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024-08-26 01:45:06 作者: 這碗粥
  發聲的東西多的是,好不好聽的區別罷了。

  戲班子停止了彈唱。艷陽滿天,班主汗都不敢擦,雙手繃直在大腿邊。

  眾女人不語。

  清風和流水,也停了下來。四周寂靜無聲。

  二十探手去拿石桌上的茶杯。即便輕放茶杯,也有叮叮兩聲。她放下、拿起,就這樣嗑了幾下。

  慕錦問:「這算什麼?」

  他投過來的眼神,如同幾日前的火紅辣椒,又燒又嗆。

  她唱的西埠關小調是跟娘親學的。她不懂彈,不懂敲,哪知什麼東西能奏響那首曲子?二公子的惡趣味就是拿她取樂,見她無力反抗,他就歡喜了。

  二十抬眼。

  慕錦的眉間沾染了毒藥,跋扈得無需掩飾他的歹意。

  她又拿起杯子,左右掌心各握一隻,以西埠關小調的旋律相互輕敲。一邊敲,一邊細看他的神色。

  叮叮響是涼亭唯一的聲音。

  慕錦的笑容暗藏烏雲孤星。

  十五端不准他的心思。二公子滅絕人性時,笑得最是美好。她就怕他這般笑著笑著,將二十給趕了出去。

  額簾掩蓋了二十的情緒。在一個非常偶然的瞬間,她掌心一散,茶杯裂開了縫。手疼得只好鬆開,她眼睜睜看著杯子落地,發出清脆的餘響,破裂的碎片飛到了慕錦的長袍邊。

  她立即跪趴下去。

  「你又闖禍了。」慕錦逮住機會,一腳踩上她的肩膀,狀似關心。"上回養傷養了多久?"

  二十縮起肩膀。那天她垮了半邊身子,又被他逼迫變啞,足足到他大婚時才痊癒。剛才,她感覺掌心被一股外力震了一下,杯子就碎了。她幾乎懷疑這是他施了手腳。

  十五拎起裙擺,起身陪跪在二十身邊,她磕頭懇求說:「求二公子開恩。」

  十一和十四面面相覷,沒有說話。

  慕錦的腳輕輕晾在二十的肩上。

  只有承受力量的二十才知,他在看似輕盈的姿態中,動了殺機。她半側身子歪了。她體會過這感覺,骨頭錯位,壓迫身體,五臟六腑像是移了位。疼痛不知從哪兒發出,半身不適。

  十五避開了碎片,再磕頭說:「求二公子開恩。」

  慕錦的眼睛晾在她的雪胸,那色澤讓他想起鹽,想起糖,也接近碎裂的白瓷。

  被他踩在腳下的女人太可惡了,他幾次想殺了她。可是又念及什麼。

  他踢開二十,沉臉到了亭外。

  樹下的寸奔挺拔如松。二公子要聽戲,貼身護衛自然沒得休息。

  「寸奔。」

  「二公子。」

  「我不喜歡那個女人的眼睛,找個良辰吉日,把她的眼珠挖了。」慕錦的話音如同冰窟撈出的利刃。

  寸奔答:「是。」

  出了一口惡氣,慕錦回去了崩山居。

  一個時辰之後,他倚在亭台,嗅嗅盤中的生肉。

  腥味和血氣招來兩隻靈巧的食人魚,一口獠牙先浮出水面,牙上還有細碎肉絲。終究腐肉不及生鮮美味。兇猛的東西二財攪亂了水面,打碎慕錦的扁長倒影。

  「寸奔。」慕錦懶洋洋的。

  「在。」

  「叫大夫給那啞巴治治肩膀。」他作勢要拋肉。

  引得東西二財躍出了水面。

  他又笑著收住:「把肩骨接上去。用最好的藥,我今晚要上她那。」

  寸奔遲疑半瞬。和蘇燕箐圓房一事,二公子渾然忘卻。成親以來,他只翻過二十的牌子。再多的疑問,寸奔也不能問:「是。」

  吊足了東西二財的胃口,慕錦灑下幾片生肉。「交代下去,把她養胖些。那女人很能忍痛,給東西二財生吃進補最適合了。」說完,他看寸奔一眼。

  寸奔喉結滾了滾,答不出話。他領命而去。

  ——

  比起上一次,慕錦今天殺氣更勝。

  二十的肩骨脫臼了,若不是十五和十一扶著她回來,她幾乎倒在半途。

  十一扶二十到床上,再挑開二十的衣裳,倒抽一口氣。


  由頸至肩,二十白皙的肌膚綴上了點點血紫。十一見過一個殘廢人,手臂也如二十這樣僵硬垂落。

  十一忙說:「出去找大夫吧。若是不及時救治,我擔心落下病根。」

  「我去。」十五跑了出去。她再笨也感覺得到二公子對二十的敵意。可二十是這麼多女人中最沒存在感的,如何得罪了二公子,十五想不明白。

  走出掩日樓,十五低頭回憶今天的事,沒有留意迎面而來的寸奔。

  這些婀娜多姿的女人們,寸奔只憑腰牌辨認。他叫住她:「十五姑娘。」

  十五剎住腳步,抬頭。寸奔是二公子最親近的護衛,他的出現代表了二公子有所吩咐,她立即上前:「寸奔。」

  二人距離太近,寸奔後退一步,才開口:「二十姑娘在裡面?」

  「在。她傷了筋骨,我正要去請大夫。」十五掩飾不住臉上的焦急。

  寸奔說:「二公子請了大夫,勞煩十五姑娘領進去。」

  十五這才見到那位長須的中年男人,她心中一喜,嘴上問寸奔:「你不進去嗎?」

  「我在樓外等候。」掩日樓是主子侍寢的居處,他一個護衛,上次進去已是不合規矩。

  十五顧不上寸奔,轉臉向大夫:「大夫,你懂望聞問切嗎?病人是二公子的姑娘,傷在肩上。」

  寸奔跟著側眼看大夫。

  大夫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窺視二公子侍妾的香肩,他謹慎地回道:「可隔衣接骨。」

  「好好。」十五放心了:「大夫,你隨我來。」

  寸奔返身,抱手靠著一株白榆樹。

  二公子對二十抱有何種心思,寸奔尚不得知。不過,今天亭中情景,他觀察得仔細。二公子暫時不會要二十的命。

  如果二公子想她死,腳沒踩上她的肩,恐怕她已斷氣了。

  ——

  大夫給二十接上骨,開了幾帖藥。

  二十服完藥,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記不起自己有傷,翻身壓到了左肩,她痛喘一聲,趕緊又翻過來。迷濛的雙眼見到前方的身影,她立即清醒了。

  已是黃昏,屋外燙成赤金色,將交椅上男子的衣袍勾起了餘輝。

  光是暖的,可二十不認為他有夕陽的和煦,她坐起身。

  「醒了。」在她翻身之時,慕錦就見到了。或者說,他坐在這裡盯了她好一會兒了。

  她下了床,恭敬地行禮。中衣斜襟往傷處拉開,露出了肩上斑斕的痕跡。

  慕錦又問:「疼嗎?」這僅是一句涼薄的問話,不含歉意。

  她若說不疼,二公子不高興,又踩一腳。她若是喊疼,恐怕他也不高興。

  方才,大夫剛走,十五懊惱地道歉:「二十,要不是我說起西埠關小調,你也不會受傷。我對不住你。」

  二十撫了撫十五的手。就算沒有西埠關小調,慕錦也會尋其他理由欺辱她。她遭罪的原因,只有慕錦一人,與其他無關。因此,她說疼,或不疼,結局都是一樣的。她索性不作任何回應。

  「賭氣了?」他斜眉一挑。

  她心中一滯,還是給了反應——搖頭。

  慕錦吩咐十一張羅晚飯。

  掩日樓和花苑沒有奴僕,一日三餐由廚仆送飯。十一張羅的是碗筷,擺上飯菜,她退了出去。

  慕錦先坐下了,向二十招手:「過來。」

  二十攏緊衣襟,披了件外衣。

  他的風涼話響起了:「動作很利索啊,看來傷得不嚴重。」

  她僵了僵,隨便在腰間打了一個結,走到桌邊,坐下。

  「你要養傷,多吃多補。」慕錦漫不經心地說:「養胖了,就丟你下去餵魚。」

  她沉默。

  他命令道:「吃飯。」

  他要的是聽話的女人。她依言端起碗,白米飯嚼在牙尖,品不出香味。伺候慕錦,是她幹過最苦最累的活。相比之下,以前當丫鬟的日子,反而成了美好的回憶。

  慕錦沒有動碗筷,把玩著摺扇,深不見底的眼睛落在她的臉上。

  二十低頭迴避。


  白玉長扇在空中翻了幾轉,倏地抵在了她的心口。他找到了新樂趣,用扇子戳弄她的左邊柔軟。

  她就知道,尋常摺扇到了他的手裡,也是兇器。她被戳得膽戰心驚,深怕他一個不痛快,將整把扇子刺進她的心窩。

  她緩慢地吞咽嘴裡的豆腐。

  慕錦拿扇子挑起她的衣襟,看著她的傷口。

  中午上了藥酒,她的肩上留有淺黃的酒印,往下鋪了一層紫黑的淤血,五顏六色錯疊,失了美感。

  他收回了扇子:「吃飽了?」

  二十長睫顫顫,仍然覺得那把冰冷無情的扇子正虎視眈眈。

  慕錦話不多說,直接一句:「吃飽了就上床。」

  她一怔,僵硬地往嘴裡送飯。

  「吃飽沒?」慕錦用扇子拍拍她的下巴。

  她指了指窗外。暗示他,太陽沒下山,不宜白日風月。

  無奈的是,二人毫無默契。他說:「知道了,關窗再做。」

  二十仔細地咀嚼,一粒米都像是山珍海味。

  慕錦哪會看不出她打什麼主意,他不怒反笑:「慢慢吃,你吃多久,我延時多久。」

  二十食之無味。一來,這位難伺候的爺,陰狠的眼睛一直盯著她。二來,她有了擔憂,這樣下去何時才能離開慕府?她自問,她是一個最不起眼的女人,這二公子不知抽的哪門子風,三番兩次折騰她。

  日落遠山,天空鋪了一襲紅紗。

  十一進來點燈。她偷偷看看房裡的男女,又趕緊退了出去。

  無論如何再拖拉,飯還是有吃完的時刻。一條清魚,一盤碎肉,一碟青瓜,二十全部吃光了。

  白瓷盤子倒映著燭火的暖燈。

  終於放下了碗。二十想通的同時,為自己失笑。她是奴,他是主,她和他較勁,累的只有自己,還不如認清事實,當一個乖順的女人。興許他心情舒暢,就不為難她了。

  想歸想,收拾盤子碟子時,二十還是慢吞吞的。

  慕錦握住她的手腕,「不用管了。」

  她穩住身子,竭力從過去的陰影里喘口氣。

  他拉她到了床前,兩手一伸,以眼神示意她。

  她暗暗告訴自己,順從,順從。她替他解了腰帶。

  「你這臉……」慕錦似乎直到現在才看清她的模樣,說:「竟無一可取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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