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奔回到了林意致的話題。「林神醫做了剖腹術,太子的傷勢已經處理完了,不過太子熬了幾天高燒,非常虛弱。事關重大,皇上要均衡太子黨羽的勢力,下旨封了慕家。但,正在京城盤查的官兵,應該是太子黨羽派來的。林神醫焦急二公子的傷勢,信中有說,二公子心魔不除,神醫也無計可施。」
林意致曾經講過,他是大夫,不是神仙。他的醫治,多是病者和醫者齊心合力,否則事倍功半。就好比,林季同從娘胎裡帶來的體弱,也是因為他對藥浴的吸收才調理了體質。這不完全是林意致的功勞。
二十說:「我有讓二公子平靜的方法,至少剛才試過一回。二公子安安靜靜地睡了一覺,也沒有殺我。」
「嗯。」寸奔拿出一個小瓷瓶,「二十姑娘,這是林神醫調配的丹藥。每晚給二公子服下,有助他修復心脈,我也會每日為二公子渡氣。林神醫若是獲得離宮的機會,就能立即醫治二公子。」
「萬一……」二十問:「太子心狠手辣,病癒之後殺了林神醫,怎麼辦?」
「林神醫醫人不是沒有條件的。他在剖腹術中動了手腳,如果太子想滅口,林神醫有方法應付。」寸奔說:「林神醫說,二公子靜心休養,別再惡化,是可以康復的。」
她點了點頭,「二公子喜歡我的廚藝,這幾天就由我做飯吧。」
「麻煩二十姑娘了。」
二十又想起一個疑問:「二公子不是遠行和別人會合嗎?那人能幫忙嗎?」
寸奔咳了兩下,「有些事,等以後二公子親自告訴二十姑娘吧。」
「好。」二十也就不問了,寸奔說了「以後」,可見二公子的病是有希望的。「以後我把要買的菜說給你,麻煩你到山下集市了。」
寸奔應聲:「好。」
二十問:「對了,楊桃如何了?」
「她正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養傷。」二公子並沒有下令懲戒楊桃,寸奔就把她交給關純良了。
二十放心了,同時也明白,太子出了事,黑衣人自然無心再尋找她。她才能在小屋躲那麼久。她又問:「李姑娘呢?她安全嗎?」
寸奔說:「李姑娘正在宮中照顧太子,她是太子妃。」
李琢石從來沒有和二十講過自己的身份,二十以為,李琢石是太子養的小妾,沒想到居然是妃子。「太子的傷……能治好的吧?」千萬別死……
「林神醫一定會全力醫治太子。」如若太子因二公子而死,那麼慕家就真的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
昨天的丹藥非常有效,二公子一晚上都沒有出來折騰。
二十也在另一間房睡了一個有棉被的覺。
細想之下,還是逃難,但是一群人一起逃,和她一個人孤孤單單躲在小屋,大不一樣。
她端起一碗麵,走過去,對房裡半坐的人親切地說:「二公子,我給你煮了一碗熱騰騰的麵條。」
慕錦覺得累,躺了回去,直直地看著上方,問:「為什麼我起床的時候,天總是黑的?」
「這裡山高,把太陽擋住了。」二十放下了那碗面。
慕錦氣惱:「胡說八道。」他發現了,這女人滿嘴謊話,和那個愛騙他的男人一樣,也愛騙他。「那個天天說謊的男人呢?」
二十微愣:「誰天天說謊?」
寸奔自覺地在門邊敲了敲門:「二公子。」
慕錦問:「外面是天黑,還是我的眼睛黑了?」
二十看著他。
二公子坐了起來,倨傲的眉尾變得平平緩緩,一雙俊目如一潭死水。眼珠轉動時,只是水面小小的波紋。
「二公子。」寸奔正在斟酌話語。
慕錦說:「休得再騙我!」
寸奔低首:「是二公子的眼睛黑了。」
慕錦的雙手猛地抓緊了被子,唇角繃得緊緊的。
二十深怕他情緒起伏,連忙說:「二公子,不怕不怕,我們已經去請神醫了,是一名懸壺神醫。」
「你又是誰?」吵死了,又沒問她話。
「我……是笨笨啊。」
「笨笨是你叫的嗎?」慕錦竭力克制了心底的郁躁。
「那我就叫……」二十低下聲去:「明明吧……」
慕錦不是不動氣,只是現在更重要的是,他餓了。他不耐煩:」我的面呢?」
二十走到床邊,給他穿上鞋,說:「二公子,我扶你過去。」
慕錦伸手給她。
她牽上了,忽地想起兩人十指交握的時候。
慕錦也是腦海里晃過什麼回憶,反握她的手,在她的指腹摩挲。他坐下了。
二十說:「二公子,來先吃麵,吃飽了,心情自然好。」
正要將遙遠的記憶拉近,她的話讓他的注意力一跑,從前的那段日子又被推遠了。他說:「不要在我吃麵的時候說話,煩不煩?」
她閉上了嘴。
他伸手:「筷子。」
她本想餵他,誰知道二公子眼盲心不盲。她遞了筷子過去。
慕錦另一隻手捧起碗,低頭見不到麵條,筷子在碗裡空撈。
筷子捅過麵條,刺了個破,戳在碗裡,發出「叮叮」的聲音。
寸奔見狀,說:「二公子,讓二十姑娘餵你吃吧。」
慕錦放下了筷子,抬頭轉頭向二十:「她怎麼不自己說?」
二十扁嘴,是二公子讓她閉嘴別煩他的。她在旁邊坐下,主動開口:「二公子,我來餵你吧。」
二公子「哼」了一聲,張開了嘴。
她夾起一撮麵條,送進他的嘴中。
慕錦細細咀嚼,知道自己瞎了,他懶得睜眼,索性閉上了。
他喜歡這碗麵條的味道,也喜歡身邊女人的清香。但他不喜歡男騙子和女騙子站在他的面前一唱一和。
於是,他厲聲把男騙子趕走了。絲毫不憐惜寸奔早上才用內力為他療傷。
慕錦留下了這個女騙子。
二十仔細地觀察二公子的表情,得知失明,二公子沒有太大的反應。林神醫的安神藥,安得過分了些。
慕錦不是不在意,而是他正在思考其他事情。他現在一根筋,無法一心二用,失明的事情被他排在其他之外,自然表現不出反應。他問二十:「你和那個大騙子是什麼關係?」
「他是二公子的護衛,我是二公子的丫鬟。」二十以為,這麼說,她和寸奔都是下人身份,可以滿足二公子高高在上的威嚴。
二公子心裡想的卻是,護衛和丫鬟,聽著很是般配。他猛地一拍桌子,「不吃了,爛麵條。」
這碗麵條不就是被二公子戳爛的。二十哄道:「要不,我再去給二公子煮一碗?」
「不吃了,不高興,本公子要睡覺了。」慕錦起身,向前探手,往床邊摸去。
二十扶住了他,關切地問:「二公子,哪裡不高興了?」
「要你管?」什麼都要問,笨死了。
二十說:「好好好,我不問。二公子,我伺候你躺著。」
慕錦頓了腳步,惡狠狠地說:「你得是真伺候才好。」
「真的伺候,真的伺候。二公子想我怎麼伺候,我就怎麼伺候。」二十給他脫鞋。
慕錦拍拍旁邊的床,命令道:「給我躺著。」
二十聽話地躺了上去。
他緩了口氣:「我睡你也睡。」
兩人齊齊躺下。
慕錦摟住了二十的腰,眼睛看不見,動作倒是很利索,而且捕捉得非常精準。昨天晚上,他也想讓這個女人過來給他抱一下。誰知,大騙子給他餵了一顆不知什麼東西,他就不省人事了。
騙子,真的是個大騙子。
如今佳人在懷,二公子心花兒又開了,雙手雙腳跟八爪魚一樣,扒住二十不放。說:「那個男人是大騙子,你可不要上當,他騙了我好多次。」每次說謊「二十姑娘」,讓他提起希望,又跌進更大的失望。
「好。」二十同情寸奔,天底下屬他對二公子最忠心,竟落得騙子的稱呼。
「別理他。」頓了下,慕錦問:「我問你,大騙子長相如何?」
二十答:「不及二公子的一根小指頭。」
二公子滿意極了,想將眼前的女人摟進自己的心坎里。
過一會兒,二公子開始動手動腳了。然而這一動,他又不愉快。
白米糰瘦了,小了。
前一刻,他覺得這個女人就是他多日尋找的那個女人,可這小白米糰,讓他起了疑心。
他放開了她,獨自平躺。
「二公子?」二十覺得自己的心跟著二公子而起伏不定。她輕聲問:「二公子,你睡著了嗎?」
「別靠近我。」他對不是那個女人的女人沒興趣。
二十挽起他的手臂,撒嬌說,「二公子。」
他抽出了手,「下床去,不用你伺候了。」
他一本正經的,她只能聽話爬下床。
女人香一散,慕錦吸了吸鼻子,莫名發慌。他問:「人呢,還在嗎?」
二十當然沒有走,聽到他的叫喚,她連忙過來。
慕錦說:「再過來躺著。」
折騰人是二公子的本性,二十習慣了,回到他的身邊。
慕錦忽然伸手,從她的手臂慢慢地摸上她的臉。從她的額頭到鬢角,眉毛到鼻尖,臉頰到嘴唇,他仔細地在心中勾勒她的五官。
這是一張並不濃郁的臉,瘦得像是……像是……
慕錦靈光一閃。他剛認識那個女人的時候,她就是這樣下巴尖尖,瘦不拉嘰的。
狂喜亂舞,他咽下喉間的腥甜。「你是二十?」
二十笑答:「我是啊,二公子。」
「你是笨笨?」
「我是啊,二公子。」
慕錦皺眉:「我的笨笨是大白米糰。你怎麼這麼瘦?」
她回抱他,「二公子,我餓了好久。十幾天沒有吃米飯,光啃樹根吃樹葉。」本不想在他面前敘述自己那段孤苦的日子,但他這麼一問,她的委屈湧上心頭,就想膩在他的懷抱。
哪怕他失了心智,她仍然將他當靠山。
慕錦心疼地撫她的臉,難怪瘦得不是圓潤臉頰了。他輕輕地將她的頭髮別至耳後,「別怕,別怕。我讓大騙子給你燉千年人參,給你補身子。」
「有我在,餓不了你了。」說著說著,他疲乏地睡了過去。
直到午時才起。
二十早就醒了,見他眼皮掀動,她笑了笑。苦中作樂地想,這麼聽話的二公子難得一見。
慕錦想撈人,抬了抬手,嘟噥說:「我為什麼越來越抱不動你了。明明你那麼瘦。」
二十咬咬唇,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就像他曾經脅迫她擁抱他時一樣。她笑:「二公子,你抱不動我,就由我來抱你。我從小當雜役,力氣大得很。」
「別怕,別怕。」她的淚水滑落在枕上,「別怕,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