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2024-08-26 01:45:25 作者: 這碗粥
  皇城飄來一團飛騰的烏雲,猶如蒼天黑了臉,向人間擲下一道沉重的影子。

  影子落在了御書房。

  「皇上。」清流欲言又止:「剛才,皇太后派人來問,問……」問的事,皇上肯定不高興。

  蕭展從奏摺里抬眼:「問什麼?」

  清流咬咬牙,豁出去了,「問的是皇上納妃一事。」

  為了李琢石父親的那一支兵馬,蕭展唯有迎娶李琢石。如今,不聽話的羅剎軍成了皇太后的憂患。群臣之中有先皇的心腹,蕭展該是拉攏各方勢力的時候。

  納妃也是結盟。

  皇太后給蕭展物色了幾個大臣的女兒。她當妃子時,對皇城後宮頗有怨言。輪到自己的兒子登上帝位,她只想為兒子謀取最大的利益。

  聽到「納妃」二字,蕭展稍稍沉了臉色:「朕即位沒幾天,就要沉溺女色了嗎?」

  「臣知罪。」知罪又如何,清流不過一名小小太監。皇太后傳話,他不敢不傳。

  此事既是皇太后掛心,自然不會只托一名太監傳話。

  第二日,蕭展前去皇太后寢宮請安。

  皇太后直截了當地問:「皇上,這皇后之位,你作何打算?」

  蕭展淺淺地笑:「朕只有一名妃子。待完成了登基儀式,朕就籌備封后大典,立琢石為後。」

  皇太后抿了抿唇,又皺起眉:「你已經當皇上了,跟太子那時是不一樣的。後宮立的不僅是女色,其中也有群臣的派系。皇上成了一國之君,難道就忘了哀家從小教導你的話?」

  「朕若是忘了,就坐不上這帝位。」蕭展眼尾斂起,像是飛天燕收起了羽翼。「琢石陪朕這麼些年,吃了不少苦。朕不能忘恩負義,拋棄髮妻。」

  「知你有義。可也要挑選貴妃、嬪妃。李琢石從小被當男兒教養,不懂宮廷禮節,哪有國母的姿態。」皇太后頓了頓,沒有等到兒子的回答,她湧出一陣驚疑,追問道:「皇上莫不是……對那名女子上了心?」

  蕭展失笑,「太后多慮了。」

  「那是為何?」

  「當年,羅剎將軍交了兵符,毅然辭官,從此不為朝廷所用,私下訓練自己的兵馬。先皇念及和將軍的舊情,不予追究。」

  羅剎將軍戰功赫赫。先皇收回兵符,其實是要將兵符一分為二,自己和羅剎將軍各執一半。既可維持二人友誼,又可提防羅剎將軍謀權篡位。

  羅剎將軍脾氣倔,不等先皇解釋就走了。先皇只好另立將軍,將另一半兵符給了那位大將軍。

  先皇已離去,皇族的半邊兵符,落到了新帝的手裡。蕭展笑了笑:「太后,朕想將羅剎軍收編為大霽**。」

  「原來皇上未雨綢繆。」皇太后跟著笑了,「也是,羅剎將軍性子執拗,若不是先皇仁慈,早將他趕盡殺絕。待羅剎軍收為己用,就算李琢石不滿皇帝納妃,她無權無勢,皇上不必在乎她的怨言。」

  蕭展斂眉,皇太后所言亦是他想的。但如此直白講出來,他又隱約覺得哪裡不對。

  他少有如此心緒煩亂的時候。

  ——

  宮中在籌備登基儀式。

  李琢石覺得自己與這座皇宮的隔閡越來越長。她向皇太后請安。清晰可見,皇太后的眉角、眼角、嘴角吊了幾掛不耐。

  在東宮,蕭展免了她的一切禮儀。當上皇妃,不如以前自在了。是太子妃時,哪怕蕭展的門客見她不順眼,念及她背後的羅剎將軍,也給幾分薄面。如今蕭展政權、兵權在握,她就成了山野妃子。

  蕭展數次微笑和她說,登基儀式過後,就是封后大典。然而,她從不仰羨「皇后」這一稱呼。統籌西宮?她何德何能。

  蕭展才登基,御書房就放了幾卷待嫁姑娘的畫像。無一不是家世顯赫的傾國美人。一國之君須得雨露均沾,哪怕先皇再喜歡甄皇后,也仍將江山放在首位。

  貪圖帝君的真情,是李琢石給自己銬上的枷鎖。

  碧空萬里,雲捲雲舒。皇城交錯的宮檐,像極了一座鎮壓塔。

  李琢石的素裙迎風而起。她閉上眼,似乎聽見西北方響起了玉碎般的鳳鳴。

  鳳鳴?哪兒起的?才要細聽,旁邊傳來一聲:「琢石。」

  蕭展走來,越走越近,上彎的笑容跟著越淡。


  李琢石卸下了宮裝,只是隨便束了發,黑絲迎風舞動在她的臉頰邊:「皇上。」其實,她更喜歡「太子殿下」這一稱呼。

  蕭展輕斥:「身為皇妃,這般模樣成何體統?」連一個宮女都比她精緻。

  「臣妾知罪。」她低眉。

  聽到這一句「臣妾」,他嘆了聲氣,揮退了太監和宮女,走上前撫起她的長髮,說:「朕不願別人見著你這麼散漫的樣子。」

  「皇上。」李琢石忽然說:「太后讓我勸勸你,多留意那些畫像上的姑娘們。」

  蕭展手指一頓,髮絲在他指尖滑過。「琢石,朕一諾千金。你將來就是大霽國的皇后娘娘。」

  「臣妾明白。」她笑了。

  他越來越不喜她這樣疏離的笑意,按住了她的一邊嘴角。

  她疑惑:「皇上?」

  他牽起她,哄她道:「別胡思亂想。你在朕心裡的地位,從來沒有變過。」

  她仍然笑,輕問:「是唯一嗎?」

  若是以往,蕭展可以面不改色回答一個字:是。然而觸及她冰涼的雙手,在一瞬間,他給不出肯定的答案。

  皇太后的訓誡停在他的心中。歷代獨寵後宮的君主,沒有一個是好結局。

  李琢石久久沒有等到回答,她不再追問,回頭再看西北方。

  遠方的鳳鳴更清晰了。

  這是西風在長嘯。

  ——

  寸奔去了一趟尚書府,回報說:「慕府門前的封條已經撤了。」

  「嗯。」慕錦靠在輪椅上,蒙了一張胭脂色的帕子,蒼白的臉上添了幾分艷色。

  這是徐阿蠻閒來無事繡給她自己的。昨日,二公子的帕子浸濕在藥水中,他就搶了她的,也不顧帕子繡的是姑娘家的小花朵。

  林意致半靠岩石曬日光,言不由衷地嘆道:「新帝即位,善心大發啊。」

  寸奔:「尚書大人說,赦免慕府是先皇的遺詔。只是,倘若尚書大人不能為新帝所用,恐怕尚書一職也坐不久了。」

  慕錦:「嗯。」

  「新帝向尚書大人承諾,不會遷怒尚書府。」寸奔遲疑了一下,「尚書大人還說,要論執政才能的話,新帝不輸先皇。」

  「嗯。」慕錦時不時應聲,表示知道了。

  寸奔:「二公子,新帝的赦免獨獨缺了你。」

  慕錦笑了:「蕭展記仇,我給他捅了這麼一個刀劍窟窿。他當然不會因為先皇的遺詔而既往不咎。」

  「新帝已下令追緝傷他的刺客。那刺客名字叫做蕭四。」雲層飄走,寸奔站立的角落現出了明媚的陽光,「二公子,我們成了朝廷欽犯。」

  「不,只是我。刺傷蕭展的是我,責任落到我一人身上,不失為一個好消息。」慕錦轉向林意致:「師傅。」

  林意致懶洋洋地睜開眼,「有你這個闖禍的徒弟,為師這幾日憔悴了許多。」

  慕錦:「跟著我危機四伏。師傅上了年紀,還是分頭行動更好。」

  「行,我先回上鼎城。」林意致坐起,一手搭在左膝:「你的心脈已經穩住了,之後的醫治須得藥谷才有草藥。留在這裡,確實沒有意義。」

  慕錦再問:「寸奔如何?跟師傅走,還是和我一道?」

  寸奔堅定地回答:「屬下誓死追隨二公子。」

  慕錦忽然轉頭。

  正在廚房做飯的徐阿蠻心底一陣發慌。

  這些男人就是這樣。有時關起門來竊竊私語。有時又高談闊論,她想不聽也難。四個人之中,二公子安排了林神醫和寸奔的去向,剩下的唯有她,她要往哪裡躲?

  才想著,二公子已經在喚人了,「你呢?」

  徐阿蠻假裝不知二公子是在喚她。

  寸奔走來:「徐姑娘。」

  躲不過了,她只好出去。她佯裝不知道在討論什麼,一臉迷茫。

  寸奔解釋說:「徐姑娘。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獨獨漏了二公子。二公子成了朝廷欽犯。留在他的身邊,或有性命之憂。徐姑娘作何打算?」

  徐阿蠻抿了抿唇。貼身侍衛都說了誓死追隨。她要是貪生怕死,二公子會氣得將她就地正法。她想了想,囁囁開口:「我任憑二公子差遣。」


  「過來。」慕錦向她的方向招了招手。

  她立即過去。明知他看不見,也堆起滿臉狗腿子的笑意。

  他問:「你這些年,除了當丫鬟,有沒有遇過其他大事?」

  「沒有了。」她一生最坎坷的日子,就是遇上了二公子。

  「你的生活乏善可陳,沒有驚天動地的經歷?」

  「嗯……」所以別讓她跟著送死。徐阿蠻眨巴著眼,滿心期待地看著他。如果二公子有良心的話,應該會放她離開的。她不及寸奔的武藝,跟著就是個累贅。

  然而,二公子從來沒有良心可言。「給你一個機會,做一次朝廷欽犯,值得你回味一生的了。」

  她就是當一輩子的小丫鬟,也不想當朝廷欽犯。她垂死掙扎:「二公子,我不懂武功,跑得慢,死得快。萬一……」

  「不會有萬一。」慕錦截斷了她的話:「有我在,別人傷不了你。」

  徐阿蠻:「……」瞎眼的二公子講出這句話,可信嗎?

  「就這麼定了。」慕錦又玩起了她給系上的蝴蝶結,笑了笑:「寸奔,準備準備,我們要開始逃亡了。」

  自己這條小命還剩多少時日?徐阿蠻覺得不多了。她憂心忡忡,晚上躺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久。

  慕錦被擾得睡不了,「想什麼?」

  她回眼,真心誠意地問:「二公子,我們要是被抓到了……」她很怕死。

  「沒那麼容易被抓到。朝廷欽犯在逃的有幾百號人,好幾個逃十幾年了。」慕錦勾了笑,撈起她的腰:「你想去哪兒玩?」

  「沒有……」別人沒被抓到,不代表他也是。二公子是不是沒有明白朝廷欽犯的意思?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玩。

  「那路線就交給我了。」慕錦摩挲那一截細弱無骨的柳腰,起了興致,「我們很久沒做了……」

  徐阿蠻拍掉他的手。她可算明白了,難怪不肯放她走,原來逃亡中還惦記那檔子事。

  他又纏上來,「你能不能自己坐上來?」這下聲音不僅低,還轉成了沙啞。

  「二公子,你要好好休養。」她一句話噎住了他,「山下大嬸在議論你是殘廢呢。」

  慕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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