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錦惱火:「為什麼不點燈?」
護衛愣了下,正想回答。
二十急急地沖了進來。
二公子脾氣本來就差,失了心智以後更加喜怒無常。寸奔不在,兩名護衛對二公子多少有顧忌。
二十擔心,二公子得知自己雙目失明,一時無法接受,將這座竹屋給拆了。她試探地開口說:「二公子,今晚燭燈用完了,暫且將就一晚上吧。」
慕錦轉頭向她,詭異的妖紅已經褪去,眼睛變得暗淡無光。「你是誰?」
「二公子,我是掩日樓的二十。」二十悶悶地回答。
話音剛落,他黑漆漆的兩顆眼珠子牢牢鎖住她,其中暗藏狠絕的戾氣。
護衛十分警覺,「二十姑娘,快逃。」
慕錦勾出一記冷笑,避開了護衛的擒拿,腳下僅一步,迅捷地閃到二十的跟前。明明眼睛已經看不見,他卻直勾勾地盯著她。
他的殺氣清晰可見。二十連滾帶爬地想往外走。
慕錦伸出一腳,正好踩住了她的裙子,「誰派你過來冒充她的?簡直自尋死路。」
她求饒說:「二公子,我沒有冒充,我就是掩日樓的二十。我……」她沒有帶號牌,向護衛示意了一下。
護衛垂手附和說:「二公子,她確實是二十姑娘。」
慕錦笑意更冷:「那個女人不會說話,你是什麼東西?」
「二公子……」二十跪起,扶住他的手,「二公子,我原來不會說話,可是,可是……嗓子現在好了。」
慕錦回握她的手,扣住她細瘦的手腕。那個女人很瘦。眼前握住的更瘦,跟皮包骨似的。他從她的手腕摸到手肘,到她的手臂,再到她的肩。沿著肩,順著頸,捻住她的耳根,再勾勒腮骨,掐住她的下巴。
那個女人吃好睡好,下巴圓潤。這尖細的下巴不是她。
他想殺了她。又隱約聞到了清雅香氣,和夢中香噴噴的仙女一個味道。
二十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慕錦鬆了手,退了一大步,鼻尖的香氣淡了,他說:「膽敢冒充那個女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這時,另一護衛沖了進來。
寸奔有交代,二十如果死在了這裡,二公子就徹底無治了。
那名護衛迅速地抵住了慕錦襲向二十的那隻手。
二十又躲到了竹林里。
這一次,她捂上耳朵,不去聆聽慕錦和護衛的打鬥。哪怕兩人在床上共眠過多少個夜晚,如今她不當啞巴了,二公子就不認得她了。
二十抓住一株竹子,使勁搖晃,同時大喊:「啊……」
這麼發泄一聲,她又重重地嘆氣。二公子生病了,不怪他。
過了一會兒,一名護衛過來了:「二十姑娘,二公子請你過去。」見她不大相信,護衛接著說:「二公子吃完了那碗面,說要見你。」
二十眼睛亮了亮,二公子是不是已經從湯麵中嘗出她的手藝。
她腳步輕快了些,到了房間敲敲門,討好地喚道:「二公子。」
兩個護衛緊隨其後。主子時不時發瘋,他們跟著提心弔膽。
慕錦聽到她的聲音,抬起了頭。臉上風平浪靜,前一刻要取她性命時的凶煞仿佛另有其人。
一天裡,二公子有那麼一時半刻是清醒的,但大多時候講胡話。
慕錦問:「那碗面是你煮的?」
「是。」看著二公子沒有焦距的眼睛,二十把先前的失落咽進肚子裡。二公子身處險境,她不可以沮喪,敗壞他的心情。越是困難,越不能哭泣給上天瞧不起。
「和我娘親做的一樣味道。」這時的二公子像是正常的。
「二公子喜歡就好。」二十看了看身後兩個護衛。
一個護衛點點頭。
她這才緩緩地走向二公子。
慕錦皺了下眉,伸手在前摸一下,「天這麼黑,為什麼就是不開燈?」
看來二公子也不是完全清醒。二十回答:「明天就下山買燭燈回來了。」
慕錦抬抬手。
她頓住了腳步,身子後仰,唯恐那一隻手斷了她的命。
然而,二公子只是扶了扶他自己的額頭,「明天我還要吃這碗面。」
二十笑了笑,「好的,一定給二公子送上。」
慕錦又問:「為什麼我在床上睡這麼久,也沒有力氣?」
二十左手抓右手,抓得指甲扣進了掌心。臉上仍然笑盈盈的:「明天我給二公子煮兩碗面,吃飽了……」她咬了咬唇,使勁眨眨眼,擠掉了即將奪眶的淚水,「二公子吃飽了,就可以健步如飛。」
慕錦抬頭問:「你是不是美人?」
反正二公子也看不見,她就權當自己是了。她肯定地回答:「是。」
「如果你是個醜八怪,我一定把你殺了。既然是個美人,留著給我煮麵。」
「謝謝二公子。」
雖然天黑黑不亮燈,但慕錦準確地擒住了她的手腕。
兩名護衛十分緊張,互視一眼,正想上前,卻見二公子將二十拉到了床邊。「坐。」
她聽話地坐下。
他的下巴枕在她的肩上,低聞她的頸項。這幾天他一直在尋找這一陣香氣。
那個經常用「二十姑娘」來欺騙他的大騙子,帶了許多的香囊過來。茉莉的、牡丹的、海棠的,煩燥得不行。藥湯就更臭更苦了,美其名曰安神助眠,簡直荒謬。
他撫過身邊女子的長髮,指尖的髮絲鎮定了他慌亂已久的心。他閉上眼,雙手攬住她的腰,平復躁動。體內那一陣一陣狂襲的真氣漸漸緩了下來。
兩名護衛識趣地背過身去,只用耳朵留意二公子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慕錦忽然問:「你是誰?」
二十回答:「二公子,我是二十啊。」
「胡說,她不會說話。」他抓起她的手腕,強調說:「她也沒有這麼瘦。」
她絞盡腦汁,回想自己有何特質是二公子記憶尤深的。靈光一閃,她說:「二公子,還記得你身邊唯一的笨笨嗎?」
他問:「你知道?」
「我就是啊。」二十笑:「我很笨的,不笨的人怎麼會被抓走呢。所以我就是笨笨,唯一的笨笨啊。」
「你不是。」他冷然:「笨笨是我的人,你什麼身份敢自稱笨笨?」
他扣住她手腕的力氣在加重。她閉嘴不說話了。
這幾天慕錦經常昏睡,腦子非常混沌。他在焦急地尋找一個人。瀰漫幾重黑霧的未知領域,他獨自迷路,徘徊。直到現在,迷路的那一座深淵漸漸有了輪廓,前方盡頭有一隻薄薄的身影。
正要向前奔跑,多日的疲憊卻襲上心頭,慕錦拉著二十躺下,將臉埋在她的肩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寂靜的山林聽得見清風,聽得見落葉,更聽得見二公子平和的心跳。
二十不知道走火入魔的醫治方法,但是,平心靜氣肯定比氣急雷霆更加宜人。
兩名護衛走出房間,站在門邊不遠處。
過了許久,慕錦醒了,手上箍住二十的腰,又問:「你是誰?」
二十驚醒,睜開了眼睛。她不禁佩服自己,躺殺人魔的懷裡也能悍然入夢。
四處無人,房裡只剩她和一個隨時狂性大發的男人。
她抬頭看慕錦,撒嬌說:「二公子,我是二十啊。」
他冷漠反駁:「你不是。」
「……」
「她不會說話。」
有理講不清。她只好換一個別致的稱呼,「二公子,我是笨笨啊。」
「自己說自己笨,那你是挺笨的。」
她不反駁。
慕錦勾起她的秀髮,又問:「你為什麼不說話?」
「……」因為二公子說了,二十不會說話。會說話的就不是二十。
慕錦沉默片刻,又惱火了:「你到底是誰?有什麼資格睡在我的床上?」
二十連忙起身。
他扣住她不放,關切地問:「天這麼黑,你沒有燭燈,要去哪裡?」
二十所有的悶氣都消散在這句話里。她笑了笑,偎依向他,「二公子,我哪裡都不去。」
「哦。」他不甚在意似的,然而手上緊了緊,幾乎掐進了她的腰裡。
她告訴他:「我怕黑。」
他譏嘲她:「沒出息。」
「又怕冷又怕餓。」凍了十來天,餓了十來天,掉了好幾斤肉。
慕錦又想譏笑一聲,卻倏地住了口。仔細想了想,冒出一句:「為什麼不怕我?」
「我怕……」怕他六親不認送她下地獄。
「那你為什麼不跑?」
「因為你是二公子。」二十窩進他的懷抱,「二公子,你好暖和啊。」
「哼。」一臉不情願,但是二公子任由她把他抱得緊緊的。
遊蕩於深淵的他,終有力量浮上了岸。
——
寸奔回來了。
兩名護衛前去稟報。
寸奔知道二公子遇到二十會慢慢恢復,不過,沒想到如此之快。
護衛繼續說:「之後不久,二公子又睡了過去。」
「嗯。」這是因為二公子日漸虛弱。
二十收拾了自己的房間,聽到寸奔和護衛說話,連忙走到院中。
兩名護衛任務完成,離開了竹屋。
「寸奔。」二十上前,「那名神醫如何了?」
寸奔沒有見到林意致,只是通過兵部尚書傳遞了書信。「二十姑娘,目乃神竅,肝之苗。二公子七竅鬱結於肝,以致失明。」
二十問:「二公子會不會承受不住雙目失明的打擊?」
以前,二公子無論遭受再大打擊,也能瀟灑自若。然而這時的二公子……寸奔用以前的事實來安慰二十:「少年時,二公子走火入魔,也曾目力下降,後來恢復了。」
「二公子練的什麼武功?既然已經遭過罪,也不謹慎些。」
「習武要從小開始,二公子起步晚,沒有足夠的時間修煉內功。他在民間當了公子,可始終有一層隱藏的身份在。這麼些年來,二公子不是沒有過危險,也不是沒有被泄密的時候。那些都滅口了。」二十是唯一活命的。
二十嘆氣。她也是急了,這時候了追究這些有何意義。「林神醫什麼時候過來呢?」
「他被困在了東宮。太子傷重,御醫們束手無策,太子的人親自去上鼎城將林神醫請到了皇宮。」
朱文棟這一趟先斬後奏,皇上勃然大怒。不過,林意致人已到了皇宮,又有御醫贊其醫術。皇上發了脾氣,最終沒有追究。
寸奔說:「太傅、詹事府、皇后都在盯著東宮。在太子沒有痊癒之前,林神醫無法出宮。」
二十心驚膽戰,「刺殺太子」這一項罪名夠二公子死上十次了。二公子有時古古怪怪,做事不合常理,但事關四皇子身世,則非常謹慎。和太子過招幾回,都是從容應對。二十仰頭問:「二公子向來冷靜沉著,為什麼會刺殺太子呢?」
「說來話長。」對於喜歡長話短說的寸奔來說,其中因由過於冗長,還是由二公子本人自述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