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4-08-26 00:09:47 作者: 昔邀曉
  第1章

  正月十三,上元花燈會開始的前一天,那之後花燈會將持續三天,直到正月十六落燈。

  這天一大早,殷箏身邊的丫鬟逢年就被府里的管事叫了過去,說是早前夫人叫人上門給府中小姐少爺們裁製的新衣服做好了,專為上元佳節準備的,讓她快些去領。

  逢年歡歡喜喜地去,滿臉怨氣地回,手裡還捧著新制的衣裳,只是那衣裳濕了個透,靠近聞還能聞見淡淡的魚腥味。

  「姑娘!」

  逢年一進屋就喊:「那銀環太壞了!嘴上說得好聽是想看看繡花樣,我一個錯眼她就把衣服扔進了後廚裝魚的水桶里,還和我哭,弄得像是我欺負了她一樣!」

  殷箏正在梳頭上妝,給她梳頭的丫鬟名叫過節,是個性子冷淡的,聞言回頭覷了一眼逢年手裡沒了樣的衣服,蹙眉道:「她說要看,你就給了?」

  逢年委屈:「銀環可是四姑娘身邊的人,且她對我們姑娘向來都是客客氣氣的,我說拿了衣服要去後廚提早點,旁人都笑我們院裡沒人,就她說陪我一塊去,我哪想到她那麼壞。」

  這麼一聽,倒真像是逢年誤會了銀環,就連過節也忍不住問:「她會不會是不小心的?」

  「不可能。」

  逢年十分肯定:「那桶原是蓋著蓋子的,邊上也沒別人,只能是她故意打開桶蓋,把衣服扔了進去。」

  過節知道逢年記性好,無論是人還是物,看一眼就不會忘,便也不再質疑,只默默把看似好人的銀環列入了心頭那捲花名冊,免得日後自己也著了道。

  一聲輕響,是殷箏放下了裝著口脂的小瓷瓶。

  瓷瓶造型圓鼓,做工精緻,釉面冷光流轉,本該奪目異常,但卻被拿著它的手搶去了所有的光彩。

  那是一隻很好看的手,一掌便能環住整隻腕子,手背因皮膚過於白皙透出了血管的淡青色,手指纖長,形狀漂亮的指甲修剪圓潤,里里外外別說是不起眼的小傷疤,就連長期提筆寫字該有的繭子都沒一個,端的是柔弱無力,比瓷瓶還要溫潤細膩。

  逢年和過節同時看向殷箏,就見殷箏微微側頭,語氣平和,音色如山澗清泉,透徹微涼:「把衣服拿去洗了吧。」

  逢年聽殷箏這麼吩咐,便知道她們這位脾氣綿軟的姑娘又要忍氣吞聲,就很不高興:「姑娘!她們這麼欺負你,你該去和老夫人告狀,讓老夫人給你主持公道啊!」

  殷箏的生母是殷家老爺納的胡姬,早在殷箏出生那年就沒了,所以殷箏自小便被抱去給老夫人養,是老夫人最疼愛的孫女。

  可殷箏並未被煽動,反而無奈地安撫起了自己的丫鬟:「一件衣服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逢年恨鐵不成鋼:「就是因為你脾氣太好了,她們才敢欺負你。」

  殷箏裝作沒聽到,問她:「我的早飯呢?」

  逢年的怒氣如烈火遇冰,頓時就消了,她垂下頭,聲音細弱蚊吶:「打翻了。」

  逢年的性子沒殷箏那麼軟,也沒過節那麼冷,發現銀環故意把衣服扔進水桶,她當然不會就這麼算了,奈何銀環是四姑娘身邊的丫鬟,四姑娘又是當家夫人親生的,後廚里的人自然也都幫著銀環,擋在銀環面前。

  逢年氣不過,就和他們推搡了起來,打翻了裝著早點的食盒。

  殷箏不會因為一件衣服去老夫人那邊告狀,自然也不會因為一頓早飯就去責備為自己出頭的丫鬟,她讓逢年去把衣服洗了,準備待會去老夫人那請安,順便蹭一頓早飯。

  逢年出去後,過節繼續給殷箏梳頭髮,梳好仔仔細細看了一番:髮式完美,佩帶的釵環也與今日的衣著很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殷箏自己抹上的胭脂水粉,硬生生讓那一張清秀可人的面容打了折扣,顯出了幾分格格不入的老成。

  若這幾分老成能讓殷箏變得端莊大氣也就罷了,可惜沒有端莊也沒有大氣,只讓人覺得死板呆滯。

  過節悄悄嘆氣,她家姑娘什麼都好,就是不會化妝,偏又特別喜歡自己動手,攔都攔不住。

  殷箏收拾好自己,便帶上過節去給自己的祖母殷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雖然上了年紀,但因出身將門,自幼便練些拳腳功夫,故而身子骨硬朗,也沒有覺少或吃不下飯的毛病。

  殷箏到的時候老夫人正在用早飯,一桌子豐盛的吃食,讓殷箏距離蹭飯只差一雙筷子。

  蹭了一頓飯後,殷箏又去給嫡母殷夫人請安。


  年近四旬的殷夫人風度嫻雅,據聞她出嫁前是雍都有名的才女之一,出嫁後依舊沉迷詩詞,雖執掌中饋,但真正管事的卻是她的心腹劉嬤嬤。

  殷箏同殷夫人請了安,這才回自己院子,抱上瑤琴,去上女夫子的課。

  同殷箏一塊上課的,還有殷夫人親生的四姑娘殷暮雪。

  與身邊只帶了一個過節的殷箏不同,殷暮雪身邊跟著兩個大丫鬟,兩個二等丫鬟,一群人來得浩浩蕩蕩,十分熱鬧。

  教琴的女夫子蹙起好看的遠山眉,直到那兩個二等丫鬟布置好殷暮雪放琴的桌面退出去,才稍稍斂下不虞,開始給她們上課。

  殷暮雪不愛撥弦弄音,課後逃得飛快,殷箏則是停留了片刻,向女夫子討教了幾個問題。

  過節被叫去給女夫子打水煮茶,屋裡就只剩下了殷箏與女夫子兩個人。

  女夫子在殷箏身側坐著,抬手撫上琴面,遠遠看去像是在糾正殷箏指法上的錯誤,實則口中說的卻是:「東西都上岸了,今明兩日能備妥當。」

  殷箏學著女夫子的模樣撥動琴弦,混在悠揚琴音下的,是她輕柔的一句:「辛苦了。」

  女夫子微微垂首,不經意間流露出了些許的恭敬。

  ……

  次日,正月十四,雍都解除宵禁的第一天。

  這天一大早,各家府邸大街小巷就都熱鬧了起來。

  殷箏去老夫人那裡請安的時候殷夫人也在,省了殷箏再跑一趟的功夫。

  因著佳節,平日裡給他們授課的夫子得了三日的假期,殷箏也不必去上課,便打算在老夫人這邊待著消磨時間,卻不想殷夫人在離開前對殷老夫人說了句:「我瞧著阿箏年歲也不小了,該學學管家了,正巧這兩日府里忙得很,母親不如把阿箏借給我,給我幫幫忙。」

  老太太武人脾性,又只養過兩個兒子,總憂心自己的粗心大意會耽誤殷箏,此番聽殷夫人這麼說,也沒覺得哪裡不對,便讓殷箏跟著殷夫人一塊走了。

  被帶走的殷箏覺得奇怪,畢竟府中大小事務都是劉嬤嬤經手,殷夫人最是清閒,怎麼會想起叫她去幫忙。

  果然殷夫人停下了腳步,看向一旁的劉嬤嬤,劉嬤嬤點點頭,對殷箏道:「二姑娘,跟我來吧。」

  殷箏也不多問,向殷夫人行禮告退,跟著劉嬤嬤走了。

  劉嬤嬤把殷箏帶到家裡的小佛堂,那裡早早就擺上了經書和筆墨紙硯。

  劉嬤嬤昂起頭,眼底遮掩不住的輕蔑,對殷箏說道:「管家幫忙那是說給老夫人聽的,但二姑娘確實年歲不小了,再出門逛花燈難免不會出什麼意外,不如好好在家裡待著,抄抄經書為老夫人祈福,也算是盡了孝道。」

  大慶雖民風開放,可依舊強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家與外男私相授受始終是件丟人的事情,因此劉嬤嬤這話不可謂不誅心,就差指著殷箏的鼻子,說此舉是怕她借著佳節外出勾三搭四了。

  偏殷箏就是能裝出一副聽不懂的模樣,真心實意地說上一句:「還是夫人想得周到。」

  然而殷箏越聽話,劉嬤嬤就越提防她。

  為了防止逢年和過節兩個丫鬟壞事,劉嬤嬤還將她們兩個給叫去別的地方幹活,只留下殷箏一個人在小佛堂。

  殷箏逆來順受,拿起筆安安靜靜地抄佛經,孤零零的身影看起來特別可憐,但殷箏從未和任何人說過,她其實很喜歡抄書,因為抄書的時候什麼都不用想,腦子裡會很安靜。

  於是花燈會的第一天,殷箏是一個人在小佛堂里度過的。

  中午下人送來飯食,殷箏動筷前還給佛堂里供奉的佛像上了炷香,算是給自己找了個陪吃的。

  下午殷箏繼續抄佛經,最後一筆落下時,窗外已是夕陽如血,染紅大片天空。

  殷箏意猶未盡地擱了筆,微斜著身子靠到窗邊,仰頭去看窗外的風景。

  殷箏身上有一半胡人血統,雖面容還是比較偏向中原人,輪廓柔美秀氣,但仔細看就會發現,殷箏的眼睛是深藍色的。

  只是殷箏時常低垂著眼帘,長長的睫毛投下陰影,讓那一雙深藍色的眼眸愈加濃郁,很難看出其與眾不同的色澤來,只有像現在這樣仰頭看著天空,那雙一直被藏著的眼睛才會流轉出難以言喻的美來。

  殷箏單手支著下巴,臉上浮出一股子倦倦的神態,半點不像旁人眼中怎麼揉搓都不會生氣的殷府二姑娘,更像是一隻打著呵欠睏倦不已的雪豹,美則美矣,卻透著危險的氣息,讓人不敢靠近。


  月升日落,殷箏走出小佛堂時,各處檐下都已經掛上了好看的燈籠,她踩著燈籠投下的光,揉著酸疼的手指,往自己院子走去。

  對殷箏而言,抄書就像喝酒,雖能解一時之憂,偷來短暫的清閒,但酒喝多了頭會疼,字寫多了手會酸,都不宜過度。

  況且明日便是十五,明日以後,雍都怕是再也不會有這麼熱鬧的節日慶典了……

  殷箏思索著,又算了下時間,在一個分叉口拐了彎,走向另一個方向。

  沒過多久,前方傳來一陣歡聲笑語。

  殷箏抬眸,就見不遠處有個丫鬟掌著燈朝她走來,那個丫鬟身後跟著殷家四姑娘殷暮雪,以及殷家的大少爺殷澈,再往後,便是殷暮雪院裡的幾個丫鬟。

  他們像是才從外面回來,手裡拿著不少東西,臉上也都帶著歡快的笑意。

  「二姐?」

  殷暮雪看到她,臉上的雀躍消散無蹤,隱隱有些嫌棄之意,手裡拎著的小花燈也不晃了。

  「小妹。」

  殷箏同她打了聲招呼,然後看向殷澈:「大哥。」

  殷澈先是頷首,「嗯」了一聲,然後又覺得自己這樣太過冷淡,就沒話找話,問她:「今日可曾出門看花燈。」

  殷箏笑著搖了搖頭:「夫人叫我去給她幫忙,有些走不開。」

  說完,殷箏還看了殷暮雪一眼。

  殷暮雪被這帶笑的眼神看得不太舒服,總覺得殷箏是在炫耀自己能給家裡幫忙,不像她只會在外面玩。

  於是她轉了轉眼珠子,心裡有了主意,對殷箏說道:「那也不能一直在家呆著啊,正好我明日約了吳家的大姑娘,你陪我一起去吧!」

  殷箏遲疑:「可是夫人那邊……」

  殷暮雪拍胸脯打包票:「沒關係,我去和娘說,她一定會答應的。」

  殷箏這才勉強應下:「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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