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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 孟婆(上)

2024-08-25 23:41:29 作者: 七小皇叔
  「帶我回泰山府。閱讀」阿音將絹子「啪」一聲拍在桌上。

  對面是收拾書本的李十一,才剛將幾本古籍略略翻一遍,便將眼神對上了她。

  阿音嘴一撇,又露出了少見的示弱的眼神。阿羅回泰山府處理公務,已一月有餘,眼見李十一同宋十九都回了上海,她卻杳無音訊,連聲招呼也未遞迴來。

  今兒才出去聽了戲,講的是狀元郎求取功名,忘了糟糠妻的故事,她有那宮花帽,有那美嬌娘,哪裡還記得寒窯十八載的王寶釧。

  阿音眼裡的哀怨被翻來覆去地揉碎,挪了又挪的下巴也裹了委屈。

  李十一將莫名放一邊,只同她說:「活人入不得地府。」

  阿音堵她的話:「我想過了,將我的生魂抽出來,擱你那神荼令里,一兩日便回,如此定可掩人耳目暗度陳倉。」

  連著兩個成語,還未用錯,可見是真急了。

  未等李十一有反應,她又咬著嘴角刺一句:「神通廣大的府君大人,帶個把小鬼入泰山,難不成還不能夠?若不能夠,這府君是白做了,若能夠你卻不願,我同你這青梅也是白做了。」

  有理極了,宋十九點頭。

  李十一瞟宋十九一眼,將神荼令掏出來,無名指在上頭一叩,叩出一個燈神似的塗老么。塗老么盤腿坐著,還是睡眼惺忪的模樣,當頭便是一句:「咋的?」

  阿音上前,肩膀將他一頂:「擠擠。」

  正是陽春三月,鶯飛草長楊柳青,堤生漣漪盪春風,正如泰山府新添的這朵美嬌花,腰肢款款步履生煙,是江南好風景。

  阿音從未想過泰山府是這個模樣,連四季節氣也同人間並無二致,大大小小七十五陰司如錯落的省鎮,沿黃泉分布,薄霧冥冥的黃泉似蜿蜒的巨蛇,蛇腹裹著中央的生死司。生死司人極少,街道建築一應是宋式形制,除卻偶然零星幾個行人,餘下的便是宋十九曾嫌棄過的孤攤獨馬。

  阿音入了生死司,仿佛頭一回進四九城,這裡瞧瞧那裡看看,很是新鮮。一旁的李十一衣裳成了雪白交領長裙,烏髮攏了一半,仍舊癱著往常的高人臉,倒被阿音瞧出了幾分氣派。

  李十一未往自個兒的殿裡去,只徑直帶阿音去了浮提殿。她離泰山府有些久,原本的院子便冷落了,如今手下各司其職,她斷的公案不多,索性搬去了浮提殿裡,同阿羅住在一處。

  阿音這才終於見著了阿羅,她側搭著一根長辮子,玄色的長裙裹著凹凸有致的腰身,正埋頭寫字。地府里的她回復了人間褪掉的血色,如一副千年的壁畫重新填了硃砂,古樸同艷麗中和得恰恰好,渾身泛著氤氳的通透的光。

  阿音望著她,怎樣瞧怎樣喜歡,像是自土堆里掏出了一件價值連城的瓷器,她小心翼翼地捧著,掃去經年的塵土,發覺它比自個兒想像的更加漂亮。

  她若瞧見了中意的古董,尚能讚嘆一句前人手藝的精妙,可她瞧著中意的阿羅,竟不曉得該讚美個誰。

  阿羅先是聞到了熟悉的暖香,鼻翼動了動,而後才抬頭看過來。

  阿音捉一把旗袍側面的紐扣,肩膀前後擰了擰,扭扭捏捏地覺得這牡丹花的樣式不夠時髦。

  她的扭捏被阿羅一笑,頃刻便散了,阿羅低下頭,偏著筆頭點了點對面空空的太師椅:「坐。」

  人常說小別勝新婚,阿羅卻什麼時候都這樣不疾不徐,禮節先情意後,令阿音的預想統統沒了法子,沒法子曖昧多情地摟著她的脖子,以足尖將緊繃的思念纏上她光滑的小腿。

  阿羅隔著薰香,一面批閱公文,一面同阿音低低說著話,嗓音窸窸窣窣的,似幼蠶吞噬阿音腦中的桑葉。

  阿音覺得自己不能再受著她不遠不近的引誘,又因她公務繁多,索性便要退出去。

  阿羅應了,令五錢領著她四處逛逛,阿音嘴裡說著「我這便去了」正要轉身,卻在刻意遺落的眼風裡被阿羅叫住。阿羅朝她伸出手,捏了一把她涼涼的指頭,指腹上來回揉三下,這才放開,掌心處一勾,溫聲道:「慢著些。」

  阿音軟軟應一聲,連尾音也酥得厲害。

  出了浮提殿,阿音才活泛起來,將阿羅在她手心兒里撓的一下擱到了臉上,欲語還休地透出盈盈喜氣。

  她將絹子系在旗袍的紐扣上,喚住經過的塗老么,問他:「可有事沒有?」

  塗老么抬眼看她,見她下巴昂了三分,眼神似睥非睥的,模樣有些好笑,便問她:「又咋?」


  阿音見他閒散,將他拉至一邊,低聲同他商量:「我問你,這泰山府,哪裡有作糕點的鋪子?成色好些的,你替我備上。我方才問五錢要了個名冊,頂頭三個送兩份,其餘的各一份,仔細著些,萬不能短了缺了。」

  塗老么將阿音遞上的名冊翻來覆去地瞧,眨巴綠豆眼:「幹啥?」

  阿音不答,只循循善誘地問他:「你瞧瞧我,如今到了泰山府,該喊我一聲什麼?」

  「阿音。」塗老么聲如洪鐘。

  見阿音想啐他,又飛快地改了:「音大奶奶。」

  阿音深吸一口氣,以瞧傻子的眼光瞪他一眼,兩個手指往「浮提殿」三個字上一伸,再拎起一邊眉頭。

  塗老么明白了:「閻王媳……夫人。」

  阿音的眼一彎,咬著下唇將笑噙起來,卻並未大大方方地應了,只揉了揉絹子,將臉側過去,一會子才轉回來,話里仍有三分俏:「你倒也是個明事理的,這便是了。我好容易來一遭,自然要識大體些,同她的屬下們打個招呼,也全當是認識了。」

  「噢!」塗老么將尾音拖得十分長,仿佛滾了好幾個生雞蛋。

  阿音清清嗓子,趕他:「還不快去。」

  浮提殿從未如此熱鬧過,向來話少的五錢大人尷尷尬尬地將諸人喚至前廳,見廳內扭著一穿著紅旗袍的姑娘,身邊站著府君跟前的神荼大人,那姑娘甚是和氣地挨個問了好,又說在院子裡開了幾桌酒席,另擺上幾桌麻將,大夥一起喜慶喜慶。

  五錢底下的鬼吏頭一個被按著坐在牌桌子上時仍在琢磨,究竟要喜慶個什麼。

  鬼吏們面面相覷,塞一口酒瞧一瞧那姑娘,暗地裡交換個眼神再摸一把牌。如此推拉幾回,見五錢大人也未有其他吩咐,只正襟危坐地扔了一張五餅,這才將心放至肚子裡,嘩啦啦地搓起麻將。

  阿音見其樂融融,心裡高興,腰肢搖得同蜿蜒的河道,盪著香風你來我往,一會子去酒席上招呼再來一壇陳釀,一會子靠著牌桌子指點江山。

  塗老么皺著臉在院門口看著她,被滿場飛的花蝴蝶晃得眼睛疼。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才見阿音支著手扭了過來,眼神兒將他一拎,邁著優雅的步子出了浮提殿。

  端著肩膀走至街道,喧囂的聲響漸漸匿了,阿音才塌下脊背,扶一把酸軟的後腰,揉了揉笑僵了的臉,左右努兩回嘴,才問塗老么:「如何?」

  「什麼如何?」

  「像不像陸軍爺的夫人?」達官貴人的老婆們籠絡人心,好似都這麼個長袖善舞的模樣。

  陸軍爺的夫人什麼樣子,塗老么是想不起來,但他望著牙花子都咬酸了的阿音,覺得實在是過了些。

  但他自然沒敢說。

  招呼完了同僚,姑奶奶又想起另一樁心事,不知這阿羅回了泰山府月余,侍書的還是不是那朵嬌俏可人的桃金孃,若是,那這一月便成了一年,長得令人焦心。她捉著絹子反手撐腰,只叫塗老么去將她尋來瞧瞧,很有一兩分正房夫人捉拿狐媚子的架式。塗老么卻神色複雜,領著她直奔奈何橋,望著底下一簇簇花枝招展的桃金孃,手一指:「喏。」

  阿音愣了:「幾個意思?」

  塗老么拉她蹲下:「我不曉得是哪一株,應是新長的,不曉得能說話不能。」

  阿音正疑惑,卻聽那頭一株頂細小的,顫了顫葉子,喊她一聲:「阿音姑娘。」

  阿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撥了撥那嫩葉子,禁不起什麼擺弄似的,側臉問塗老么:「怎的成了這幅模樣?」

  塗老么坐到一旁的空地上,同她一五一十地說了前因。

  原本氣勢洶洶的阿音夫人下巴耷拉下來,眼神也弱了下來,絹子擰了又擰,半晌說不出話,好一會子才伸手將旁邊的泥土刨了刨,堆著阿桃細幼的根莖,好似要將她蓋暖和些似的。

  她一面添土一面嘆氣,輕聲道:「你竟是個情深義重的。」

  她忖了忖,說:「我卻也不是不能夠容人,按理說,若循著舊禮,我進門作了夫人,收你做個妹妹,也並沒有什麼。」

  塗老么大驚,瞪眼望著她。阿音撩他一個白眼,又對阿桃柔聲道:「可阿羅不同,我並非嫁了她,卻是實實在在心裡有她,因此,也只能對你不住了。」

  兩心相悅這回事,說有幸也是有幸,說殘忍也是殘忍。

  桃金孃點了點枝丫,甚是乖巧。阿音更感愧疚,絞盡腦汁想了個法子,說:「你大抵也曉得,我同府君很有交情,待你成了人,我求她再以冥氣捏一個好的,贈予你,你喜歡不喜歡?」

  桃金孃葉子一顫,半晌無言,塗老么亦喉頭一梗,半晌無言。

  「心裡頭明白便是了,莫同旁人說。」阿音拍拍手上的殘土。

  塗老么掃一眼滿園子支著耳朵的花骨朵,暗自嘆一口氣。

  正要拉她起來,卻聽奈何橋畔一聲緩緩渡來的輕喚。

  「誰在那裡?」

  (防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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