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開機在即,網上的討論度與日俱增,兩天的時間眨眼就過,很快便到了開機的日子。
路允今天起了個大早,早早就在酒店門口等著了。
八點一過,演員們陸續出現。
最先到的是路允電影飾演角色姜寧的父親——張起榮。
張起榮是一名香港演員,今年剛四十過半,他是他們同期出道演員里,最年輕的三金影帝。
他以前和現在的所有電影,路允都看過,甚至是她好多演技方面的學習,也都是通過一遍一遍刷他電影,摸索出來的。
這次能跟張起榮合作,路允真的很激動。
這幾天劇本圍讀,兩人的位置都沒變,中間始終隔了一個老師,路允沒能找到機會跟他搭話。
此刻張起榮正朝她緩步走來,路允下意識就挺直了脊背,待人走至面前,她淺淺鞠了一躬:「張老師早上好。」
「誒,好好好,」張起榮笑著應道:「吃早飯了嗎?」
張起榮對路允也很是欣賞,畢竟那晚路允的發言,是真的令他刮目相看。
「吃了,您還沒吃嗎?」路允說著,偏頭就招呼球球再去酒店餐廳買點。
球球答應著邁開腿就要往酒店餐廳跑,張起榮見狀趕緊出聲喊住她:「誒,我吃了吃了,快回來,別折騰。」
球球聞言,猛得剎住車,和路允對視一眼,站回到她身邊。
「我很喜歡您前段時間上映的那部《定義》。」路允突然說道。
她笑容里滿是尊敬,話題忽然轉這麼快,前言不搭後語的,卻莫名讓人不覺違和。
「哦?是嗎?」張起榮有些驚訝,《定義》那部片子是一部民國戰爭片,雖然大家經常把愛國愛國掛在嘴邊,可真心喜歡這種電影題材的年輕人卻是少之又少。
「是,我當時還去電影院刷了好幾遍,您演得是真的好。」
如果說謝謹言的電影她每部都看,是因為喜歡謝謹言,所以愛屋及烏。那張起榮老師的電影,她就是抱著學習和崇拜的心態去看的。
就像粉絲喜歡、崇拜、敬畏偶像一樣,但這種,卻跟對謝謹言的喜歡和崇拜是截然不同的兩種。
路允琥珀色的大眼睛裡滿含真摯,表情也認真的讓人想質疑她都質疑不起來。
兩人就這麼站在門口,邊等人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聊到最後,張起榮發現眼前這個小姑娘可能是真的喜歡自己的電影,有好幾部連他自己都忘了叫什麼名字的,她都能一個磕巴不打的直接說出來。
如果不是因為真心喜歡,又真的看過,誰會知道的這麼清楚呢?
於是,謝謹言出來時,看見的就是兩人相談甚歡,和路允臉上他都還沒見過的笑容。
心底瞬間湧上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只覺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著似的,悶得慌,還喘不上來氣。
謝謹言唇角往下壓了壓,整個人跟個移動製冰機一樣,朝著兩人走去。
正跟張起榮聊到他去年那部票房破億電影劇情的路允,似乎是感受到了謝謹言的目光。
可她轉過頭,就對上了男人陰惻惻的面孔。
「謝」字生生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
幾天時間的相處,路允多少也摸清了謝謹言的脾性,他這人雖然都說他脾氣不好、易怒、差,但他還是不會輕易發火的。
這幾天,她見得最多的也就是他擰著眉毛,一言不發。
黑臉,好像這還真是路允第一次見到。
男人漆黑幽深的瞳仁,直直地望向她,仿佛恨不得吃了她似的。
路允心裡咯噔一下,莫名一陣心虛。
臉上沒來得及收的笑容,瞬間消失,肩背繃緊,整個人瞬間變得拘謹起來,「謝,謝導,早上好。」
謝謹言見上一秒還笑得一臉燦爛的路允,在看到他後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臉又黑了幾度。
張起榮顯然並沒發現謝謹言跟往常有什麼不一樣,畢竟這小子,總是一副少年老成似的板著一張臉。
「我跟你說,」張起榮笑著攬過謝謹言的肩膀,把他拉到身邊:「小路還是我的粉絲呢,我自己拍的電影我自己都記不住名字了,但她門清兒。」
張起榮的聲音里滿是興奮和掩蓋不住的炫耀,就更沒發現身邊這小伙子的臉此刻都快跟鍋底一個色了。
「哦——是?嗎?」謝謹言目光像咬著獵物一樣,一瞬不瞬地緊緊盯著路允,「路老師之前,不是還說是我的粉絲嗎?這才多久,路老師就爬牆了?」
「爬牆」兩個字,謝謹言是咬著後槽牙說出來的。
男人莫名其妙的勝負欲上頭,語氣里也滿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陰陽怪氣。
謝謹言眼神里仿佛帶著火,分分鐘就能把她燒著,路允承受不住他這麼炙熱的目光,偏頭躲開。
「沒有,沒有爬牆,」路允小聲解釋:「這不一樣。」
「哦?」謝謹言身上那股惡劣因子開始作祟,不打算就這麼讓她矇混過關,繼續追問道:「不一樣?那是哪不一樣?」
張起榮這會兒終於發現謝謹言今天的異常了,他看著面前被謝謹言逼問得低垂著腦袋的路允,模樣委屈巴巴的,抬手照著謝謹言後腦勺就是一巴掌。
「啪」一聲脆響。
「唔......」謝謹言被打一懵,路允也被嚇了一跳。
他睜大眼睛,捂著被打的後腦勺轉頭看向張起榮。
「你小子,人小路是我粉絲,但又同時喜歡你,這衝突嗎?我都沒說什麼,你怎麼回事兒,還追著人一直問一直問,你吃醋啊?」
路允:「!」
謝謹言:「!」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張起榮不經意間的一句玩笑話,讓在場兩人腦內「嗡」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里炸開了。
路允對謝謹言一直就心思不純,她自知問心有愧。
可謝謹言,又是為什麼在聽到路允是別人的粉絲時,會那麼生氣。
謝謹言腦海里有了一個一閃即逝的念頭,但卻快得完全抓不住。
「誒,你們在這兒等很久了嗎?」
「我們剛還在電梯裡琢磨,我們會不會是第一批到的呢。」
「哈哈哈哈這看來不是了。」
以任清宣為首的幾人,邊打招呼邊朝著他們快步走來。
兩人間沉悶的氣氛,就像一張無形的網,而這張網被他們一人一句的撕扯開一絲縫隙,空氣便見縫插針的鑽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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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允趁機喘上口氣。
活過來了。
謝謹言的神色也恢復正常,身上那股戾氣消失不見,無事兒人似的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任清宣幾人到了沒一會兒,其他人也陸續前來與他們匯合了。
劇組大手一揮直接包了兩輛大巴車,工作人員一輛演員們一輛。
統籌跟路允他們一個車,給他們交代開機儀式結束之後,他們還需要做些什麼。
路允坐在任清宣旁邊,有些走神,但好在統籌說的她也不是一點都沒聽進去,比如開機儀式結束後,主創團的幾位演員要留下來接受採訪這個,她就聽見了。
他們住的酒店離第一場戲的拍攝地點不遠,十幾分鐘的車程。
車子在路口停下,演員們要下車自己走進去。
這一帶比較偏僻,但似乎不光是地理位置偏,這裡的房子也比市區中心的房子「偏」。
站在馬路對面和走進看的對比感,還是站在馬路邊更強烈一點。
房子外部牆皮脫落得很兇,大片大片的牆體上都是裡面的紅磚本色,屋頂也是上個世紀留下的瓦片頂。
兩棟居民樓之間的巷道十分狹窄,只供一人穿行,但這裡人流量卻又非常的大。
一行人排成長隊,往裡移動。
走進來才發現,外面看到的那些,似乎還只是這個「破爛」一般地方的冰山一角。
這一帶的排污看起來也做得不是很好,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全是黑漆漆還散發著不明惡臭的污水,每走幾步還能看到些不知名的垃圾。
那些水的顏色和味道,應該就是這些垃圾腐敗後發出來的。
路允走在人群中部,身後乾嘔聲不斷,聽得她都想反胃了。
她低著腦袋專註腳下,生怕踩到什麼翹起一邊的井蓋,濺自己一身水。
許是因為她的表情過於認真了,不知什麼時候走著走著就走到她前面的謝謹言轉過頭,便看見她仿佛像是聞不到味道似的,清冷的小臉面無表情。
「不覺得臭嗎?」
熟悉的聲音傳來,路允猛然抬起頭。
大概是被她撞出心裡陰影了,謝謹言這次反應極快,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就把頭縮了回去。
路允看著他的動作,一下就想到了自己在電梯裡撞他那次,知道謝謹言沒什麼事後,她心裡的愧疚也消失殆盡,這會兒想起來甚至還覺得有點好笑。
於是,謝謹言就看見路允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嘴角,微微顫抖兩下,然後上揚起一個好看弧度,漂亮的眼眸彎彎的,他的影子倒映在那雙滿是笑意的琥珀色瞳孔里。
謝謹言一時間看愣了,心臟不受控制的又停了一拍,隨後便緊鑼密鼓的敲打著胸腔。
路允:「謝導,往前繼續走了。」
見謝謹言傻愣愣的停下站那望著自己,路允才察覺到自己嘴角的笑容有點過於放肆了,看了眼他的鼻子,愧疚心重新回籠。
她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但謝謹言仍未動,這條巷道只供一人行,他愣在這兒不往前走後面的人也走不了,無法,路允只得上手輕輕推了他一把。
應該是他們停在這個地方太久,後面的人也忍不住開始催了,「走啊哥哥姐姐們,這個地方是真的很臭啊!」
苦大仇深的嗓音和冰涼的手,喚回謝謹言的神志。
「哦。」謝謹言略顯狼狽的別開臉,轉身大步跟上前面的隊伍。
路允手心猛一落空,心也猝然像是脫離了心房,緊緊黏到了前面人身上,空落落的。
每當這種時候,路允真的很慶幸自己是個演員,可以將自己洶湧的快要滿出來的感情,掩藏的很好。
他們左拐右拐穿過幾條巷道後,道路逐漸變得寬敞起來,很快他們就來到一塊類似於筒子樓的大院前。
這一圈的房子雖然也是破破爛爛的,但相比外圍他們剛走過來的那片房子要好上很多了。
這裡,路允感覺有點眼熟。
在哪見過呢?
哦,她想起來了。
這裡是電影中被霸凌的女孩,和她母親住的地方。
大院前光禿禿的葡萄藤,和葡萄藤下一個由石墩上放了張缺了塊角的破瓷磚組成的「棋牌桌」,以及散落在周圍花花綠綠的,跟「棋牌桌」全然格格不入的小板凳,還有居民樓前,頂上長滿爬山虎的石長廊。
這,簡直就跟劇本里描述的場景一模一樣。
不對,這儼然就是女孩和母親居住的地方,這裡就是她們的家。
真的,真的......
「真的太震撼了。」
路允,「!」
有人把她的心裡話說出來了。
路允轉身回頭尋找來人。
是許姚佳。
她在電影中飾演的是那個遭到校園霸凌的小女孩。
許姚佳今年剛上大二,比鄒歌還要小上一點。
這樣說可能不太好,但路允真的從見她第一面起,就覺得她是那個被霸凌的小女孩。
電影裡面小女孩被霸凌的場景,雖然是以回憶的形式呈現的,但路允真的從見到她第一面起,就覺得她好符合,她看劇本時幻想出來的小女孩,如果不說,路允都差點以為這個角色就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許姚佳注意到路允的目光,靦腆的笑了笑,緊接著走到她身邊站定。
許姚佳:「都說謝導不喜歡棚拍,喜歡實景,這還真得是親眼看見了,才知道有多震撼。」
路允收回目光,注視著這片地方,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是。」
確實。
這種感覺是棚景所給不了的。
這一片因為政|府要做規劃,這些房子明年下半年就要全部拆除了。
這片的原住民也已經陸續搬走,鮮少人住了。
為了拍《起風》,謝謹言把這整個大院全都租了下來,掐著時間,他們拍完殺青的時候,正好也就是這片房子拆除的時候。
這樣一看,其實還挺有意義的。
這片房子的年限少說也有五十年了,他們在這裡拍攝,見證了它的存在,也看到了它隕落。
這種感覺,是路允之前從未感受過的。
好像重新遇到謝謹言後,她的世界都變得新鮮了起來。
真好呀。
這種感覺真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