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鄉,風吹楊柳岸,吳儂軟語,又正處於古代世界名為燕朝的太平盛世。
這次蕭函又是投胎轉世出生的,名為賀文溪。
所在的地方是江南永江府,家裡還經營著一家醫館。
系統沒有探測有什麼任務和劇情,她也就隨遇而安,表現得像個正常孩童一般的生長規律,無意顯露什麼生而知之的聰慧名聲,就這樣平靜安穩地過了十一二年。
父母安康,她是家中獨女,雖非大富大貴之家,但也不愁吃穿,對於這個條件,蕭函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唯一有點不喜歡的,就是某日吃著點心時,突然聽父母說起,祖父還在世時曾與京中的一門權貴訂下婚事。好巧不巧,家裡就只有蕭函一個獨苗苗,旁的兄弟姐妹都沒有,這門婚事也就當仁不讓地落在了蕭函頭上。
蕭函得知此事的時候,自家爹娘早兩年已經與京中的那家權貴交換了生辰帖,對方姓顧,還是國公府。
連蕭函都驚訝了一下,以他們這樣地處江南的小門小戶,哪怕有些家底那也是不夠看的,又是如何能攀上那樣的權貴的。
蕭函此世的親爹賀璋還頗為驕傲道,他爹也就是蕭函祖父昔年可是京中聞名遐邇的賀御醫,還曾意外救了老國公一命,老國公是個極為重情重義之人,於是就有了這門頂好的親事,還非要賀御醫答應不可,賀御醫推辭不過,只好口頭應下了。
至於蕭函祖父是為何辭官舉家遷居到江南的,經過套話她也知道了一些,一方面是厭倦了宮廷傾軋,太醫日子不好過,他老人家年紀又大了精力不濟,怕臨了出什麼差錯晚節不保還連累全家。二來是沒有個能承繼衣缽的人,祖父一生膝下只有二子,長子就是蕭函的父親賀璋,次子賀艾。
賀璋的醫術如何,蕭函自小也是看在眼裡的,實在是平庸泛泛,所以現在也就開著一家小醫館,意思意思表示承繼家族傳統不忘本罷了。至於二叔賀艾,不知怎的從不曾聽爹娘說起過,多年來也不見其人,似乎是早年便離家了,哪怕蕭函好奇一問,他們也都紛紛閉口不談。
哪怕賀璋瞞著夫人偷喝點酒,喝醉了酒後吐真言也沒提過賀二叔一句,倒教蕭函留神記在了心裡。
總而言之,大兒子愚鈍不成器,小兒子不見蹤影,就連蕭函也忍不住同情自家那位盛名一時的神醫祖父了。想來祖父也是知道自家後代是什麼樣,索性早些辭官遠離京城重地,在這江南小地過些安穩日子。
蕭函的父親賀璋就算醫術不濟,別的也沒多大能耐,但憑著賀家幾代的家財在永江府也能當個有名的鄉紳老爺了。賀家平日也不靠醫館維持生計,名下置辦的幾百畝上好的良田就夠一家子衣食無憂了。蕭函的祖父大概也是安排好了,才放心離世。
誰想他剛走不久,蕭函的父親又與京城顧國公府扯上了關係。
套出整個過程的蕭函真心覺得,她祖父怕是氣都能從棺材板里跳出來,偏偏她那位爹蠢而不自知。
以父親賀璋的話來說,老國公是大好人啊,聽聞他爹賀御醫去世十分傷心,送了不少奠儀過來不說,還重提起當年的婚約,這次就不是口頭說說了,而是直接讓人交換了生辰帖。
在這個時代就相當於正式定親了,賀璋雖能力平庸了些,但也不是那種心眼多唯利是圖的人,自知他父親賀御醫是賀家的頂樑柱,這一去相當於賀家從此敗落了,根本不足以與國公府相配,他都沒把這口頭上的戲言放心上了,誰能想到位高權重的老國公居然還惦記著這事,比起門第更重諾重情義。
賀璋當時都感激涕零了,二話不說立馬就換了生辰帖。
而他那位未來女婿就是老國公的嫡次孫顧鉉,上面還有個嫡長孫的哥哥,未來的國公世子,賀璋也沒什麼不知足的,這樣的婚事就足夠好了。
蕭函的母親周氏也是一樣的想法。賀璋娶她時,賀家還算有頭有臉,周氏也是京中六品小官之女,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也沒什麼挑剔的,而且夫君對她是真心好,多年來只有一女也沒說什麼,哪怕人庸碌無為,卻也不曾想過納妾生子。周氏自認過得如意,來到江南後,日子安穩無憂夫妻恩愛,但也是打心底希望女兒嫁得更好些,過錦衣玉食的日子。
兩夫婦還算低調,這門婚事頭幾年都沒對外透露過,連蕭函也不知道自己已被定下了終身大事。直到蕭函十一二歲了,出落得越發靈秀。
賀家夫婦二人容貌都屬普通平平,偏生蕭函不肖他們,長得格外出眾些,加上賀家家境殷實,唯有一女,慕名求娶登門的媒婆也多了,願意入贅的也不是沒有。
周氏這才放出風聲,自家女兒已經許了人家,還是京城裡的國公府。
旁人雖不敢置信,但也沒有哪位親生母親會在自己女兒的婚事上胡說八道,壞了名聲。此後賀家門前也就清淨了不少。蕭函卻哭笑不得,莫名其妙就背了樁婚約。
蕭函倒不是不通情愛,清心寡欲到了極點,只是有些排斥古代封建的盲婚啞嫁罷了,婚嫁一事還是需兩人喜歡比較好。
奈何此世的父母疼愛她,但在婚事上是怎麼也不肯依了她的。連齊大非偶這樣的例子也說服不了他們,賀璋堅信老國公那樣重情重義守諾的人,女兒嫁進國公府後也肯定吃不了什麼苦。
母親周氏也覺得高嫁總比在小門小戶受苦甚至還要自己操持家務相夫教子來的好,更不用說以後女兒生的孩子都是國公府嫡系血脈,出身地位與平民百姓更是天差地別。
蕭函:「………………」
她倒是忽略了,女子在古代很難有自由自在,總是有著各種各樣的身份,某某人的女兒,某某人的妻子甚至某某人的母親,行事很難有所不顧忌的,為家族為父母,為丈夫為兒女。
蕭函和系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遠遠看過去,楊柳微風,生得鍾靈毓秀的女孩坐在池塘的青石邊,淺色的紗綾綁了兩個環髻,青色的絲帶隨著其餘的頭髮垂落在肩上,丫鬟芸兒以為小姐和老爺夫人生了悶氣,不高興所以一個人待著。
不過小姐待人和善,還讓她跟著學讀書識字看醫書,芸兒心裡還是偏向小姐的,想上去勸慰幾句,但走過去才看見,小石頭上有片青翠的葉子微捲起,上面還有隻小蝸牛在軟趴趴的挪動。
小姐精緻粉嫩的小臉上還帶著盈盈的笑意,雙眸剪秋水,盯著葉子上的蝸牛玩,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壓根不像是同爹娘鬧了彆扭又或少女懷春為了自己的婚事滿是愁緒的樣子。
貌似這門頂好的婚約在她眼裡還比不上一隻小寵物來得吸引人。
事實也的確如此,一樁婚約而已,難道還要蕭函為了它食不下咽,愁眉不展麼,那才是想多了。她現在一時說服不了這世的爹娘,等再長大了多的是法子退婚。
有道是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但蕭函拆的是自己的婚事,為別人好免得禍害了人家,成了怨侶,當是功德一件。
蕭函轉眼間就將這件小事拋到腦後了,拈起這片綠葉,連帶著上面的小蝸牛送到了鬱鬱蔥蔥的樹木草叢間。做完這件事後就對丫鬟芸兒笑道,「我們出去逛逛吧。」
蕭函年歲尚輕,還不用擔心男女大妨,又帶著丫鬟走在街上,此地是永江府,本郡首府之地,也稱得上繁華,酒樓茶肆各種店鋪林立。既有販夫走卒來往絡繹不絕,也有文人雅士在樓上高談闊論。
這還不算什麼,若是蘇杭揚州,那才是真正的煙花三月,紙醉金迷之景。
不遠處的小攤上似乎有些熱鬧,外面圍滿了一圈人。
擺在桌上最中間的水盆里只有一尾魚,「這可不是一般的鯉魚,而是湖底的龍魚。」賣魚的小販手舞足蹈地吹噓道,「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得來的。」
旁人促狹道,「照你這麼說,湖裡的龍王還不得找你算帳,你把他老人家的子孫給捉來了,誰要是吃了還不得遭殃惹禍。」
民間的志怪傳說古來就有,和其他的妖精鬼怪相比,龍無疑是一種崇高的象徵,連皇位上的帝王都自比為真龍天子,平民百姓自然更加不敢隨便褻瀆怠慢,永江府就有一處湖泊,在古時還曾為大澤,所以當地編寫的鬼怪故事中也幾個有提及湖中龍王的,蕭函小的時候還聽母親當啟蒙故事講過。
賣魚的小販有些悻悻然,知道自己吹噓大了,反而被人抓住漏洞嚇退了不少買客,要是吃了龍魚招來祖宗湖中龍王怎麼辦,時下風氣多是敬神佛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販連忙找補道,「就算不吃,買回去好好養著觀賞也不錯啊,討個吉祥好兆頭。」
蕭函也當看個熱鬧,瞅了一眼,與芸兒說的相差無幾,「許是變異了吧。」
自然界無奇不有,生物基因變異也不少。
「什麼是變異?」不懂科學的丫鬟芸兒自然是懵懂不解。
蕭函隨口解釋道,「就是萬千條中只有它長得最特別,獨一無二的那種。」
「那這魚怎麼賣啊?」果然這所謂龍魚的吸引力還是有的,很快就有人問起價錢了。
小販咽了咽口水,伸手比出了一個數,「不貴,也就二十兩。」
這個價錢直接將那位買客嚇退了,「什麼,一條魚二十兩,你怕是獅子大開口吧。」
這年頭還算太平,也沒什麼苛捐雜稅的,但四口平民之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超過十兩,這條魚的價錢當得起一戶人家兩年的用度了,還不是買回去吃的,而是養起來,普通人哪裡捨得。
賣魚的販子還等著討價還價呢,沒想到方才還圍滿了一圈的人現在都散了。
說來也是這小販還不夠精明,這裡是東市,誰會隨隨便便帶二十兩銀子在身上,若是他提著魚到府城裡的顯貴士紳高門裡去說說,再吹噓什麼龍魚,哪怕只信一兩分,那些主人家也不吝嗇花個二十兩買下來的。
現在是人都看完了熱鬧,瞧完了稀奇,回去當個笑話談資說。
龍魚之說不過是他信口編的,這魚甚至都不是他從湖裡釣上來的,只是在蘆葦叢中碰巧撿的,他也不怕得罪什麼龍王爺。
芸兒忽然拉著蕭函的衣袖,著急忙慌地低聲道,「小姐,你快看,那魚哭了。」
一閃而過晶瑩的仿佛是錯覺,等等,魚會流眼淚嗎?
蕭函愣了愣,魚天生沒有淚腺怎麼會流淚。難道是光線折射角度產生的錯覺。
其實想想,她還算運氣好,每次系統安排穿越的身份至少還是個人,要是穿成什麼鳥獸魚蟲,還是恰好碰上這種板上魚肉任人宰割的情況,任她本事再大,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蕭函嘆了口氣,「這魚我要了。」
哪怕蕭函此時不過是個小人兒,但身邊既能帶著丫鬟顯然也是家境殷實的千金小姐。賣魚的小販剛冒出笑容,下一刻就聽見蕭函清泠泠的聲音,「一兩,我身上只有這麼多錢。」
好歹也折半十兩吧,這降到一兩,魚販子忍不住糾結起來了。
普通一條鯉魚也不過在十文到八文之間,蕭函說一兩已經是很高的價錢了,她也沒有多讓利給這小販的意思。
大概是沒人與蕭函爭,小販也擔心這魚到頭來砸自己手裡,一兩銀子他比平時大半個月賺得還要多,苦著臉應下了。等到收錢時還是咧嘴笑了起來。
蕭函乾脆利落地付了錢,然後由芸兒端著水盆回去了。
別說一兩銀子,二十兩銀子蕭函也拿得出來,賀家家底不薄,又只有蕭函這麼一個女兒,素來疼愛不已,平日月錢都不少,若是蕭函為男孩,說不定還能當個地主小霸王,現在年紀小,不用拘什麼禮教男女大妨,過得也還自在。
芸兒端著水盆,緊緊跟著蕭函,問道「小姐,回去後把這魚送哪啊?」
蕭函看了盆里轉著尾巴的鯉魚一眼,「要麼養著,要麼就放生吧。」
最後蕭函沒讓芸兒放到家裡的池塘養著,而是在水井裡放生了,若是按那魚販不知真假的話,要跑到永江府那處大湖放生,委實太麻煩了,反正永江府家家戶戶的水井多是連著地下水道,四通八達匯入城外的山川湖泊。
聽芸兒說,第二日在水井裡就不見那條鯉魚的蹤跡了,應該是遊走了。
……
無論是婚約的事,還是一時心軟花錢買魚放生,對於蕭函來說都只是個小插曲,唯一可惜的是,母親周氏開始拘著不讓她隨便出去玩了,說是大了該有個女兒家的樣子了。
蕭函一點懼怕之心都沒有,朝水井處看了過去,只見月光下井口水面波光粼粼,似是有什麼活物在裡面搖曳,
忽然一尾銀白色的鯉魚從水面跳躍而出破碎了波光,盪出一道極漂亮的弧線,瞬息間似是吐出個什麼東西,直直落入蕭函懷中。
蕭函拿起來一看,是顆碩大飽滿、圓潤晶瑩的珍珠,透著冰寒之氣,即便是這般月色昏暗之下,還綻放著熠熠光暈,稱得上奇珍了。
再往那水井裡看去,那尾魚尤在,而且仔細瞧了,它身上的魚鱗紋路分明,晶瑩通透之間輝煌如銀,實在不同尋常。再聯想這像是送給她的寶珠,蕭函很快想起之前她讓芸兒在這水井中放生的鯉魚,雖然身形樣貌變化似乎有些大,但似乎是同一條。
這是報救命放生之恩?
蕭函怔了怔,這魚不止是通人性,壓根就是成精了吧。
等等,這不是個普通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