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麥無語地瞧著張秀紅同志。
「媽,你怎麼就不同意了,我要能去念書多好啊。」劉小麥聲情並茂,「這可是喜事啊。」
張秀紅道:「你奶肯定不會同意的。」
「那我們就鬧。媽,你說我遭了這一回罪,我奶是不是訛了老陶家好一筆錢。我們不花,那就要花到別人身上了。」
劉小麥把書合起來往邊上一擱,痛心疾首,「媽,你難道以為是我想念書嗎?不是那回事。我就是像你,我吃不得這種大虧!」
劉二柱深受觸動,頻頻點頭。
「紅子,你聽聽小麥講的話,很合理,很有道理。」
這話其實也打中張秀紅的七寸了。
劉小麥就瞅著她媽露出非常掙扎的神色,硬著頭皮說道:「家和萬事興,都是一家人,談什麼吃虧不吃虧。錢用在誰身上不是用!」
多麼深明大義的一番話啊。
還是張秀紅說出來的,簡直是天上下紅雨了。
要是讓大隊長吳國安聽見了,說不定就以為張秀紅的思想真正升華了——前提是她不這麼咬牙切齒。
「你要是去念書了,老大家的小勇肯定去,老三家的那兩個也會去。這樣一算,還是我們二房吃虧。不能去讀書,我們不能開這個壞頭。」
張秀紅捂著心口窩,艱難地說服她自己。
劉小麥問:「那我不念書,小勇和三房的那兩個就也不念書了嗎?」
劉二柱都知道答案:「這自然不可能的。老三媳婦天天在家教孩子識字。」
張秀紅不說話了,坐在床邊,一副愁雲滿面的樣子。
也不知道她愁個什麼。
「媽,你別瞎想了,我以後孝順你。給你買最香的雪花膏,還買大城市才有的花裙子,把你打扮的像十八歲。」劉小麥哄她。
「我不要,別打扮起來跟黃鼠狼精一樣。」張秀紅傲嬌地翻白眼,「要回去了,你還不把你的這些書好好收起來,讓你爸給你背著。」
劉小麥:「……好喔。」
她媽可真好哄啊。
路過公社供銷社的時候,張秀紅還主動帶著劉小麥進去買了兩個本子和兩支鉛筆。
劉小麥身為大姐,很是記掛留守在家的大妹和小弟。於是給他們挑了幾顆小酸糖。
雖然張秀紅同志非常嫌棄劉小麥的那些課本,但是捧著書的還是她。
因為地主家的長工——劉二柱同志背著劉小麥。
「爸,你要不把我放下吧,我自己走,我可以的。」劉小麥趴在他爸背上,反反覆覆地念叨。
劉二柱被感動的稀里嘩啦:「麥啊,你有這個心,爸就滿足了。爸現在渾身是勁,別擔心爸。」
「……」劉小麥閉嘴,默默抱緊他脖子。
蒼了天了,誰來管一管劉二柱同志噴薄而出的偉大父愛啊。他平時走路就打擺子,現在還倔強地背著劉小麥,東倒西歪的,劉小麥生怕自己冷不丁被摔到河溝里去。
「小麥,你別怕。」張秀紅還安慰她,「你爸這身子骨真不中用我就不要他了,他就是摔了,那也必須是給你當肉墊的。」
懂事的劉小麥只好在心裡流淚:「媽,你說的合理。」
劉二柱突然來勁了,開始危險動作:「小麥,我們衝起來,像火車那樣嗚嗚嗚——」
「爸爸爸爸爸——」
劉小麥發出坐過山車才有的慘叫。
啊啊啊不能獨立行走實在是太難了!
……
松梗大隊,劉老太這幾天過得是春風得意。
她跟陶老娘大幹了一場,最終訛來了二十塊錢,才勉勉強強答應調解。
她手裡有陶老娘找瞎子算命的把柄,巧了,陶老娘也有她賣孫女的把柄。兩人也不能真撕破臉皮,和解之後居然稱姐稱妹又好起來了,簡直羨煞旁人。
劉老太私下一合計,本來老陶家說好給劉小麥的定親禮金是十五塊。
這樣一算,她還白賺了五塊。劉老太美了。
她嘴裡哼著小曲子,親自在廚房做魚湯。
福寶那天弄到的魚有整整三條,都是大魚,每條都有斤把重。
劉老太本來準備把這些魚都醃製成鹹魚,接下來一整年慢慢吃的。可是老劉家大的小的都長久沒沾過葷腥,看著魚眼睛都綠了。
福寶晚上悄悄來找劉老太說悄悄話。
「奶奶,把魚魚煮了吃吧。要是好吃,我繼續找它們。我肯定能找到。」
福寶甜甜的聲音流淌在春夜裡,兩隻大眼睛滴溜滴溜地亮。
劉老太的心窩子立刻熱了起來。
多麼靈氣逼人的孩子啊,除了是仙童轉世,沒有其他可能了。
仙童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於是劉老太只醃製了其中兩條,留了一條熬湯。
劉二柱早就痴心妄想著讓劉老太熬點魚湯給劉小麥補補了。
劉老太心底跟明鏡似的,她偏不熬。
她給劉小麥幾張糧票已經是慈悲為懷了。
憑啥熬湯給劉小麥喝,她配嗎?就憑她小小年紀就能去壩子大隊挑撥離間?
劉老太想起來依然生氣,而那個冤孽今天也要回來了。
劉老太透過窗子看了看天色,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她琢磨著出去瞧瞧。
又怕有人來廚房偷吃,走的時候用鑰匙把廚房的門鎖了起來。
走到隊裡一看——
果然!
老二一家早就回來了!
不回家在隊裡唱大戲呢!
劉小麥拄著拐杖,到處走來走去。她一瘸一拐,動作丑的像是狗子少了一條腿。可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把那個醜樣子在整個大隊招搖了一遍,生怕別人看不到她。
劉老太可真是納了大悶了,這瘸腿的事又有什麼值得炫耀的。二房還有腦子嗎?顯然沒有!
張秀紅也不遑多讓。
她眼中流淚,唉聲嘆氣,逢人就訴苦。
說劉小麥多麼勇敢地保護劉老太,多麼倒霉的受傷,多麼悽慘的吃不得吃喝不得喝,多麼孤苦無依的一個人住衛生所。
多麼沉重的一件事,這簡直是飛來橫禍!
松梗大隊的大姑娘和小媳婦都聲臨其境了,一個個眼淚也夾了出來,不忘關心劉小麥。
「紅子,你家小麥那腿要一直瘸著嗎?還能不能好?」
拼命擠眼淚的張秀紅一頓,有些遲疑,嘴唇動了動有心否認。
也就在這時,劉小麥在她眼前誇張地摔了一跤,無能暴怒地捶腿,「站起來啊!站起來啊!」
劉二柱連忙過去扶她起來,顫抖著嗓音,「小麥啊,麥啊你別怕……不管怎麼樣,爸養著你,爸保證你過得好好的。」
父女兩個抱頭痛哭。
「……」張秀紅向來認為沒有人比她更懂演戲,連忙端正態度,手捂著臉嗚咽起來,「別問了,瘸不瘸的,反正就那樣了。」
圍繞著她的大姑娘小媳婦頓時心照不宣對視起來。
劉老太氣得直拍大腿。
張秀紅這個潑婦只在跟她斗的時候有腦子嗎?還真當別人關心劉小麥呢,掏心掏肺說什麼說!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劉老太仿佛看到十里八鄉都在流傳劉小麥的瘸腿傳說了。親娘喲,這以後還怎麼找婆家,誰願意要一個不能幹活的瘸腿媳婦?
剛剛小賺一筆的劉老太儼然又破了大財,氣都喘不上來了,在樹底下靠著樹幹發抖。
劉小麥腿上裹得厚厚的,腳踝小腿還夾了木板。
劉老太看著眼前直發黑。
她還當劉小麥傷了腿是裝的,敢情是真的!
真是便宜陶老娘了,才要她賠了二十塊慫錢!
四婆作為劉老太的慣黑,很是專注劉老太,時刻注意提到她,當下就尖聲尖氣地開腔。
「劉老太太狠心了,大孫女替她遭了罪,她一天到晚倒快活的很,抱著她那小孫女福寶到處晃悠。」四婆搖頭,表示失望,「真沒見過她那種人,親孫女不喜歡,喜歡野的。」
劉二柱唯唯諾諾:「媽也沒不管小麥。跟老陶家討要賠補償金都是媽去的,媽也不容易。」
四婆大聲問:「補償金?你媽要到了是自己捏著那錢,還是給小麥了?」
「我們家那都是媽管錢。」劉二柱低下了頭,「我老劉家用錢的地方多……」
那也不能霸占孫女用瘸腿換來的錢啊!
更何況松梗大隊裡誰不知道,劉老太不喜歡劉二柱一房,平時非打即罵的。
周圍人頓時都指指點點起來。
劉老太怒火攻心,剛準備衝過去舌戰群儒,又默默地收回踏出去的一隻腳。她看到大隊長來了。
大隊長吳國安的兩道濃眉飛到了天上去。
「下工下早了是不是?一個兩個不回家,都聚在這裡幹什麼呢!」
往常他這樣吼一嗓子出來,老的少的都會一鬨而散。
今天不得了了,大家不但沒散,還一個兩個都神情激動起來。
「大隊長,你要為二柱紅子他們做主啊!」
有一個熱心大膽的人喊出來,剩下的鄉親們都跟著七嘴八舌。添油加醋,把老劉家二房的悲慘又極大地渲染了一遍。
劉小麥還被推到了吳國安面前。
「快,小麥,你走給大隊長看看瞧。」
於是劉小麥先表演了個金雞獨立,又表演了個鐵拐李。一瘸一拐,畫面詼諧生動。
吳國安:「……」
其實轉到松梗大隊當大隊長也沒多久,但是他這個錚錚鐵漢已經體會到了些許的憂鬱。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老劉家怎麼就這麼能鬧騰呢!
尤其是這個二房!戲太多,簡直防不勝防!
劉小麥住在衛生所的那幾天,竟成了吳國安近期難得的清靜日子。
可惜鄉親們不懂他內心的憂鬱,還吵的不得了,紛紛要求他幫劉小麥伸張正義。
「停,停!」吳國安只能自救,「這事不已經了結了嗎,劉老太和陶老娘都說誤會一場,以後要當姐妹處了。」
「真不錯。」吳國安沒有情緒地鼓了兩下掌,「從此我們松梗大隊和壩子大隊又多一門親了。」
「……」隱隱約約有意識到丟臉的劉老太躲到了樹幹後面。
鄉親們都有被劉老太的操作小騷到,但有劉小麥時不時地抽泣一聲,大家很快都反應過來。
劉老太繼續被狂轟濫炸。
都覺得她捏著劉小麥的瘸腿補償金,卻對劉小麥一毛不拔不應該。
吳國安木著一張臉聽啊聽。
四婆耐不住性子,東張西望,突然老眼一亮,指著樹後面就喊:「劉老太躲那呢!」
四婆不愧是四婆,一眼就認出了劉老太那團花白色的小髮髻。
劉老太著急忙慌中失手了,身子躲到了樹後面,髮髻沒躲進去。
眾人齊刷刷地看過去。
拆穿都被拆穿了,再掩耳盜鈴藏著也沒有意義。
劉老太拉著一張老臉走出來:「喊我幹什麼?我有事呢。」
「你有什麼事,偷聽的事啊?」四婆嘲笑。
眾人都是哈哈大笑。
劉老太又羞又氣,瞪著在場的三個老劉家的人。
只見張秀紅捂著臉自顧自傷心,劉二柱老實巴交回看她,而劉小麥,居然學福寶歪著腦袋對她無辜眨眼睛!
二房不會好了。
劉老太第無數遍下這個結論。
「姐——大姐!」
打破這個尷尬局面、拯救劉老太於水火之中的事是劉小豆和劉小虎。
劉小豆跑到劉老太面前,對著她張開嘴巴,發出「呼呼」的聲音。
劉老太搞不懂她什麼意思,但猜到肯定不懷好意,頓時嫌棄地瞪了劉小豆一眼,「曉得自己是結巴,就要少說話,少現眼。」
劉小虎腦袋裡有很多問號,剛想說什麼,就被劉小豆拉著跑向劉小麥。
他們本想往劉小麥身上撲,但是看到了劉小麥的拐杖和包裹嚴實的腿,頓時嘴一瓢哇哇大哭。
難怪這麼天了,爸媽一直不帶他們去公社衛生所看大姐,原來大姐腿沒了!
……小孩子可愛的時候很可愛,但是哭起來,那簡直是水漫金山。
劉小麥已經淡定了:「別哭了,大姐腿還在呢,不信你們來摸一摸。」
吳國安經歷了這麼多,已經有些千錘百鍊的內功在身上了。
他瞅准機會當場開庭:「劉老太,鄉親反映你霸占劉小麥的補償款,一毛不拔,是不是真的?」
劉老太高聲道:「就不是這麼回事!」
她可是老劉家的當家人,當家人拿錢管錢的事,那能叫霸占嗎?
「劉二柱你怎麼說?」吳國安偏頭問。
「自然不是,我媽、我媽拿著錢,那都是有用的。」劉二柱憋了半天,憋出這麼段沒用的。
鄉親們感覺自己被愚弄了,一時間轉而對劉二柱指指點點。
劉老太得意地歪了歪嘴。
她就知道,她這個二兒子有點悶壞。也只敢背後使壞,當著她面屁都不敢放一個的!
吳國安也對劉二柱感到失望。
也不是沒找他談過話,可惜劉二柱始終是這副窩囊樣子。他自己立不起來,別人再怎麼拽他也沒用。
這麼想著,吳國安的神情也淡了。他剛準備開口把這事四兩撥千斤帶過去,就聽見劉四柱又開口了。
「我媽說了,這錢不能隨便動,要給小麥當學費,供她念書用。」
劉老太:「?」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她什麼時候說過這種瘋話?
作者有話要說:入v第一天(緊張
還有兩更在晚上
感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