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2024-08-26 00:10:00 作者: 昔邀曉
  第54章

  殷箏第一次用折雲手傷人,也是第一次自己拿刀殺人。

  之後在忘音寺的茶舍里,長夜軍替聞澤處理他身上的傷口,殷箏就坐在屋檐下,手裡捧著瑩潤的白瓷茶杯,掌心貼在杯上,試圖讓茶水的溫度消去手掌摩擦刀柄時候的觸感。

  從聞澤的角度看去,能看到殷箏獨坐的背影,還有茶舍外不加修飾的山林景致。

  但因天氣漸冷,山林間種植的又非寺廟裡特地栽種的四季常青的樹,所以樹葉早已飄落,只剩一地的枯黃和零落的枝丫,伴隨著冷風,襯得那抹背影格外孤寂。

  聞澤低聲催促長夜軍手腳快些,話音才落,就看到江易抱著一個小矮几噠噠噠跑進來,將小矮几往殷箏身邊一放,又飛快跑開。

  聞澤不懂江易特地搬個矮几來是要幹嘛,沒過一會兒,江易又跑進來了,手裡還端著不知道從哪弄來的齋飯,兩人份的。

  聞澤:「……」

  江易擺好飯菜,端坐在矮几另一邊,殷箏側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然後便將手中的茶杯放到了一旁,端起那碗白米飯,拿起了碗邊的筷子。

  江易見殷箏動筷,自己也跟著捧起飯碗拿起筷子,大口扒飯。

  什麼寂寥,什麼蕭索,統統煙消雲散,只剩滿滿一屋子的飯菜香。

  聞澤:「……」

  餓了。

  正這麼想著,茶室的門被人敲響,止憂大師帶著小弟子端來飯食,說是剛剛江易到後廚要吃的,他們便準備了不少。

  一份飯食三個碗,一碗白米飯,一碗素菜,一碗豆腐湯,和江易殷箏他們吃的一模一樣。

  聞澤把自己那份也放到了矮几上,三人半圍著矮几而坐,場面略有些怪異。

  江易嫌棄地看了聞澤一眼,不懂聞澤為什麼非要和他們一桌,但之後他夾了聞澤碗裡的菜,看聞澤沒說什麼,默認聞澤那碗也是自己的,便沒再用眼神嫌棄聞澤。

  三人安安靜靜吃完飯,江易把碗都端走。

  聞澤見殷箏拿起剛剛沒喝完的茶,皺眉道:「別喝冷茶。」

  殷箏捧著茶杯沒放,說:「我渴了。」

  正逢十九端來熱茶水,聞澤曲起指節敲了敲桌面,示意殷箏把茶杯放下。

  殷箏只好倒了杯中冷茶,又將杯子放到桌上,看著聞澤端起茶壺給她倒熱茶。

  色澤濃郁的茶湯落入杯底,聞澤問她:「玄武令還在你那?」

  殷箏又一次端起茶杯,應道:「在,給你嗎?

  還是遲些回城,給陛下?」

  聞澤挑眉:「你不要?」

  殷箏輕吹茶麵升起的熱氣,道:「我要來又沒用。」

  且不說她只是衛十硯的繼女,沒有帶兵打仗的本領,即便有,她也不太想和玄武營扯上關係。

  殷箏就著杯沿抿了口茶,入口格外苦澀,回味也特別的甘甜。

  聞澤道:「衛十硯身死,我們這邊總要給個由頭,你可有什麼想法?」

  殷箏想了想,道:「衛十硯與齊王同謀,於十九年前舉兵謀逆,但因安武郡主領兵平叛,衛十硯毀約撤軍。」

  聞澤:「證據。」

  「從李純的那些信里挑選出幾張能用的,斷章取義,作為物證。

  至於人證……」殷箏一邊說,一邊放下茶杯,拿出懷裡的玄武令,又解開腰間一個小荷包,從裡面拿出用紙包裹的金絲烏骨碎片:「忘音寺的止憂大師可證明十九年前曾有人率領軍隊潛伏於此。

  幽州的官員也能證明,十九年前衛十硯不曾率領玄武營巡視幽州,相關的文書記錄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殷箏拿著碎片在玄武令上對了對,然後又收起碎片放回荷包,把玄武令遞給了聞澤。

  聞澤:「不為齊王平反?」

  殷箏對她那素未謀面的外公並無感覺,只道:「齊王謀逆是事實,衛十硯派人慫恿他,可沒叫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謀反。

  更何況,他若是無辜了,我娘……安武怎麼辦?

  安武親手殺了他,他若無辜,錯的不就是安武了嗎?」

  殷箏的觀念就是如此,她尋求真相,卻並不要求真相能大白於天下,甚至可以為了後世對安武的評價,將真相捏造成她需要的模樣。


  因為她了解世人的輕率,知道他們不會思考事件發生的時候,安武所面臨的選擇背後是沒有答案的,他們只會根據已經知道的結果,對安武的做法評頭論足,甚至肆意批判。

  殷箏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發生。

  聞澤略加思量,覺得可行。

  他們回城時,比武場的比試還未結束,聞澤將衛十硯已死的消息告訴皇帝,並按照殷箏所言,開始捏造或叫人收集證據。

  五日後,衛十硯的罪名伴隨著一份份或真或假的證據,在雍都城乃至整個大慶掀起軒然大波。

  儲君大婚的喜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舊事重提的陰霾與沉重。

  為此有不少官員奏請延期婚禮,皇帝准了。

  ……

  殷箏每天按時去辰天閣喝藥,終於拿到了安武的最後一封信。

  像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安武的最後一封信只有寥寥幾句,因此全篇字跡工整,末尾還出現了之前不曾有過的落款。

  信上內容也很簡單,說的是今早起來看見自己許久沒打理的花開了,感嘆有時候並非是花需要人的照顧,而是人需要花的陪伴。

  就如她這些年來,因為記憶模糊,便將生存的意義都寄托在了長樂身上,是她需要長樂,而非長樂需要她,想明白這點,她突然就放心了。

  然後就是最後一句,告訴國師自己很好,讓國師莫要再掛念她。

  落款,聞茯。

  那是安武的閨名。

  殷箏當著國師的面看完最後一封信,並將最後一封信放進木盒子裡,把木盒子連帶裡面所有的信件,都推到了國師面前。

  「出門在外不方便帶這些,你先替我保管。」

  殷箏說完,起身離開了辰天閣。

  國師等殷箏走遠了才淡淡道:「保重。」

  ……

  因為婚期延遲到來年,各地官員不得不先折返轄地。

  對此倒是沒人敢有怨言,畢竟衛十硯的死意味著黔北玄武營統帥之位的更迭,讓各方都在意不已,白跑一趟這事兒反而就變得不怎麼起眼了。

  殷箏趁著聞澤忙碌,私下裡把肅東王、賀輕雀,以及江韶戚三人都見了一遍。

  也不知聊了什麼,這三人竟在之後選了同一天啟程回各自的封地。

  也就在他們離開後的第二天,跟著殷箏出宮的十九遭人暗算,醒來後人在馬車裡,馬車停在城外的一個小山坡上。

  十九趕回城內,將殷箏失蹤一事匯報給聞澤,本以為會受到懲罰,誰知聞澤頭也沒抬,只說了一句:「知道了,退下吧。」

  十九不敢置信,她一臉恍惚地退出東宮主殿,看到自家老大二十七,忍不住問是怎麼回事。

  二十七搖頭:「不知道,殿下三天前就把除你以外的人,都從殷姑娘身邊撤掉了。」

  另一邊,殷箏放出三個明晃晃的煙霧彈,帶上江易、柳夫子還有逢年,坐著馬車朝黔北而去。

  逢年第一次出雍都,開頭還很高興激動,之後就厭倦了沿途枯燥的風景,只在馬車路過城鎮時會興奮一下。

  馬車轆轆,逢年和柳夫子在車裡睡去,殷箏掀開車門帘子,坐到了趕車的江易身邊。

  江易的小腦瓜里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麼,突然就問殷箏:「國師的孩子,頭髮也會是白色的嗎?」

  殷箏笑道:「哪有人天生白髮。」

  江易:「國師的頭髮不就是白的。」

  殷箏看著前方,笑容微斂:「他的頭髮,是後來變白的。」

  江易晃著小腿好奇追問:「怎麼變白的?」

  殷箏又開始忽悠他:「凡事過猶不及聽過吧?

  太過悲傷太過勤奮,都會對身體不好,讓頭髮變白,所以你也少吃點,免得哪天你一覺睡醒,頭髮就都變白了。」

  之後路過一家茶館歇腳,柳夫子驚愕地發現江易只吃了兩碗面,沒叫第三碗,於是連忙詢問江易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江易就把殷箏那番說辭給柳夫子複述了一遍,期待著柳夫子能推翻殷箏的話,誰知柳夫子猶豫了一下,覺得能讓江易克制飲食也好,就沒給他闢謠。

  ……


  殷箏離開雍都的事情並未傳開,因此瑞嘉在宮裡宮外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人,才去東宮問聞澤:「皇兄!殷二去哪了?」

  聞澤:「不知道。」

  瑞嘉驚呆:「什麼叫不知道?

  那可是你媳婦!就算你不跟著,難道不會叫長夜軍跟著嗎?」

  聞澤抬頭盯著瑞嘉看了半響,道:「我和她打了個賭,只要她贏,我就答應不讓長夜軍跟著她。」

  瑞嘉精準踩雷:「你輸了?

  !」

  聞澤抓起茶杯,朝瑞嘉砸了過去,瑞嘉飛快閃避,兔子似的跑了,徒留聞澤盯著瑞嘉跑掉的方向,咬牙切齒——

  殷箏愛去哪去哪,關他什麼事!

  聞澤自認殷箏的離開對他沒有半點影響,卻不知這段時日大臣們都人心惶惶——原本不講道理的太子殿下突然就消停了,怕不是在醞釀大招。

  皇帝也將聞澤的變化看在眼裡,還以為聞澤是擔心殷箏再做出什麼於國有害的事情,便對聞澤展開了勸慰:「她答應了我不再做禍國之舉,應當不會食言,你就別擔心了」

  聞澤想也不想:「誰擔心這個。」

  聞澤巴不得她搞事情,這樣就能理直氣壯地抓她回來……

  對啊,自己為什麼不能抓她回來?

  聞澤想不出不抓她的理由,可又不願動身去抓人,總覺得這麼做了,就像是承認了什麼一樣。

  聞澤糾結著派出了虎嘯軍——他只答應了不讓長夜軍跟著,可沒答應不讓虎嘯軍跟著。

  只是虎嘯軍不擅追蹤,開頭把丹南、肅東、臨西三個方向都追了一遍,結果一一落了空,最後才在北面發現了殷箏的蹤跡,可惜後來還跟丟了幾次,如今只能確定殷箏的大體下落和目的地。

  若沒猜錯,殷箏此行是要去黔北邊境。

  她去那做什麼?

  這天聞澤照常上朝,聽說黔北因衛十硯的死起了騷亂,有位大臣覺得黔北王祁少真年紀太小,恐怕無法安定邊境,便提出在玄武營中挑選將領頂替衛十硯,暫領統帥一職。

  黔北?

  聞澤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對那大臣道:「玄武營本就歸屬黔北王,當年衛十硯暫代,是因黔北王還是嬰孩,如今黔北王已經十五歲了,玄武令合該物歸原主,要是擔心黔北王鎮不住,從雍都派人輔佐便是。」

  那大臣反駁道:「殿下有所不知,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際,無法撥出人手派去黔北。」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就是知道了才這麼說的。

  聞澤朝著皇帝行禮,道:「兒臣願為父皇效勞,親去黔北,安撫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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