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2024-08-26 01:45:28 作者: 這碗粥
  接到刺客的回信,朱文棟矗立在窗前,將這一隻可憐的信鴿給捏死了。

  李琢石常常對蕭展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姿態。她的離宮,對皇上而言利大於弊。朱文棟巴不得她走得遠遠的。可巍峨的皇城,在他的眼中是絕對的命令。

  任務失敗了,就是失敗了。

  朱文棟進宮面聖,卻撲了個空。

  一個小太監說:「回朱大人,皇上去探望皇妃娘娘了。」小太監不是蕭展的近身太監,聽過皇妃,從未見過。

  知情的,早知李琢石走了。不知情的,覺得皇妃娘娘臥床已久,病入膏肓了。

  前幾日,朱文棟也撲了個空。

  但那時,蕭展正在房中。

  門外的清流攔住了朱文棟,好心地低聲提醒:「朱大人,你要是沒有皇妃娘娘的好消息,就少些過來吧。」

  人來了,消息沒到,皇上不高興。

  人來得多了,消息一直沒到,皇上十分不高興。

  朱大人武力高強,卻總看不穿皇上的臉色。

  朱文棟有了些疑慮。他以為,皇上只是表面對李琢石情深款款,難道還有更深層的意義麼。

  他不識人間情愛,自然得不到答案。

  御書房外,刮在朱文棟臉上的寒風,凜冽刺骨。

  前方,皇上回來了,正和清流說:「這麼久了,皇妃有請御醫嗎?」

  「請了。」清流一本正經地回答:「御醫說,皇妃娘娘並無大礙。」

  「那朕就放心了。」蕭展轉眼見到肅立的朱文棟。

  朱文棟心底一慌:「臣叩見皇上。」

  「進去說吧。」蕭展溫潤清雅,眼裡不夾雜碎風。

  朱文棟卻覺得,門外的陰風吹得更冷了。

  蕭展坐上椅子,輕問:「是不是行刺慕錦有結果了?」

  「皇上,任務失敗了。」朱文棟跪地請罪:「慕錦跑了,而且……」

  「嗯?」慕錦跑了,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因為他有一個武功高強的護衛。蕭展這時在想,這個寸奔究竟是何來歷。

  「而且,皇妃也跟在慕錦的身邊。」

  蕭展上揚的唇角僵住了。

  朱文棟繼續說:「臣派去的殺手眼拙,失手擊中了皇妃。」什麼夜色黯淡朦朧,什麼皇妃做了偽裝,這些藉口,朱文棟都不會講。

  蕭展徹底斂起了微笑。

  朱文棟反而坦然了:「皇妃當即沒有了呼吸。」

  蕭展靜默,許久許久。

  大風吹得窗戶砰砰作響。

  房間裡有風,時間卻又像是靜止一樣。

  清流垂首,上前關了窗。

  朱文棟跪地,靜待皇上的發落。

  風像是停了,蕭展才回了神,他笑了起來:「朱文棟,你在講什麼胡話?皇妃明明就在朕的皇宮。朕剛才才去探望她。她病得久了,少有走動。你見不到人就編排皇妃生死,該當何罪?」

  朱文棟大駭:「皇上!」

  蕭展起身:「下去吧。以後少上這裡來了。」

  「皇上。」朱文棟磕頭,「皇上,臣懇求你——」

  「出去。」蕭展冷然。

  朱文棟悔恨莫及。他這才明白,皇上至今也不願接受皇妃離宮一事。

  清流過來請人了:「朱大人,你先出去吧。」

  朱文棟抬頭看了一眼背向他的蕭展:「臣罪該萬死。」

  「出去。」蕭展吐出了兩個字。

  接著,門被關上了。

  清流也有不安,抬眼向蕭展:「皇上。」

  「朕當是什麼重要的消息。朱文棟竟然也道人是非了。」蕭展若無其事,坐下翻看奏摺。

  霽東發大水了,江南揪出了一個貪官污吏。憂天下之憂,才是一個帝王的責任。

  生病的女人應該由御醫去醫治。

  文武百官面前的皇上一切如常,或者說,比從前更加高雅如月。

  登基大典臨近,蕭展忙於政事,幾日都是大半夜才上床休息。


  冬天要來了,龍床也冷了。久久沒有睡意,他起了身。

  「皇上。」清流驚醒,連忙上前伺候。

  「清流,朕許久不見皇妃。」蕭展仰望孤月。「每回過去探望,她總是避而不見。從前,琢石不是一個鬧性子的人。自從生了病,脾氣越來越大了。」

  清流為蕭展披上了外袍。

  這倒提醒了蕭展,「將要入冬了,明天命人給皇妃添置冬衣。」

  清流垂首:「是。」

  「色澤要艷麗的。她穿素衣的樣子總是有一些苦相,這不吉利。」蕭展嘆了聲:「她將是大霽的國母。朕擔心,她的病身子如何參加封后大典。」

  清流的背脊冷汗漉漉,什麼也不敢說。

  登基大典的前一日,皇上再度從床上驚醒,之後又去了皇妃的寢宮。

  他走得十分匆忙。

  清流跟在後面,膽戰心驚。

  朝廷上下為登基大典籌備了近一月,若是出了岔子,誰也擔待不起。清流思索了許久,卻想不起有誰可以阻攔皇上。連皇太后也不行。

  蕭展面色冷峻,急沖沖地踏進了李琢石的房間。

  宮女和太監一臉惶恐,跪了滿地:「皇上。」

  李琢石的床幔一直是垂著的,蕭展不曾掀起過。

  他揮退了宮女和太監。清流退到了門外。

  蕭展緩緩地說:「琢石,明日就是朕的登基大典。你知道,朕之前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天。你是朕唯一的妃子,難道你也要賴在這裡,不為朕下床走走嗎?」

  床幔里沒有任何聲音。

  他長嘆一聲氣:「你究竟是在不滿什麼?你與朕說說。若是合理的,朕便允了你。」

  依然沒有回應。

  蕭展壓低聲音:「琢石,你是不是因為生病消瘦,才不願見朕?」

  晚風拂過床幔。床幔飄了飄。

  蕭展笑了:「我已讓宮女給你燉熬千年人參,你養好身子,將來封后大典定是冠絕天下。」

  床幔仍在飄。

  蕭展伸手拉起了床幔,掀開之後,裡面空無一人。他的笑容成了怒容:「來人!皇妃呢?去哪兒了?」

  清流推門進來,跪撲在地:「皇上。」清流忍不住了,直說:「皇上,朱大人說,皇妃她已經被一掌擊斃了……」

  房門大開,燭燈搖擺,床幔迎風飄舞。

  蕭展覺得有一股冷風灌進了心口,他猛地跌坐在床上。

  「皇上。」清流跪著上去攙扶。

  蕭展擺手:「你們出去。」

  「是。」清流又戰戰兢兢地退下了。

  蕭展低身,在枕上找了許久,才撿到了一根長發:「聽說夫妻是要結髮的,你怎麼只給我留了一根……」

  她從少女長成女人,陪伴他走完青宵路,卻在盡頭丟下了他。

  這一晚,皇上夜宿皇妃的寢宮。

  清流在門外慌張不已,擔心皇上連登基大典也顧不上了。

  翌日天明,皇上出來了,他神色如常:「皇妃鬧了性子。今日登基大典,她就不去了。」

  蕭展步下台階,龍袍背影挺拔秀頎。

  這一座皇宮,是他兒時執拗,無論如何他也要走下去。一如先皇。

  萬人之上的清順帝,宮中有一病弱的皇妃。無人見過她。封后大典也是清順帝一人完成了儀式。

  清順帝常流連皇后寢宮,朝中上下說,這位皇后娘娘是禍國紅顏。

  但盛世如大霽,紅顏禍了誰的國?

  ——

  送走了李琢石,慕錦三人向徐阿蠻的家鄉小鎮出發。

  寸奔遣走了車夫,自己駕著馬車,一路西行。

  徐阿蠻對路邊的野草也要解說一遍。「這裡的路,我小時候跟著爹爹來過。」

  無論她說什麼,慕錦都笑吟吟應聲。

  歸鄉情怯,離家門越近,徐阿蠻反而放下了帘子:「二公子,你已經給我家安排好了嗎?」

  「嗯,一夜暴富容易遭妒。我安排了人住你家隔壁,逢年過節會給你家幫幫補補。」丁詠志要是知道自己招攬回來的精銳護衛,在給二公子打雜,恐怕也要氣急攻心。


  徐阿蠻笑:「我們家過年的時候,能吃上羊脊架就很高興了。」這麼些年,不知道家中一年能吃幾回羊脊架。

  「以後,你們家不僅可以吃羊脊架幾家,還有大魚大肉。」

  「二公子,你不回你娘親的家鄉看一看嗎?」

  「不去了。她走了這麼多年,塵歸塵,土歸土,家鄉也沒有親人了。」

  「嗯。」徐阿蠻轉了轉眼珠子,蹭到慕錦的旁邊:「以後,我的親人……」她低下了聲:「也可以是你的親人呀。」

  慕錦低笑:「你這話……是不是當我一家人了?」

  她別開了眼,嘴硬地說:「也不是,你還沒拜訪我爹娘呢。」

  他指著她的心口:「你這兒是把我當一家人了。」

  「我可說好了。我爹娘你以後還是要見的,見了我們才叫……」她咳了咳:「才叫成了。」

  「等大霽皇帝萬念俱寂之時,就要懷念我這一個才貌雙絕的兄弟了。」慕錦笑得可壞了:「我們回來氣死他。」

  「我覺得皇上也不壞,說了放過慕家和兵部尚書,就真的不追究了。」徐阿蠻故意橫他一眼:「通緝行刺皇上的刺客,也是人之常情。」

  慕錦一下子就捏住她的小臉:「皇上追捕的,是你未來的相公。」

  「還沒成呢。」

  馬車經過一間茶館,在驍勇的戰樂之後,轉成了悠揚的樂聲:「攢沙蒼蒼撞北荒,寒鴉慌張讓春光。」

  慕錦豎耳:「這是攢沙陣的曲兒吧?」

  「是呀。」這是家鄉才聽得到的戰樂,徐阿蠻笑眯了眼:「其實也是西埠關小調的後段。」

  慕錦泛起了溫柔的笑意:「聽我娘親唱過。」

  徐阿蠻猛地想起了:「二公子,你也聽我唱過。」雖然她那時唱得都發抖了。但他稱讚她唱得不錯。

  慕錦問:「什麼時候?」

  「臘月二十,你醉酒那一晚。」

  ——

  徐阿蠻的纖腰被慕錦的大掌扣住。

  他吐出的字都帶著酒氣:「這碗面是你煮的?」

  她點點頭。

  「生辰宴……有誰在唱曲兒。」慕錦醉醺醺地說:「你也給我唱唱。」

  情急之下,徐阿蠻哼了這首攢沙陣的曲兒。

  二公子又看了她很久,然後抱起她,講起他的娘親……

  ——

  徐阿蠻一直以為,二公子纏著她不放是因為那碗長壽麵。今日方知,原來還有這一首小曲勾起了他的思念。

  那一晚的事,慕錦完全不記得了。他這輩子只霸占過一個姑娘。他承諾說:「你的二三四五六七,我將用一世償還。」

  徐阿蠻趁機追加約定:「那,你的一世只有我一個人的。」

  慕錦鄭重地答:「只有你一個。」

  「多一個人,我都不理你的。」要是再遇上落難的美貌姑娘,她也不答應的。

  慕錦再重複:「只有你一個。」

  徐阿蠻扶住髮簪,故作嘆聲:「勉為其難,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了。」

  這時,寸奔開口說:「二公子,拐過這個路口,就是徐家的門口了。」

  徐阿蠻連忙掀起帘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慕錦將她摟了回來,收了收帘子。

  她明白了,她不能暴露自己,以免家人擔心。

  寸奔將馬車慢下速度。

  徐阿蠻透過帘子的縫隙,見到了自己的家門,就是她離開時的那一道門,只是更加褪色了。

  馬車緩緩而過。

  她戀戀不捨地看著越來越遠的家門。

  慕錦心念一動:「寸奔。」

  寸奔:「在。」

  「時候尚早,在這城裡繞幾圈吧。」

  「是。」寸奔揮了揮馬鞭,將馬車轉了一個彎。

  徐阿蠻撲在慕錦的懷中,「二公子,謝謝你。」

  馬車再次來到了徐家門前。

  這時,出來了兩個人。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後邊跟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少年少女正是清澈年華,漂亮耀人。

  徐阿蠻又驚又喜:「二公子,那是我的弟弟妹妹。長得可真好看呀。」

  慕錦的眼睛落在徐阿蠻花兒般的笑臉上。

  他也笑了。

  慕錦坐擁的,是徐阿蠻眼裡的峰巒河川。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結。

  不明白小曲兒那段倒敘的,可回看第8章。

  番外就是小兩口的日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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