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2024-08-26 00:09:59 作者: 昔邀曉
  第50章

  九月中下旬,天氣逐漸轉冷。

  然而雍都城內卻越發熱鬧了起來,街上也多了許多來自四域以及域外的人,其中有的是派遣官員及隨行僕役,有的是趁此良機來雍都做生意的商人,因各地風俗有差異,少不得會起些衝突或口角,讓負責城內治安巡邏的南營衛兵忙碌不堪。

  過節巡視完自己在城東的三間鋪子,又去買了些繡線以及茶葉,準備帶回去給逢年。

  她抄近路走過一條人煙罕至的小巷子,才出巷子口,就見到了一輛外表樸素低調的馬車。

  過節只當那是一輛普通的馬車,正要越過去,那站在車邊的侍衛就攔下了她。

  「過節姑娘。」

  馬車裡傳來男人的聲音,同時車窗簾子被人掀開,露出了一張看著英偉正氣的臉龐,正是八月那會兒就來了雍都的肅東王。

  過節轉向馬車,臉上並無多少意外,只朝著肅東王屈膝行禮:「見過王爺。」

  過節本以為肅東王會直接向殷箏或太子提親,因為無論上輩子的她成為了如何了不起的人物,這輩子的她都不過是殷府的一個丫鬟,有奴籍在身,她的去留還不是她的主子說了算。

  不曾想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肅東王並未在殷箏或太子面前提起過節,也不曾上殷府拜訪,只私下裡多次來找過節,有時是和她說幾句話,有時是邀請她去茶樓坐下喝杯茶,聊聊雍都和肅東兩邊的風土人情,亦或討論討論生意經。

  因為態度和善,聊天的內容也正好戳中了過節的興趣,所以幾次下來,過節非但不曾對肅東王產生半點惡感,反而有些讚嘆。

  明明兩人之間的身份差距在那擺著,肅東王可以不顧她的意願,逼她嫁給自己的兒子,甚至可以不是「嫁」,納為妾也無不可,讓世人來評價,多半還會覺得她一個小小的奴婢走了大運,竟能一步登天入了肅東王府,合該感激涕零才是。

  但肅東王沒有這麼做,他沒有因為過節的身份就輕視過節,也沒有理所當然地略過過節,去找殷箏和太子,更沒有挑一無所知的殷府下手強迫過節,而是先來找了過節本人,給予了過節充分的尊重與禮待。

  如此手段,難怪上輩子她與練啟明聯手才治理好的肅東,在他手下會這般井井有條。

  畢竟商人再重利那也是人,是人就會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尊,能站著吃飯,誰會想跪著。

  過節清楚肅東王這麼對她的目的,可還是無法對其產生半點惡感。

  「今日天氣不錯,荷香齋出了幾款新點心,過節姑娘可要隨本王一同去嘗嘗?」

  每次見面,肅東王都是這麼邀請她的,她能拒絕,可拒絕之後第二天便又會遇見他,反而是答應了之後,能得幾日清淨,因此過節沒再拒絕過。

  肅東王說的荷香齋就在距離巷子口不遠的地方,不用走上大街,更不用擔心被人看見她一個殷府的丫鬟竟跟著肅東王爺上點心鋪子喝茶吃點心。

  可以說是安排得非常貼心了。

  過節感到舒適的同時,又不由得懷念起了逢年和肅東王的兒子練啟明。

  因為舒心歸舒心,那種一切都安排妥當的細緻用心總讓她有種面對同類的拘謹。

  反而是逢年和練啟明那樣不懂心機的,更容易讓她敞開心來相處。

  荷香齋被肅東王包了場,進去後一樓二樓都沒人,就連他們在雅間落座,端著點心茶水上來的,也都不是荷香齋的掌柜或跑堂,而是肅東王府的人。

  過節細心觀察,發現今天和以往有些許不同,這次出現的侍衛和僕役,竟都是上輩子她在肅東王府見過的「熟面孔」。

  更有一個兩鬢斑白的老嬤,在給她倒了茶後,稱呼她為「少夫人」。

  過節愣了愣,肅東王笑著道:「過節姑娘勿怪,李嬤嬤年紀比本王還大些,性子固執,即便和她說了這輩子你還沒答應要與啟明再續前緣,她也認定了你是肅東王府的世子妃,還記得你不喜歡別人這麼叫你,特地改了口。」

  過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上輩子她雖與練啟明有一腿,還生了三個孩子,但沒有正經過門,也不喜歡別人叫她王妃,所以肅東王府的人都叫她夫人,如今肅東王建在,練啟明也還沒繼位,還是肅東的世子,對她的稱呼可不就從「夫人」變成了「少夫人」。

  只是過去幾次見面,肅東王都不曾和她提過上輩子她與練啟明的事情,如今突然提起,是決定要切入正題了嗎?


  過節想的沒錯。

  肅東王這次沒有和過節談生意經,而是和過節說起了練啟明。

  「按說重來一世,也不一定非要照著上輩子的路走,你看上輩子本王不就被人暗算,『急病逝世』了嗎,如今本王還活著,自然得先下手為強,好讓自己多活幾年。

  你上輩子也是因為一些不好的事情才會認識吾兒,本王能理解你不願重蹈覆轍的心情,只是一碼歸一碼,你上輩子遭遇的苦難並非是啟明所為,甚至啟明也是因為沒了本王肅東大亂才會與你聯手,進而與你相知,難道他會因此覺得,自己與你的緣分是建立在他親爹的性命上頭嗎?

  他不會,他只會覺得,你是他在困境中所遇到的唯一能與他同行的人。」

  過節放下茶杯,起身對著肅東王下跪行禮,言辭懇切道:「過節不願嫁於世子並非是因為遷怒,而是過節自己不願再相信什麼男女情愛,就算不是世子,是其他人,過節也不想嫁。

  還望王爺能放過過節,比起過節,一定還有其他女子更加適合當肅東的世子妃。」

  肅東王嘆氣:「你們在一起時,本王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但本王知道,啟明絕對不曾做過任何辜負你的事情,是也不是?」

  是。

  過節知道這個答案根本沒有什麼好猶豫的,因為那個呆子太笨了,自己說不嫁,他便不娶,不僅不娶自己,也不娶其他人,連個妾都沒納。

  底下人送來孝敬他的女人,也是不到半刻鐘就能被他扔出府去,直到過節這輩子在殷箏院裡醒來,練啟明都沒有做過任何令她失望的事情。

  過節知道他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良人,甚至過節也清楚,自己看不上的並不是他,而是自己。

  一個自小就被賣身為奴的丫鬟,險些害了自己的主子後,被人買入那骯髒的地方,又曾做過別人的外室,這一切的一切,旁人可以當做還沒發生,她卻不可以。

  那些深入骨髓浸透她一舉一動的調教,即便重生也還是無法從她身上割除,偶爾看見殷府那些管事小廝眼中色眯眯的眼神,逢年會生氣會發火,她卻只會覺得自己噁心。

  肅東王見她不答,嘆著氣將她從地上扶起來,寬容道:「罷了罷了,既然你不願,本王也不勉強,來來來,試試這些點心,莫要浪費了。」

  像是擔心過節不自在,肅東王又聊起了過節喜歡並且擅長的話題,這才讓氣氛漸漸恢復正常。

  之後連續半個月,肅東王都沒有再去找過過節,過節也明白肅東王所說的「不再勉強」不是客套話,是真的不會再勉強她了。

  過節鬆了一口氣,同時心裡也感到了一陣無法言喻的空蕩。

  她的生活似乎還是和之前一樣,算帳,處理那些各地寄來的信件,籌備接下來的計劃,把生意一點點做大。

  偶爾還會帶著逢年從小門出府,去吃那些過於甜膩的點心,或買幾支漂亮的珠釵。

  直到有一天傍晚回府,她和逢年看見小門邊站了個高大的身影。

  逢年嚇了一跳,過節也嚇了一跳。

  逢年被嚇是因為那男子看著形跡可疑,怕是個壞人,過節被嚇,是因為這人本該在肅東,怎麼跑這兒來了?

  逢年拉了拉過節的袖子,過節回過神,對著心生恐懼的逢年道:「別怕,我認識他。」

  逢年一愣:「認識?」

  她看看過節,又看看那高大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過節不願讓逢年知道太多,就讓逢年先回府。

  可逢年也不願把過節一個人留在這兒,面對那個看起來有些可怕的男人,過節見她不聽話,硬把她推進了小門,然後將門關上。

  小小的巷子裡頓時只剩下過節和練啟明,兩人相對無言,誰都沒有說話。

  時間夾雜著夕陽灑落的暖黃色日光,靜靜在兩人之間流淌,過節雖被歷練的八面玲瓏,但本質其實還是個冷性子,練啟明則是屬於人狠話不多的類型,要他們為情愛大喊大叫大哭大鬧顯然是不可能的。

  但表現平靜,不代表內心平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練啟明上前,抱住站在小門前的過節,低聲問她:「當真要我把心挖出來,你才肯信我是真的喜歡你嗎?」

  一門之隔,趴在門板上偷聽的逢年咻地一下紅了臉,她很是無措地原地轉圈,好半天才從門邊跑開。


  第二天,殷箏回殷府看望老夫人,逢年沒忍住把過節的事情跟殷箏說了,殷箏叫來過節詢問,過節跪地給殷箏磕了幾個響頭,也不知是愧疚自己說話不算話,還是恨自己不爭氣,好不容易這輩子能跟在殷箏身邊,卻又栽倒在了名為練啟明的絆腳石上。

  殷箏拉她起來,見她眼眶通紅,伸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淚水,笑道:「哭什麼?

  能遇到相知相愛的人,你該高興才是。

  對了,有件事我還沒告訴你們倆。」

  殷箏喚了門外的十九,十九端來一個扁扁的木盒子。

  殷箏從裡面拿出逢年過節兩個人的賣身契,說道:「還是上回殷夫人跟我說有管事想要娶過節我才想起來,你們倆若陪我入宮,怕是會過得不習慣……」

  說到這裡,殷箏看了眼過節,過節立刻明白,殷箏不是怕她們倆不習慣,而是怕逢年再像上輩子似的因她而死。

  「……可就這麼放你們在府里,我又擔心殷夫人會隨便把你們指了人嫁了,所以我替你們消了奴籍,這契紙也算作廢,你們各自拿去,記得好生毀了。」

  逢年過節齊齊愣住,殷箏還對過節道:「你生意做得不錯,記得好生照顧著逢年。」

  兩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從此便不再是奴婢。

  過節還好些,逢年自小為奴,又不像過節似的遇到過什麼波瀾,一朝得了自由反而害怕,被殷箏和過節哄勸了許久才定下心,跟著過節一塊去收拾東西,搬出殷府。

  ……

  安置好逢年過節,殷箏回宮,遇到聞澤不免多說了幾句:「肅東王好手段,找准了過節的軟肋,自己用軟刀子慢慢磨,最後再讓自己兒子一斧子下去,過節能頂住就怪了。」

  殷箏讚嘆肅東王這些時日來的算計,殊不知肅東王也在讚嘆殷箏提前就消了過節奴籍的手段——

  「此女也不知是心地純善,早早就為自己的兩個丫鬟安排了出路,還是算準了過節會被打動,特地做了安排,等著本王把樹都種好養大長果子了,再來摘本王的果實,若是後者,其心機之深沉,不可小覷。」

  練啟明聽不懂自己親爹說這話的意思,卻也不問,一臉肅冷的模樣看得肅東王痛心疾首直拍大腿。

  他和自己親兒子解釋:「殷府的人若是知道我要讓過節做肅東的世子妃,定恨不得八抬大轎立馬將她送去肅東,只因這麼做能和肅東王府搭上關係。

  可那殷府二姑娘並未勉強過節,還在過節被你打動後告訴她奴籍早早就消了,但卻不是為了逼她嫁去肅東,只是剛剛好湊了巧,這麼一來,過節心裡定是對殷二感恩不已,越發念著這段主僕舊情,而殷二從頭到尾只消了個奴籍,甚至沒有費工夫逼過節嫁給你,卻獲得了未來的肅東王妃的恩情。」

  「這麼說你可聽得懂?」

  練啟明搖頭:「皇、太子妃殿下不是那樣的人。」

  肅東王哽住,然後擺擺手:「算了算了,反正只要不與她為敵,她強就由她強吧。」

  說完又哼笑一聲:「這麼說來,你們繼續信她敬她也是件好事。」

  練啟明看了眼肅東王,並不覺得自己親爹有多英明,只覺得親爹的腦子習慣了爾虞我詐,已經沒救了,人太子妃不過是心善主動替自己的兩個丫鬟消了奴籍,竟還要被他胡亂猜疑。

  也不嫌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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