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24-08-26 00:09:54 作者: 昔邀曉
  第29章

  星芒璀璨,倒映在麒麟池上,仿佛置身於星海之中,頭頂腳下,都是星星。

  殷箏坐在桌前,拿著皇后給自己的藥,塗抹在青紫的手背上。

  白天為了阻止她殺聞澤,長夜軍用石頭砸了她的手,不僅把小剪子砸進了水池裡,還把她手給砸腫了。

  後來去見皇后,皇后出於習慣拉她的手,疼得她直接將手抽了回來。

  皇后因此發現她手上的淤青,問她是怎麼回事,她便支支吾吾把鍋扣到了聞澤頭上。

  殷箏原不過是想借著皇后對自己的喜愛,給聞澤添點堵,卻不想皇后聽完,沒像原先那般責罵聞澤,也沒派人去東宮問話,而是直接氣哭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問一旁的嬤嬤,說聞澤怎麼還學會打媳婦了,整個人崩潰到仿若天塌地陷。

  殷箏沒預料到皇后會是這個反應,只好臨時改口,說聞澤也是不小心云云,沒想到皇后聽了哭得更加厲害,還教殷箏莫要忍讓,並提出找人教殷箏武藝,日後聞澤再欺負她,讓她只管打回去。

  殷箏怕她哭個沒完,便沒提自己不嫁的事情,只苦笑:「娘娘莫要費心了,殷箏的身子不適合練武,學不成的。」

  「怎麼學不成。」

  皇后娘娘淚眼婆娑:「上輩子你就學了,說是什麼……雲什麼手,反正身子弱也能學,你必須學,那混小子再敢傷你你就打回去!」

  尋常的外家功夫,確實是體虛之人也能學,甚至在她幼時,江韶戚的父親臨西老王爺就曾想過教她練武,好強身健體,可她的身體和一般的體虛不同,根本不是鍛鍊就能變好的,因而只能放棄。

  如今皇后說有武功是她能學的,她當然要學,只是那功法放在長夜軍衙署不知堆了幾十年的灰,因而直到殷箏離開鳳儀宮,長夜軍那邊還在找。

  真的有這樣的武功嗎?

  就算有,皇后願意給她,長夜軍就一定會聽?

  長夜軍的令牌雖然在皇后手上,但顯然如今掌控長夜軍的人是聞澤……

  看來她是沒法學這門武功了,殷箏想。

  江易蹲在望台外的屋檐上,自殷箏說完他胖後,他就蹲那了,說什麼也不肯理會殷箏。

  過了許久,殷箏給自己塗好藥,又拿了紙筆出來準備用左手抄會兒書放鬆一下,就聽外頭傳來江易悶悶的聲音:「是他們給我太多吃的了。」

  殷箏順著他:「嗯,都怪他們。」

  江易心思簡單,僅靠殷箏一句話便能轉換心緒,從委委屈屈的抱腿蹲坐改成了四仰八叉躺在屋檐上,盯著漫天繁星,說:「從這裡看,天上好漂亮。」

  殷箏的筆鋒在不該停頓的地方微頓了一下,她默默寫完一段放下筆,起身走到瞭望台上,隔著柵欄眺望,不僅能看到滿天滿池的星星,還能看到岸對面燈火通明的宮殿。

  被關進來一個多月,她竟是一次都不曾好好欣賞過獨屬於這裡的夜景。

  她原先不會這樣的。

  幼時在域外,被關在馬圈裡的時候,她娘會抱著她,教她怎麼看天上的星星。

  後來回了大慶,先是輾轉於黔北和臨西之間,後又到了雍都,成為殷家的二姑娘。

  期間無論多麼孤獨多麼不適應,她都牢牢記著那時在污髒的馬圈裡看星星的時光,因為那是她第一次學會在最糟糕的地方,抬頭看最美的景色。


  再也不會有比那時更加糟糕的境遇了,可比域外那片星空漂亮的景色卻有很多,所以她經常以此安慰自己,學會如何一個人行走世間。

  可如今,就因為一群重生之人,不僅把她的謀劃毀了個乾淨,還讓她忘了最重要的記憶,忘了如何去克服心中的恐懼與焦慮,甚至還為擺脫現狀起了與人同歸於盡的念頭。

  委實不該。

  殷箏吹著風,對江易說道:「黔北的夜空也很好看,以後我帶你去。」

  「嗯!」

  江易並不知道自己隨口一句話對殷箏造成了怎樣的影響,他答應殷箏日後跟著她去黔北看星星,還帶著主觀色彩補充了一句:「就臨西的天看著最丑。」

  殷箏笑:「那是因為你不喜歡臨西。」

  正說著,十九敲門進來,手裡端著托盤,托盤上放著一碗分量極大的米線和一本書冊。

  十九將托盤放到桌上,只拿了書冊呈到殷箏面前,說:「殷姑娘,這便是皇后娘娘吩咐我等找給您的『折雲手』。」

  殷箏愣住,好奇問道:「你們長夜軍,到底是聽皇后的,還是聽太子的?」

  十九低頭道:「統帥長夜軍的令牌在皇后娘娘手上,我們自然都是聽皇后娘娘的。」

  殷箏接過書冊,翻開,上頭連字帶畫,寫了滿滿一本,殷箏看了不禁翻起舊帳:「可上次皇后要你們拿名單,你們卻只拿了空白的冊子來。」

  十九回答:「皇后娘娘曾擔心自己拿著令牌會辦壞事,就叮囑過我們,若是她的命令與陛下或殿下的命令起了衝突,就不必聽她的。」

  殷箏:「所以這是聞澤允許你們送來的?」

  十九:「殿下並不知道此事。」

  殷箏捋明白了,長夜軍還是皇后的長夜軍,但若聞澤和皇后都對長夜軍下了命令,他們會遵照皇后最初的想法,聽聞澤的命令。

  可若聞澤沒說什麼,長夜軍便都聽皇后的,且長夜軍不會把皇后的一舉一動匯報給聞澤,所以就會變成現在這樣。

  長夜軍還真是一柄不會自己思考,只會盲目執行命令的利刃。

  十九離開後,江易從外面跳進來,溜達到桌邊,繞著那碗米線走了一圈,然後看向殷箏。

  殷箏拿著書冊翻看,頭也不抬:「吃吧。」

  江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感覺和平時也沒什麼兩樣,但是殷箏說他胖了……

  江易陷入糾結,殷箏見他還在那碗米線面前站著,就說:「你若不吃,它便會被倒掉,多可憐。」

  江易點點頭:「嗯,太可憐了。」

  說著江易在桌邊坐下,一臉捨身為米線的大無畏,把那一大碗米線給吃完了。

  殷箏就著江易吃東西的聲音研究折雲手這門功夫,時不時還會跟著書上的圖示比劃兩下。

  江易吃完米線喝完湯,滿足地擦了擦嘴,略有些不舍地問殷箏:「我們什麼時候走啊?」

  殷箏反問:「叫你殺的那些人,少了幾個?」

  江易想了想,伸出三個手指頭:「三個。」

  長夜軍抓了兩個,那還剩下一個,是跑了嗎……

  殷箏盯著紙頁上的字:「那就等等吧,現在的話,不急。」


  原本沒有逃走的希望,她就一心想著趕緊逃,逃不了就和囚禁自己的人同歸於盡。

  如今隨時都能走,她的目標便也不再僅限於離開雍都,而是在離開雍都的同時,保證自己的安全。

  等能保障安全隨時離開,她或許還會盤算著給聞澤送份大禮再走。

  得寸進尺說的就是殷箏。

  按照最初的計劃,她準備殺了獵凰營舊部就離開,這樣即便鎮梟知道是她下的手,也早就找不到她了。

  可如今獵凰營舊部已死,她卻被聞澤關進宮裡關了一個多月,對外還稱是養病。

  鎮梟那邊若得了雍都的消息,從重生之人口中得知她上輩子嫁給了太子,當了皇后,又聯想到獵凰營舊部的死,多半會以為她心悅太子因此徹底倒戈,將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若真是這樣,別說逃了,恐怕出個宮都有危險。

  殷箏的顧慮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皇帝允許她出宮的第三天,她乘著馬車回殷府,身邊里三層外三層都是長夜軍的人,就為了防止她逃跑。

  馬車行出宮門,眼看著快要到殷府,數支冷箭就這麼猝不及防飛射而來,被守在馬車外的長夜軍盡數擋下。

  隨後又有藏在人群中偽裝成商販的叛軍拔刀襲來,武功高強的長夜軍將其中大部分人斬於刀下,活捉的幾個還不等帶回去,便都咬舌自盡了。

  還有一個自盡前點燃了綁在身上的炸藥,一聲轟響,那名叛軍便被炸得四分五裂,離他最近的兩個長夜軍雖然躲避及時撿回一條命,可還是免不了被炸得血肉模糊倒地不起。

  整條街道一片狼藉,十九等人護著殷箏和受傷的同伴進入殷府,餘下的人分開兩路,一路人回宮稟報此事,另一路留下勘察,順帶給趕來的巡城衛說明情況。

  外頭街上的動靜也驚到了殷府的一眾老小。

  他們得知殷箏今日歸家,本都高高興興,尋思著能否留殷箏下來住幾天再回宮。

  結果殷箏還沒進家門就遇到了當街刺殺這樣的事情,頓時打消了他們的想法,只希望殷箏這次之後能先在宮裡待著,免得再遇到什麼危險。

  一家團聚的喜悅因此消散,只剩下滿滿的擔憂。

  中午一塊用過飯後,殷箏回了老夫人的院子,祖孫倆關起門在屋裡說了許久的體己話。

  殷箏從獵場回來,還被帶進宮裡的事讓老夫人擔憂了許久,殷箏為了讓她放心,告訴她皇帝已經知曉了她的身份,且過去那一個多月她真的是在宮裡養病,而非身份曝光後被軟禁。

  安撫好老夫人,殷箏等到老夫人午睡了才悄悄離開,回到自己院裡。

  憋了一早上的逢年沒忍住抱著殷箏哭了一通,過節站在一旁,眼睛也有點紅。

  殷箏耐著性子哄她們,一時間仿佛回到了無人問津的過去,她還是那個軟弱溫柔的殷二姑娘,既沒有在聞澤面前的銳利,也沒有在皇帝面前的陰鷙。

  只是那會過節性子冷,不愛說話,逢年則格外好強,即便在外受了欺負,回來也是罵罵咧咧,從未見她掉過一滴眼淚。

  可見這一個多月的別離,是真的嚇到她們了。

  屋外蟬鳴不倦,逢年哭夠了跑去洗臉,過節給殷箏端來冰碗,問她在宮裡過得是否還好。


  殷箏正想回她,就聽她壓低了聲音對自己說道:「姑娘不知,我手上現已有一支商隊,還在肅東盤了兩間鋪子,雖然看起來不多,但也是個好的開始。

  所以姑娘若是過得不如意,一定要告訴我聽,只要姑娘你願意,我能帶你去任何地方。」

  殷箏愣愣地看著過節,看清過節眼底的認真與堅定,過了一會兒才道:「好。」

  話才應下,屋外傳來十九的聲音:「姑娘,賀姑娘來了。」

  賀輕雀?

  殷箏回憶了一下從皇后那裡聽來的消息——

  賀蕭任意圖刺殺太子,雖然南丹賀家因南丹王功勳卓絕而倖免於難,不必被這個逆子拉去陪葬,但賀蕭任死罪難逃,原本還會帶累其妻兒,但他在來雍都之前休了自己的妻子,連自己的女兒也不要了,所以那對母女僥倖逃過一劫。

  殷箏記得皇帝還下旨,讓賀輕雀回南丹繼任世子之位,怎麼她如今還在雍都?

  賀輕雀武將作風,平時從不見她往身邊帶伺候的人,今日不知為何,帶了個身著青衣的丫鬟。

  那丫鬟打扮低調,行走間也一直低著頭。

  十九等人暗自警惕,果然等賀輕雀同殷箏打完招呼,那個丫鬟就抬腳越過了賀輕雀。

  十九飛快躥到殷箏身前,擋在殷箏和丫鬟之間,然後就聽見撲通一聲,竟是那丫鬟朝著殷箏跪下了。

  十九微頓,默默側身退開了半邊。

  殷箏這才發現那並非什麼丫鬟,而是偽裝成丫鬟被賀輕雀帶來的蒲相千金——蒲佳媛。

  蒲佳媛抬起頭,面容憔悴蒼白,絲毫不見曾經在春日宴上的風采,語含哭腔對殷箏道:

  「殷姑娘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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