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2024-08-26 01:45:24 作者: 這碗粥
  徐阿蠻一早起來開始忙碌。

  慕錦推輪椅到廚房外。明明是心儀的姑娘,他也能硬生生鼓出一陣不快。他順了順氣,笑問:「今天來不來給我添柴?」這一記遮掩雙眸的笑容,十分狡詐。

  徐阿蠻木然:「對不起,二公子,我要給你做你喜歡吃的。」

  他挑起眉峰:「聽著不是那麼情願啊。」

  「願,情願,我是二公子的貼身丫鬟,哪敢不情願呀。」她端著一大籃子的菜葉走出來。

  慕錦蒙了帕子,側耳細聽她的動靜。

  他沒有說話,她也不開口。

  秋風拂進二人之間。

  憑著心中所想,慕錦似乎見到了她髮絲輕舞,鼓腮悶氣的俏麗。自重逢以來,他至今未曾正經看她一眼,饒是平時,見著她也心念微動。這時見不到了,更是想念得很。「咳咳。」他咳了兩下,「過來。」

  徐阿蠻放下了手裡的菜,抬起頭。

  這張盲帕選的色澤過於雪白,襯得二公子的臉在陽光下更加晶瑩。她暗嘆了一聲氣,現在對二公子越來越撒不出脾氣了,想起他因她的疏忽而走火入魔,她心中便有內疚。既是內疚,就儘量順著他的要求。她起身,走到輪椅邊。

  慕錦探手:「人呢?」

  徐阿蠻將手放到了他的掌心,被一把握住。

  二公子喜愛揉捏她指腹的習慣延續至今。

  她剛剛洗了菜,清涼的井水浸在掌心,帶走了溫熱。

  慕錦觸到一片涼意,皺了皺眉,「怎麼這麼冷?」

  「現在是秋天,二公子。」徐阿蠻平靜地回答:「再過個把月就入冬了,會越來越冷的。」

  話雖這麼說,可面前的是自己的心上姑娘,再氣她不開竅、不識趣,也要照顧她吃好穿好。知她是不解風情的性子,就算讓她忙死,她也未必能識破他的心意。他將她冰冷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轉頭向西北方,喊了一聲:「寸奔。」

  忠心的寸奔隨時待命,房門立即打開,「二公子。」

  慕錦說:「給她燒熱水,別讓她再碰涼水。」

  「是。」寸奔應聲。

  待掌心裡的小手回暖,慕錦才放開了徐阿蠻。他抬了抬頭,在漆黑之中勾勒她的輪廓,「伺候我是你的份內之事,但你要照顧自己的身子。我只有一個貼身丫鬟,你累垮了,上哪找人去?」

  徐阿蠻點頭,「是,二公子。」

  慕錦又說:「雖是中秋之宴,但今時不同往日,別鋪張浪費了,幾人份量即可。」

  「是,二公子。」

  他表現得有些過分關心了,於是他坐直身子,雲淡風輕地說:「去忙吧。」

  徐阿蠻退下了。

  她負責做菜,寸奔在旁燒水,二人難免聊幾句。

  慕錦聽著又不對勁了。她這時沒有諂媚,和跟他說話時那種委屈求全的狗腿樣很不一樣。他又喊了一聲:「寸奔。」

  「在。」寸奔走出來。

  「你光會燒水,幫不上忙。」慕錦說:「到山下請一個大嬸,給她打打下手。」

  「是。」

  寸奔離開之後,慕錦又喊了一聲:「你也出來。」

  「二公子,稍等。」徐阿蠻的話從裡面飄出:「我先把菜盛到碗裡,不然就糊鍋了。」

  「哦。」她不聽他的命令,他反而彎起了笑。

  除了聽戲,慕錦沒有見過其他的真情男女。既是真情,當然是他心情怎麼舒坦怎麼來了。

  徐阿蠻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揣測二公子的心思,她忙得團團轉,滿腦子的雞鴨牛羊。末了,還要給二公子做一份中秋小餅。

  山下來的那位大嬸是另一村子的,才聽聞山上這一戶人家,問:「小姑娘,今天這幾口人的飯菜就只有你一個人在忙啊?」

  徐阿蠻「嗯」了一聲。

  「你們這兒要不要多請一個丫鬟啊?」大嬸走近徐阿蠻身邊,降了音量:「瞧那位隨從,長相氣質非常人所及,我猜你家公子是大戶人家啊,是不是多幾個丫鬟伺候才好吶。」

  徐阿蠻搖了搖頭。二公子不是誰都受得了的。

  大嬸深深嘆氣,講起自家的清貧生活,說:「多一個子女就多一張嘴吃飯,我跟我那老伴——」


  話未說完,寸奔冷然的聲音從門外飄過來:「徐姑娘,二公子說午時開飯。」

  大嬸連忙閉上了嘴。又過了一會兒,她低聲說:「你們的隨從說話的語氣和主子似的。」

  徐阿蠻不予回應。

  大嬸討了個沒趣。

  下山前,大嬸丟下一句:「小姑娘,聽大嬸一句勸,這些公子哥就算相中一個姑娘,也是貪圖新鮮。你一個人霸占了丫鬟的位子,新鮮不了多久啊,不如多幾個姐妹,一人做一道菜,省時又省力,哪用請我這婦人上山幫忙呢,是不是?」

  大嬸見徐阿蠻是個小姑娘,才從這邊勸說。要是這姑娘自述做不來這麼多活,也許這家主子就多請一個丫鬟了。

  徐阿蠻聽得懂這話的意思。

  可是,她又不奢望二公子的未來。

  二公子想貪圖就貪圖吧,她當丫鬟的,又反抗不了當主子的。

  ——

  慕錦比徐阿蠻更介意大嬸的話。這是明明白白在說他將來會始亂終棄。

  他冷峻的臉向著大嬸的背影。

  大嬸如芒在背,險些摔了一跤。回頭望見一個男人坐在輪椅上,眼睛蒙了帕子,她才知,這家公子殘廢又瞎眼。她急急向外跑。

  直到山頭沒了腳步聲,慕錦才轉回頭。他在原地候了許久,沒有聽見徐阿蠻有異常。

  吃飯時,她上菜、舀湯井井有條,坐在旁邊跟他講話:「二公子,這是你喜歡的肚尖。」尾音似乎還有些笑意。

  慕錦一肚子火,升上胸腔,又蓋回肚子裡。

  這裡的幾個男人,深知慕二公子的脾性。

  林意致至今未娶,孤身一人。他可以憑對甄月山的思念度日。

  泡藥浴的時間裡,林意致勸說:「治病首要是舒心。別悶聲悶氣。她人是你的,你將來有一輩子的時間跟她耗。她要再不開口,大不了就熬死她。」

  「多將心思放在給我治病上。自己一門親事都討不到,出什麼鬼主意。」藥浴熏得慕錦面目猙獰。

  「憑為師的才貌,娶妻生子那是眨眨眼的事。」林意致慢條斯理地說:「我救過多少貌美如花的女子,以身相許的更是不計其數。可惜,都不是那一個。」

  「若有選擇,我也不希望是這一個。」事已至此,沒得選了。

  「我覺得徐姑娘人挺好。」

  「這件事我知道,不勞師傅惦記。」

  「酸不溜秋的,給你添一把柴。」林意致說:「徐姑娘人也挺笨的。」

  自己的姑娘輪不上其他人說她一句缺點。慕錦哼了哼:「她聰明的時候你沒見到,機靈著呢。刀子再鈍也有磨利的一天,給她些時間。」

  ——

  也許是因為圓月的清輝,徐阿蠻覺得二公子的雙眸有了幾許淺亮的光澤。她重新給他系上盲帕,打上了一個小小的蝴蝶結。

  慕錦尤其喜歡她的手藝,左手把玩蝴蝶結,說:「今年的中秋冷清了。」

  林意致擺手:「對我來說,很熱鬧了。」他將往年和林季同賞月的瑣事講了出來。

  慕錦笑問:「福寨現在如何?」

  「一切安好。」林意致執起筷子,夾了一塊魚片,「嗯,味道鮮甜。太子的心思一直追隨著你,其他人他也看不上。」

  這句話頗有些古怪,徐阿蠻覺得嘴裡的鮮湯也有了怪味。

  林意致沒有多談林季同,反而講起江湖軼事。

  真正的江湖比戲話里更浮誇,抑揚頓挫的低嗓幽然飄在空中。講到精彩處,林意致忽然止住了,眼睛微眯。

  徐阿蠻聽得入神,這一中斷,她抬頭看了林意致一眼。

  瞬間,寸奔收起了筷子。

  慕錦捉住了徐阿蠻的手,「一會兒有什麼事,別離開我的身邊。」

  徐阿蠻跟著這句話而提起了一顆心。

  安靜了許久,她見到湯汁上漂浮的肉碎輕輕晃動。面前三個男人的表情十分安靜。安靜得很不尋常。

  寸奔執劍,說:「二公子,此人沖這裡而來的。」

  「嗯。」慕錦一直沒有鬆開徐阿蠻的手,輕捏安撫她,說:「沒事,就一匹馬。」


  竹林颯颯,溪水潺潺。除此之外,徐阿蠻什麼也沒有聽見。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在山林中響得宛若一首鎮魂曲。她斂起表情,和其餘三人一樣,不發一言。

  駿馬一聲長嘶,馬上的人沒有發出聲音。直到一個濃霧般的身影出現在竹林邊。

  慕錦側耳:「這腳步聲哪裡聽過。」

  馬匹嘶鳴,來者披一件斗篷。斗篷迎風而起,張牙舞爪地裹住他魁梧的身子。踏進幾步,他臉上暗影重重,說:「二公子。」

  這是丁詠志。

  林意致神情一松,笑了:「團圓之夜不在家中吃飯,跑上山來,不會是尚書大人將你趕出了府吧。」

  「我這趟前來,是……」丁詠志看一眼徐阿蠻。她在他的眼裡,依然是外人。

  徐阿蠻接收到他的暗示,主動開口:「二公子,我先退下了。」

  慕錦鬆開了她,「備多一副碗筷。」

  「是。」她起身離座。

  丁詠志衡量廚房到院落的距離,再判斷普通人能否聽見石桌上的要事。

  丁詠志沉默的時間有些久,慕錦察覺到了,說:「無妨,說吧。」

  丁詠志月色下的一張臉,各種情緒交雜,眼底映月翻浮。他在寸奔和林意致之間落座,面嚮慕錦,又低又慢地說:「四皇子。」

  他喚回了慕錦真正的稱呼。

  此言一出,慕錦忽然有了預感。

  丁詠志說:「皇上駕崩了。」

  慕錦的眉心顯而易見地起了一道折。

  林意致執起酒杯的手定在了半空。

  寸奔看著丁詠志。

  丁詠志將這三人的表情一一掃過,「一個時辰之前的事。」

  這事發生得極為突然。

  從藍公公急召御醫進宮,到皇上駕崩的消息傳出,也就一個多時辰。

  過程更是極為玄乎。藍公公說,皇上正在御花園賞月,聞見一陣花香,他嘆:「這正是月山生前的味道。」

  話說了沒多久,皇上忽地伸手向前方,喊了一句:「月山。」腳下趔趄,一步踏空,接著就不省人事了。

  不僅藍公公,在場的宮女太監,說詞和藍公公一樣。眾人清晰聽見皇上深情地呼喚前皇后的姓名。

  皇上之前生病,也正是因為在御花園跌了。

  這又是一跤。御醫說,皇上這是皮外傷,不知何故而昏迷不醒。御醫們除了跪地磕頭,別無他法了。

  就連國師、神官也到了。

  丁詠志嘆氣:「招魂術、通靈術,宮裡陰風陣陣,也沒能喚醒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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