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梨回到公寓的時候,發現她家直接被換了一扇門,幾個搬家工人忙上忙下,將東西放下後又負責打掃一遍,半大點地方,添了一台跑步機,嶄新的衣櫃,以及男人平時在別墅里要用到的生活品,都整理好原封不動放在裡面。
看到這一幕,賀梨不太笑得出來。
邵其修連她客廳喝茶用的杯子,都換了一套新的。
「這是怎麼回事?」賀梨放下包,走到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面前。
邵其修膝蓋放著筆記本,屏幕上顯示出數據,他今天穿的休閒,依舊是毛衣搭配著同款長褲,清俊從容中透著種高級感,還戴了副金絲眼鏡,抬起頭,視線落在她秀麗臉蛋上:「回來了。」
聽他這語氣,就好像是問外出購物的妻子回家了。
賀梨不是容易發脾氣的女人,就在自己公寓被邵其修沒有通知的情況下布置了一遍,也只能眉眼間隱忍著不耐,聲音仍然緊繃:「你到底想怎樣?」
她原以為把婚離了,就能徹底擺脫這個男人。
可是事實卻告訴她,邵其修想做什麼,一張證根本就阻止不了他。
「和你同居。」邵其修手指在鍵盤上懶懶敲著,語氣低緩不急。
他知道賀梨是在生氣,神色從容無比。
賀梨看著已經被布置得面目全非的公寓,忍著不耐地情緒說:「你如果喜歡這裡,我讓給你住。」
邵其修當沒聽見這句話,放下筆記本:「我餓了,這兩天胃病一直在犯,你家有什麼吃的?」
他這個胃病,賀梨費心照顧了許多年。
一聽到,似乎就跟條件反射般,下意識愣住。
邵其修眼底似有笑意陡然一濃,先跟她有商有量的:「煮碗粥給我喝,其餘的事,我們慢慢聊。」
賀梨靜靜看了他半響,然後轉身走進廚房。
她淘米洗好,轉身要去拿乾淨的布時,突然從身後被抱住。邵其修不知什麼時候來的,輕摟著她,將下顎擱在了她的肩膀處。
男性的氣息驟然靠近,久違了般。
賀梨動作停頓一瞬,想要掙扎,卻被他先一步扣住了手腕,嗓音低沉貼著耳朵傳來:「我後悔了。」
這四個字,他說的很輕很輕。
賀梨慢慢地轉過身,抬著輕垂的眼眸,視線明明白白地看著這個男人。
邵其修說他後悔了,神色從容不迫,和以往沒有任何區別。
他平靜的語調就像是在陳述一件很平常的事實,讓賀梨內心感覺不到任何的波動,唯有木訥的站著不說話。
邵其修很有耐心,等著她做出反應。
過了許久,賀梨仿佛終於回過神來,眼睫猛地輕一眨,竟是笑了:「你不是後悔,只是不習慣。」
她聽到他的話後,出奇意料地平靜,甚至還有心思去分析著男人作祟的心態:「不習慣家裡沒有一個合格完美的妻子照顧你的飲食起居,不習慣沒有一個外人眼裡稱讚的妻子跟你營造模範夫妻,不習慣我沒有無時無刻將生活重心都放在你一個人身上。」
賀梨表情像被冷水潑過的,並不覺得他是在後悔。
這個男人本質上是薄情的,他只有在記起她時才過來打擾。
邵其修淡漠的俊臉在她隻言片語間,慢慢地開始變了幾度,大手握緊她手腕卻沒有鬆開,反而加重力道,嗓音是一貫的平和冷靜:「依你的話,我後悔就是居心不良了?」
「起碼你的後悔,讓我很不安心。」賀梨直言不諱。
她心中始終有一根刺扎在裡頭,邵其修冷漠還好,越是表現的想親近她。賀梨就無法避免的會想起那些,好不容易保持的平靜生活也隨之被打亂。
這不是她在離婚後,想要看到的。
邵其修反應依舊平靜,只是象徵性笑了兩聲。
他鬆開賀梨纖細的手腕,讓她繼續煮粥。
方才廚房裡的這一幕,兩人接下來沒有再提起,仿佛不曾發生過。
賀梨煮完粥,先給他吃。
「費秘書說你沒有好好吃飯,邵其修……作為一個成年的男人,你應該比誰都懂得養生。」她挑破男人那點手段,柔柔的嗓音聽上去很無情,下最後的通牒:「下次再這樣,我不會管你死活了。」
很多時候,賀梨雖然心軟,卻也意志堅定。
邵其修在離婚後,新學了一個技能,大概頗有徐卿寒真傳。遇到不喜歡聽得話,都當沒有聽見。他不回應賀梨,動作很優雅喝粥,把一碗清水煮粥喝出了百萬美食的感覺。
賀梨趁著這個空閒時間,被他放到自己主臥的衣物都重新拿了出來。
其實也不多,可見邵其修沒有真的準備在這裡長住下去。
「一個房間。」
邵其修站在她身後,淡淡開腔:「我租你隔壁一個房間,付房租和生活費,你只需要照顧我三餐。」
賀梨轉身望過來,笑都沒笑了:「是不是這幾年你把我當免費保姆當習慣了?」
她就算離婚,沒有繼續用他的錢,也沒到淪落到這個境界。
邵其修單手從褲袋伸出來,長指將一張卡放在桌上,輕敲兩下:「即日起算。」
賀梨和他吵不起來,每次這個男人都很有意避開戰火,她看著面前這張卡,在看看他一副悠閒的姿態,拉著行李箱推開客臥的門,一時間,額頭有些發疼。
剛下樓,費秘書就殷勤地給邵其修打開后座的門,然後自己上車,吩咐司機去公司。
路上的時候,費秘書頻繁地將目光放在老闆身上,自言自語道:「賀小姐最大弱點就是脾氣好,怎麼惹都不生氣,就算生氣也是生自己的。」
邵其修側過臉龐,看向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費秘書。
那深諳的眼神,有幾分危險。
費秘書尷尬地笑:「邵總,您接下來還有什麼計劃嗎?」
苦肉計已經用過,接下來費秘書在想還有什麼能讓賀小姐回心轉意。
邵其修手指骨節在膝蓋處漫不經心的敲著,沒有回應費秘書的話。
「對了邵總,孟小姐最近跟一個離異男士走得很近。」費秘書匯報導。
而邵其修的神色淡定無比,伸手將旁邊的平板拿起。
費秘書瞧了一眼,發現屏幕上是某時裝店的頁面。
邵其修親自在挑衣服,顏色都是以素淡為主,一看就知道是給誰的。
他選了四五件名牌衣裙,然後將平板扔給費秘書。
「你就這樣讓這狗男人住進來了?!」簡湘雖然沒有在商場跟過來,卻時時關注著事情發展,等邵其修一走,她電話就來了。
賀梨一手輕握著手機,然後拿起面前這張卡,幾秒內沒說話。
半響,她將卡放下,用手指壓著。
「他想住,就讓他住吧。」
簡湘吐槽道:「你都能評為最好的前妻了,都離婚了,還被這個狗男人纏。」
賀梨默默地聽著,起身又去主臥收拾東西。
她趕不走邵其修,自己卻能走。
簡湘在電話里那邊聽見收拾衣物的動靜,為她抱不平:「以後敢情他上門來找你一次,你就搬家一次?」
「他在試探我底線。」賀梨疊好裙子放置在行李箱裡,平靜對著一旁免提的手機說:「先是時不時出現在我生活里,看到時機到了,又親自出現,讓我天天見到他。」
所以,她要不搬走的話……
今天邵其修能睡客臥,明天就能睡主臥。
賀梨又對他無可奈何,眉眼間透著一絲不耐。
整理完行李後,賀梨先是給簡娉打了電話請假一段時間,又拿出手機訂了時間最近的一趟飛往江城的航班,然後誰也沒告訴,便無聲離開這棟公寓。
她去江城,完全是為了躲邵其修。
在五個小時後,費秘書收回那句賀梨脾氣好,不生氣的話。
夜色靜靜,破舊的老小區只有幾盞昏黃的燈光亮著,保安亭里,遠遠看見一輛價值百萬豪車行駛而來,馬上就放行。
「邵先生,您又來找您太太啊?」
保安與其說對邵其修印象深刻,不如是對他的車。
本來想跟他說下午看見賀梨提著行李箱離開的事,看到這車,又拋之腦後了。
邵其修坐在后座,車玻璃半隱著他俊漠的臉龐輪廓,與保安輕輕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然後費秘書吩咐著司機開車進去,停在賀梨住處的單元樓下。
費秘書先下車,不忘從後備箱搬出購物袋。
「邵總。」
邵其修單手抄著褲袋,斜視了他一眼。
費秘書手提著,跟上去。
樓道低矮破舊,四周除了寂靜還是寂靜,邵其修西裝挺拔的身姿,被昏黃的光線映出模糊的側影,步伐看上去步子邁得氣定神閒,徑直地走到熟悉的公寓樓層。
這裡沒有電梯,費秘書跟著爬樓梯,很佩服邵總無論何時都能穩著一張臉。
「邵總,門鑰匙。」
費秘書連忙從口袋拿出公寓的鑰匙,又遞上購物袋。
邵其修拿著鑰匙進門,身影隱在漆黑的昏暗裡。看著他走進去,費秘書心想著這一天工作也算是完美結束,沒有久久站在門口,一邊摸著口袋裡的煙,一邊又原路走下樓。
剛出樓道口還沒上車,費秘書就接到了邵其修打來的電話。
他看了屏幕一驚,馬上接聽。
「去查,賀梨在哪。」電話聲里,邵其修口吻聽不出什麼情緒。
費秘書又是一驚,下意識抬頭。
公寓的客廳已經亮起燈,邵其修的身影就站在窗戶前,被漆黑的夜色襯得宛如一座雕像,靜靜地,許久都沒有動。
賀梨這不打招呼一走,費秘書忙到後半夜,也沒查到賀梨有入住酒店的記錄。
如果不是住酒店,就是回賀家的可能性很大。
費秘書為了得到證實,私底下找人拿到今天和賀梨一起逛商場的簡湘聯繫方式,他半夜唐突打了通電話過去,語氣算有禮貌,開口先表示歉意。
簡湘這個點還在會所里過夜生活,接到電話後,點了根女士香菸,慢悠悠地走到角落頭,少不了陰陽怪氣地挖苦一番:「你家邵總真有意思,找前妻都找的這麼沒誠意啊,讓一個秘書隨便打發過來問?」
費秘書表情複雜道:「簡小姐說笑了,你知道賀小姐去哪了嗎?」
「她一個單身女人去哪裡,犯不著跟你老闆交代吧?」簡湘是知道賀梨為了躲邵其修,連晏城都不待了,卻不急著說出行蹤。
費秘書忙著賠笑:「簡小姐說的在理,不過邵總和賀小姐之間有些誤會,還請你給個機會,讓邵總去解釋清楚。」
「解釋什麼,他跟孟馨蔚之間清清白白做人?」
簡湘沒忘記白天逛商場時,孟馨蔚挑釁賀梨的那副嘴臉。自己朋友不爭不搶,也輪不到外面的阿貓阿狗隨便就給欺負去了。
這下費秘書開了頭,她也不客氣道:「我不知道你家邵總心理素質強大到什麼地步,一邊外頭養女人,一邊還糾纏著前妻不放。費秘書,賀梨好脾氣不想跟邵其修撕破臉,不代表她能原諒,就我這知道的這幾件,都可以直接給邵其修判死刑了。」
費秘書一聽下來,才知道邵其修在賀梨朋友這裡根本沒個好印象。
他為了給自家老闆挽回一丟丟,很虛心求教:「簡小姐,不知邵總做了什麼讓大家都不滿意的,你指點出來,我回頭肯定告訴邵總。」
簡湘抽了口女士香菸,可能是喝了點酒上頭的緣故,也不怕當壞人:「你家邵總是不是對追女人這方面有誤解?還是從頭到尾就是逗賀梨開心?想挽回,又讓那個姓孟的處在這噁心人,就不怕賀梨哪天被他逼的都不要活了?」
這話罪過大了,費秘書解釋道:「邵總是真心想和賀小姐複合。」
簡湘冷笑道:「他怎麼有臉。」
「啊?」
「我說……」簡湘一字一字說的很清楚,讓費秘書死個明白:「邵其修當初讓孟馨蔚懷孕的時候,就沒想過自己也有今天?」
……
……
賀梨來到江城,所住的別墅被溫樹臣那邊安排好。
她過來不是久居,而是打算圖個安靜幾天,所以沒有去打擾她堂姐的夫妻生活,而是選擇一個人住在郊外度假的別墅里。
溫樹臣安排的地方很清靜,一排別墅群都是富商們購買下用來度假的,平時也沒有什麼人居住,每棟別墅都有自己的庭院和游泳池,空氣新鮮,距離市中心很遠,環境也不錯。
賀梨在這邊住幾晚,偶爾,無聊時就在別墅里的書房打發時間。
這裡每個角落都被打掃的一塵不染,書架上,擺放著書籍,以及都是賀青池的相框。看得出來,溫樹臣是把她的堂姐當成女神一般的存在捧在掌心裡。
賀梨有時想,反觀邵其修就從未擺放過她的任何一張照片。
現在回想起來,也幾分可笑。
她慢慢地將相框放下,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中又想到邵其修身上去了。
自從這個男人說出那句後悔,就已經給她精神上造成了困擾,賀梨只能重新地去梳理兩人之間錯綜複雜的婚姻關係。
賀梨想,結束一段婚姻是會抽乾了人的力氣。
此刻,哪怕邵其修對自己伸出手,她也沒有力氣去握住了。
在書房消遣了一下午時光,賀梨睏倦了就靠在椅子上睡,迷迷糊糊地醒來後,落地窗外晚霞渲染了半片天,昏黃的光線斜斜照了過來,灑在她蓋著毛毯的身上。
賀梨看著窗外景色失神了一會,直到書房門被保姆敲響:「賀小姐,溫先生的來電。」
「請進。」
賀梨回過神,也從靠椅上坐起。
她接過電話,輕聲跟保姆道謝後,才放到耳邊:「堂姐夫?」
「這幾天在別墅還住的習慣嗎?」溫樹臣的聲音低緩,帶著清透潤澤的質感。哪怕沒有見到他的本人,只是聽到他的聲音,就能閉著眼睛想像的出來這是一個性情很好的男子。
賀梨知道溫樹臣不會平白無故打電話關心她住的習不習慣,也就沒有拐彎抹角,輕聲問:「是他找來了嗎?」
倘若是和聰明的女人打交道,溫樹臣不介意多說幾句:「其修在晏城翻天覆地找了你三天,以他的本事,你藏不了多久。」
賀梨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何德何能讓邵其修在晏城翻天覆地的找。以她對這個男人的了解,氣定神閒的等她出現的可能更大才是。
「賀梨,你想見他嗎?」
溫樹臣的問話,打斷了賀梨飄遠的思緒,她一下子握緊手機,咬著下唇。
竟是沉默了,那還是不太想。
溫樹臣明晰觀察到她的心緒起伏後,接下來說的話就變得言簡意賅許多,也沒有為自己好友說情。
一分鐘後,賀梨主動把電話掛斷。
她抬頭,看向窗外,不知什麼時候天際的晚霞已經淡去,就跟她要面臨的困境一般,發生的毫無預兆。
談不上什麼情緒變化。
賀梨無聲地吸了口氣,看著手機上與溫樹臣的數十秒鐘通話時間,腦海中浮現出的是邵其修離婚後的種種行為……
只是,第一次覺得有的人,即便是深情,也不適合用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