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續1
自從家裡有了電視之後,張秀紅和劉二柱這兩口子就喜歡上看新聞聯播。閱讀
每天晚上,雷打不動,兩口子就守在電視面前,看外國人怎麼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
然後頭靠著頭,瑟瑟發抖。
外國又打仗了!
這事鬧得太大了,連老家的劉老太都曉得了,打電話過來問他們怎麼回事。
他們全家、全村、乃至全縣的希望劉小麥,那可就在外國呢,當什麼駐外記者。
那是什麼喲,劉老太又不懂,就曉得她大孫女厲害的不得了,從前寫文章都寫周圍的事,現在都寫外國的稀奇事了。
劉老太雖然大字不識,但是劉小萍孝順,總是會念文章給她聽。
不像劉小軍,自從到外面讀書了,從來就不回家,也不跟家裡通信,顯然是預備役中的白眼狼。
活了一把年紀,劉老太終於覺得她的孫女們都很不錯了。
她跟劉小萍這兩年顯而易見地親近了起來。
但劉老太有些方面還是很保守的,她就不贊成劉小麥到長著黃毛綠眼睛的洋鬼子國家去。
「到那裡幹什麼去——鬼子都是壞的!都是走資派!」
「媽,小麥也是為了給咱們家長臉啊。
是我們家沒有人脈,小麥不想頓頓饅頭夾鹹菜,只能趁著年輕多吃苦多拼命。
她現在難過一分,以後就容易一分,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劉小麥當初申請駐外的時候,是用這個事實說服她爸媽的。
劉二柱同志和張秀紅同志當時都很內疚,又很為大姑娘的志氣而驕傲,巾幗不讓鬚眉,他們大姑娘就是這樣的人。
「都是隨我這個當媽的。」
張秀紅一邊擤鼻子一邊哽咽。
「紅子,你講的在理。」
劉二柱大拇指在食指上比出一厘米的距離,「雖然我這個當爸的也有這麼一點點作用。」
是的,劉小麥同志還沒感動別人,先把她的老父親和老母親感動到了。
這個時候的張秀紅和劉二柱是義無反顧地站在劉小麥身後的,幫著劉小麥跟家裡人家外人解釋。
並且他們兩口子厚顏無恥地把劉小麥的選擇上升到「為了世界和平」的份上。
但是!
他們也沒有想到!
劉小麥這一去——就是五年!
劉二柱和張秀紅的心態崩了,勉強相互取暖用強力膠把心臟又粘合了起來,結果這外國熱戰一爆發,死傷無數,曠日持久——好不容易粘合起來的心臟又成了齏粉。
「麥啊,你回來吧,天天吃饅頭夾鹹菜也不錯的。」
好不容易打通了跨越數個時區的劉小麥電話,劉二柱吭吭哧哧勸說道。
別說他們六零年了,就是小麥小時候那會兒,也吃不飽,動不動餓肚子,沒分家的時候,狠心的劉老太還總給他們吃野菜爛瓜。
那個時候都不敢想像有一天能隨隨便便吃上大白饅頭夾鹹菜。
太豪橫了,但時代畢竟不同了,怕饅頭鹹菜吸引不到劉小麥,劉二柱開著掰著手指跟劉小麥算起他們小劉家的進項來。
「……麥啊,現在京市的大商場裡面都有我們家的店了。
你回來了,沒工作也不怕,店都是你的,你坐在店裡寫寫文章,日子照常快活。」
「狀元小店」已經升級成「狀元紅自選店」,發展了十年,已經算得上是連鎖品牌了。
劉二柱和張秀紅這對看似平平無奇的夫妻走出去,那是要被人喊一聲「總」的。
隨著接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這兩口子越來越覺得知識不夠用,於是主動去上夜校了。
現在都是讀過正經書的文化人了,劉二柱學起了毛筆字,張秀紅學起了彈古琴,整得像模像樣的,很能唬人。
可是他們不快樂!
養了三個孩子,沒有一個聽話的,都太有主意了,還都不想要他們的店!
這就很讓人委屈了哇。
劉小麥在電話那頭笑,聲音聽得有點失真:「爸,你怎麼這樣啊,不能這麼偏心我,正常情況你們這些當父母的有兒子不都偏向兒子嗎?」
不提劉小虎還好,一提劉二柱這個老實人都憤怒起來了:「……我不偏向他,我不想認他當兒子了!」
劉小虎前幾天口出狂言,說他這輩子不會工作、不會結婚、不會傳宗接代,就把學術當媳婦了,立志一路念到博士後,非得也得當個屢次考第一名的棟樑之材。
正在吃飯的劉二柱同志一下子就被魚刺卡到嗓子眼深處了。
好在劉小豆在家,及時用鑷子把魚刺鑷出來了,讓劉二柱少受了很多罪。
看劉二柱輕易被劉小麥帶偏了,有跑題越來越厲害的趨勢,在一旁聽著的張秀紅急了,一把搶過電話筒子。
「外國打仗了,你必須回來!除非你不打算要我跟你爸了,你打算跟我們分家!」
大洋彼岸的劉小麥無奈極了:「媽,外國又不是一個叫外的國,我在的這個國家沒有打仗。」
「我不管,反正你肯定要回來!五年了,小麥你都出去五年了啊,我看你是真的不想要我跟你爸了,我跟你爸天天在家擔驚受怕……」
張秀紅說著說著,旁邊的劉二柱同志已經烏拉烏拉哭了起來。
眼淚已經醞釀好,剛準備走煽情路線的張秀紅:「?」
劉小麥跟看到了一樣:「媽,你給我爸擦擦眼淚罷。」
張秀紅丟了一塊手帕到自家男人臉上,然後換一個方向勸自家姑娘。
「小麥,媽跟你認真地說一件事。
你看你出去五年了,人家小何在京市都等你五年了,你總不能讓人家一直等下去吧,小麥,我們做人不能這樣。」
劉小麥:「小何是誰?」
「……」張秀紅咬牙,「劉小麥你真的假的?」
「假的假的。」
劉小麥笑了,「媽,你跟我爸以前不都叫他小洲嗎?」
「這是小何小洲的問題嗎?
這是你這個人的態度問題!」
八字還沒一撇呢,丈母娘已經開始心疼未來女婿了,「劉小麥,你要好好反思了!」
未來老丈人也聽不下去了,湊近電話發言:「小麥,聽你媽的。」
「知道了知道了。」
劉小麥說道,「我就算回去,也不是說回去就能回去的。
我要申請,一層一層批准,慢慢來。
爸媽,你們也別太急,我這裡還是很安全的。
五年都沒出事,還能有什麼事?」
「你要把這個事情放在心上,不要敷衍我們,你馬上就提交申請。」
張秀紅催道。
劉小麥連聲應:「會的會的,不敷衍。」
其實還是敷衍。
劉小麥沒打算立刻回去,她還是覺得自己的履歷不夠厚。
她想再經歷一些,然後回去有資本競爭台里的大項目,轉型當固定的新聞主持人。
但有些事情是由不得她的。
三個月後,京市入秋了。
有道是一場秋雨一場寒,劉二柱穿上了夾克,一邊穿鞋一邊想著先去哪個店裡看看。
結果他一打開門——人傻了!
「小麥?」
劉二柱打顫著,似乎還不確定,但那個聲音委實不小。
「什麼東西,劉二柱,你又癲了。」
屋裡換鞋換到一半的張秀紅腳下踩著一隻高跟鞋,手裡拎著一隻高跟鞋,話里雖然在嫌棄劉二柱,人已經探出半個身子往外看了。
——張秀紅突然就把高跟鞋一扔,連滾帶爬地往劉小麥身上沖了。
「小麥!」
「冷靜,請冷靜。」
送劉小麥回來的同事們一左一右架住張秀紅,「劉小麥同志有傷在身,需要照顧。」
「有傷在身?」
張秀紅麻麻地重複了一遍,似乎並不懂這什麼意思。
「爸,媽。」
劉小麥拍了拍自己的拐,「我這個並不是擺設。」
沒有故意裝洋氣。
而是她在大爆炸恐活動中,退負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