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疏朗,亘古長存
南宋
都城,臨安
大街小巷,封門閉戶,沒了往日的熱鬧,紅袖柳街,昏暗無光;酒樓瓦肆,死寂無聲。
像是空舍無人,又似未有生跡。
然而,一門之隔,一牆之外,卻是另一個世界。
也註定今夜無眠。
噠噠~~!
嗒嗒~~!
「娘!」
「殺!」
「把門撞開!」
「讓開!」
「大膽,我乃當朝郡主,你們這樣對我,父王不會放過你們!」
「頂住,絕不能讓他們進來,否則,我們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會有好下場。」
「快逃!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呆著,等局勢平定了,再出來打聽消息,找你們阿爹。」
「把門打開,隨我衝出去,如今父親追隨濟國公左右,謀劃良久,今日大事可成,這等從龍之功,無論如何,也要參上一腳。」
「母親,如今國公舉事,籌謀許久,定是十拿九穩,當今無子,又昏迷不醒,現下,群龍無首,正是大鵬乘風起之時,國公先下手為強,必能一舉爭龍,登臨大位,機不可失,娘!」
「老娘如何就生了,你這麼個蠢貨!人人都知曉從龍之功的難得,可古往今來,成功叛逆上位的能有幾人?
便是如聲名顯赫,得道多助的唐李二,都在宣武門前,險死還生,他趙竑又何德何能,你資質平庸,才能有限,就好生守著家業,省的出去丟祖宗的臉面。
等將來老身踏入棺材之前,定會為你謀一份差事,好過無人管束,醉生夢死。」
……
青石鋪就的寬闊大道上,雕樑畫棟的宅院內,紛亂一片。
馬蹄聲、腳踏聲、奔跑聲、撞門聲、喊殺聲、哀嚎聲、哭泣聲、喝罵聲……
交織成片,嘈雜刺耳。
所有人都知曉——有人反了!
升斗小民,各有見識,躲在角落、地窖內,蜷縮一團,靜默無言,瑟瑟發抖。
期待亂象歸原,塵埃落定。
朝中大臣、王侯將相,未與濟國公同流合污的人家,早早得到消息,緊鎖大門,召集家將壯仆,護住住院。
除了部分時運不濟,被攻破府門,或逃之不及外,其他均都有驚無險。
最悲催的,要數城中的五、六品官員家眷,他們職位尷尬,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主家受困宮中。
家中掌事,大都見識有限,面對紛亂,消息閉塞,布置不及。
尤其是在衝擊京中大員府邸,收穫可數的境遇下,被怒火難消的叛軍欺門,充當人質。
連遭池魚之殃。
而此時,皇宮大內
鏗鏘~~!
「啊~~!」
禁衛軍和叛軍混戰在一起,宮女、宦官驚慌失措,有的躲在偏僻宮室內,有的慌忙搶奪財物,有的趁亂出宮,有的直接死在刀兵之下。
還有的,或早與叛軍勾結,裡應外合,或直接投誠,轉首領著叛軍,朝著藏匿寶物、貴人居所等重地而去。
朝廷官員所在的宮殿內,已被封鎖,其內眾人,神情各異,百態叢生。
有放肆狂笑,對昔日政敵,冷嘲熱諷;有冷漠不屑,作壁上觀;有忠心不二,破口大罵;也有佯裝鎮定,但眼底一閃而過的喜意,還是暴露了他們的真實想法。
而這群大宋「棟樑」,意想不到的是,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早就被一同關在此處的宦官,盡收眼底。
若論治國理政,這些宮中內侍,遠遠不及,天差地別。
但論及,察言觀色,揣摩心思,這些自小混跡在內廷,在這捧高踩低尤甚的皇宮,討生活的宦官,卻是各有一手。
比之士大夫出身,自命清高的朝廷大臣,平均能力,都要強出不少。
總之,整個皇宮,亂作一團
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內,宋寧宗撐著身子,端坐在雕龍畫珠的龍床上,與下方身著天青紋龍袍,臉色驚恐的青年,相互對峙。
「見到朕醒來,你很驚訝?」
宋寧宗一雙渾濁的眼神,此刻,鋒芒畢露,像是一把濾鏡,讓趙竑整個身子驀然一緊,生出一股自己渾身上下,被全然看透的「荒謬」感覺。
畢竟是身居高位、掌控生殺大權多年的帝王,哪怕再是平庸無能,長年累月形成的威壓和身份上帶來的恐懼。
依舊讓趙竑下意識地畏懼,生出被抓包的惶恐、不安。
但好在他能鋌而走險,率軍攻入皇廷,行謀逆之舉,也非常人,這種精神上的壓迫、窒息,僅是停留一時半刻,就轟然消散。
想到登臨大寶後,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神仙日子,趙竑終於放下最後一絲恐懼。
只剩下滿眼的瘋狂與遏制不住的欲望,「你醒來又如何?想要人死很容易,現在全天下,都知曉你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陛下……你註定活不過今晚。」
「而我!」話題至此,趙竑仰頭挺胸,一臉傲然,滿腹得意,「今晚將是被陛下,交託重任,托負社稷之人,註定會在文武百官的恭賀下,登上那尊至高無上的位置,受萬民朝拜。
不過,陛下放心!
我向來知恩圖報,一定會將你風光大葬,披麻戴孝,當個孝子賢孫,舒舒服服地送完你最後一程。」
「現在!」
趙竑眼神示意,與其一同長大,歷經風雨的大伴,囑咐其,準備好筆墨紙硯,讓眼前硬撐的老皇帝,書寫傳位詔書。
比起偽造,由上任帝皇親筆書寫的,才名正言順,趙竑才能更加理直氣壯地,說服那幫老頑固。
他今夜謀逆的性質,也會隨之而變,背後所承受的壓力,也會隨之遞減。
王公貴族出身的他,自小就接受高人一等的教育,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雖有被逼無奈的成分,但更多的自願,本身也有些本事。
自然知曉,當下的局勢,如何做,才會對自己最有利。
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看著一旁對自己命令置之不理,只是慌忙跪倒在地,哭訴不已的大伴,趙竑目光森寒,心中頓感不妙,覺得事情有些脫離掌控,轉而一想,聲色俱厲:
「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膽,竟膽敢叛我!」
說著,大步流星地上前,對著貼身近侍,便是一記窩心腳,出手毫不留情。
「奴才對主子的情誼,天地可鑑,忠心不二,便是立時要了奴才性命,也絕無二話。」
對著趙竑一腳,一臉沮喪哀痛的宦官,不閃不避,踉蹌倒地後,強自咽下喉嚨中的猩濕,手腳並用,爬至趙竑身前,一臉激動與決絕:
「可奴才是沒根的人,生平最在意的便是爺和家人,前二十年,奴才一心為爺,鞠躬盡瘁,如今,奴才自私一回,為了我那父母雙亡的小侄兒,也只有對不起爺了。」
碰~~!
力道十足地連磕幾個響頭,宦官抬首,露出青腫出血的額頭,轉首說道:「還望官家能勿忘當初,承諾奴才之事。」
宋寧宗頷首不語。
見此一幕,趙竑心中一咯噔,瞬間怒目圓睜,一把抓住宦官的衣領,神色激動,鼻喘粗氣,大聲質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慘然一笑,宦官面色浮現一抹惋惜和愧疚,「爺,官家早就知曉,完了,從一開始就已經全完了。」
「啊~~!」
砰!
被棄之敝履的宦官,嘴角冒血,汩汩而出,目光深沉,留戀地盯了一眼,已經陷入半瘋狂狀態的趙竑,「爺,奴才為你鞍前馬後了一輩子,就先走一步,等到了陰曹地府,您若不嫌棄,奴才再一心一意,好好伺候您。」
話音未落,已是頭撞今柱,腦漿迸裂,自尋死路。
「倒是忠心耿耿,可惜,就是跟錯了主子。」
宋寧宗看著下方神智大亂的趙竑,悠悠嘆息,「性子還是這般急躁易怒!」
宮殿外,紛雜的嘶叫喧囂,不知何時,已經消弭,偃旗息鼓。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
上方傳來的聲音,空蕩可聞,讓趙竑猛然清醒,一雙眼睛,目不轉睛,緊緊盯著上方,那道身影,咬牙切齒,開口問道。
「是!」
「你故意引我入局?」
「是!」
「為何不一開始就阻止我,反倒如此,大費周章?」
「為了麻痹你……不……確切地說,為了讓你背後的官員和勢力相信,自動露出馬腳,跳入瓮中。
而你……不過是他們扶植的傀儡和利用的對象。」
「不……這個不可能!」
「蠢貨!」
宋寧宗懶得與其多費口舌,他大限將至,本該纏綿病榻,如今能「安然無恙」,也不過虛有其表。
有句話,趙竑說得很對,「他註定活不過今晚!」
時間有限,自不會浪費在這個蠢物身上。
正欲張口,喚人將其拿下,暫壓大牢,留給新皇處置。不料,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直接朝著宋寧宗胸口刺去。
「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好過!」
「護駕!護駕!」
鐺~~!
「噗!」
異變突起,令人始料未及,宋寧宗臉色大變,側身一扭,匆忙躲過致命一刀,但依舊被鋒利的刀刃,劃破左臂。
鮮血直流,瞬間濕透衣衫。
趙竑大笑,用力一刺,眼見第二刀下去,便見生死,卻被從旁一腳,猛然踹飛出去。
跌落在地,口噴鮮血。
原來,千鈞一髮之際,馳援的將領,終於到來。
趙竑的突然暴起,終究被鎮壓。
「皇上!快,御醫!」
「無礙!」
宋寧宗揮手阻攔了欲言又止的御醫,自家人知曉自家事,不用多言,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他比誰都了解。
「為什麼?你知道,朕不會殺你!」
「哈哈哈!」趙竑一臉血污,卻毫不在意,掙扎著站起,身子直挺,「然後呢,被終身囚禁,還是被關押至死?抑或是,等待新皇的假仁假義,或殺雞儆猴?
我卑躬屈膝,祈求了一輩子,臨到頭,已經不想在苟延殘喘下去,這次,我要自己掌握命運,造反謀逆為此,如今,亦是為此。」
趙竑笑得肆意張狂,功敗垂成的他,已一無所有,再無人、無事可怕。
就像一個賭紅眼的狂徒,已經徹底瘋癲。
瞧著上首,一臉陰沉的宋寧宗,環視四周,將自己團團圍住的禁軍,趙竑怡然不懼,詭異一笑,語帶譏諷:
「若我所料無差,官家心中的繼承人,恐怕是趙昀,那個窮小子吧?」
此話一出,宋寧宗霍然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