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更高
我繃著臉,垂下頭來,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地坐著,心想斷不能叫她瞧出我心中的涌動。
此番我只有越表現得雲淡風輕,方能招架得住她。
不過她說得倒也在理,我現下是得好好養精蓄銳,夜裡才最重要。
我不敢直接瞧她,卻又捨不得走開,既擔心她水涼了,需得添熱水,又想陪著她。耳邊能聽到她沐浴時的水聲,她未曾言語,那嘩啦聲響在寂靜中聽來,似在我耳畔呵著癢。
過了一陣,我的目光緩緩移動,瞧見了她搭在浴桶邊沿的左手,驀地一怔,連忙湊近了細看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上有一圈青色痕跡,雖淡淡的,但因著她肌膚皓白似雪,瞧著仍有些扎眼,似乎之前腕子上戴過什麼手串。
且那痕跡邊緣參差不齊,想來那手串並非圓潤的珠子組成,而是近似稜角分明的碎玉之類的。
但洛神平素並無戴手串的習慣,我忙問道:「手上這痕跡是怎麼回事?」
洛神低頭瞥了一眼,淡道:「離去那日,少女喚醒了我,尋我一同飲酒。我醒來時,卻瞧見自個手腕上束著一圈淡藍色冰晶,上次我昏睡之前,分明還未曾有過。我試著取下,發覺這手串是機關卡扣,極難拆解。」
「是那少女給你戴上的?」我莫名有些不安。
洛神頷首道:「她喚醒我之前,給我戴上的。我問她為何如此,這手串又有何用,她含糊其辭,只是道這手串斷不會害我,讓我安心戴著。」
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妙,道:「我聽你所言,這少女對你很是禮遇,且言談舉止瞧著皆涉世未深似的,未曾有什麼心機。她說不會害你,許是真話,但她為何不願與你細說這手串的作用?」
「我當時亦不曉得她是何意。」洛神輕輕撥了下肩頭濕潤的長髮,道:「不管如何,這手串不能留。它為寒雪冰晶所制,我以往亦未曾見過這般材料。之後我順利離開北寒之地,休息時,便琢磨那手串上的機關,最終得以拆開,我不放心帶回來,路上經過一座城,便將其埋在那城郊的隱秘之處,做了記號。」
我望著她,有幾分唏噓。
經過這次離別,她已然越發謹慎。那手串如此蹊蹺,以她的性子,我曉得她對那手串定是在意的,但她寧願埋起來,也不肯帶回。
我盼著她心無掛礙,無須提防這世間寒霜刀劍,能過上尋常人的舒心日子。
但一路走過這許多的驚心動魄,爾虞我詐,或許這般所盼,終究也只能成為一個奢望了。
我問她道:「那你戴著那手串時,可有什麼異樣?」
「沒有任何異樣,只是留了些痕跡,許多天都未散去。」她望著我,眸子裡含了些熱水薰染上去的水汽,溫言道:「不妨事。」
「那就好。」我嘴上說著,心中卻仍放不下,道:「下回送長生回去,你隨我去探望姑姑,問她有何見解。姑姑精通醫術,若那手串傷身,也好讓姑姑瞧瞧。」
「嗯。」洛神應了聲,又道:「不過那香瓶我帶回來了,我仔細瞧過,雖暫時辨不出裡頭是什麼香,但它能在那山洞宅院裡讓我保持清醒,且我聞著未有不適,應是不可多得的防身之物。」
她極擅調香,對世間各類香料皆有涉獵,我自是信她眼光,放心道:「好,那便留著,保不齊往後還有用處。」
洛神將手放回水中,掬了一捧水,澆在她身上。
我道:「你離開了北寒之地,也不知那少女會否罷休,她曉得萱華軒所在,此處已不安全了。還好她被禁足,出不來,但若她禁足解除,我們恐有麻煩。」
「說不準。」洛神眸色有些沉了。
我安慰她道:「你莫要擔心,她若趕來,我倒想會一會她。她已令你我分開這般久,若她還敢再來,我斷不能容。她雖是奇人,我卻也不怕她,不過須得做好準備,方好應對。」
端宴那毒我至今心有餘悸,若非當時我大意之下,遭了暗算,後頭也沒有這許多的麻煩。往後行事,我須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
她含笑道:「那倒也是,殿下如今是誰也不怕的。」
我臉頓時一紅,道:「又磕磣我。」
洛神傾身過來,濕漉漉的手捉著我的腕子,低聲道:「你封印既除,我早已不是你的對手,往後還請殿下對我手下留情。」
她一語雙關,我自是能聽得出來,心中有些情熱,輕哼道:「那得看你表現了。」
「殿下讓我如何,我便如何。」她輕喃道。
「當真?」我輕咬了下唇。
「當真。」
我心中越發熱了,卻又不能碰她,只得伸手進浴桶里試了下水溫,感覺已涼了些,便又替她添上熱水,與她說了會話。
「去北寒之地的路上,我雖被封閉五感,那少女卻待我很好,只要我不逃走便成。」洛神眼中柔軟,望著我道:「清漪,那毒是專克神凰的,你定是吃了極大的苦頭。「
「無妨。」我笑道:「我只是昏睡了,不疼的。」
我與折枝靖炎同為十六翼,當時雖被那毒所限制,也只是昏迷,體內凰血會時刻護持我。加之我身有一半戰鬼血脈,若潛意識裡察覺危險靠近,便會立即進入防禦狀態,縱我未醒,亦奈何不了我。
在前往崑崙之丘的路上,端宴根本不敢靠近我。三器為神主精血所化,在崑崙之丘中方能發揮其最大威力,端宴只是擅詭計機關用毒蠱,若未曾進入崑崙之丘,他這般凡人即便拿著地煞劍,也傷不到我分毫。
後面他能勉強動用地煞劍取走我的心頭血,也是因著當時他身在神主神識棲息的混沌境中,地煞劍得以提升的緣故。
我雖說服用了化血珠,化血珠所謂化去戾血,其實只是化去我血中戾氣而已,斷絕不了我娘親流韶賜予我的戰鬼血脈。
我娘親生我,我身上永遠流著我娘親的戰鬼血,這一點,無論發生何事,都永遠不可更改。
如今我仍是戰鬼,身有戰鬼之力,只是不會戾氣發作。
戾氣的存在會讓戰鬼愈戰愈強,突破各種能力禁制。我血中戾氣被化血珠平息,雖再也不能達到我娘親那般戰鬼最強戰力,但它是一柄剜心刺骨的雙刃劍,去了才是最好。
戰來戰去,爭那頭名有什麼趣味,我只想與洛神過些人世間的煙火日子。
「現下這般,便是最好。」我感嘆道。
洛神望著我,眼中泛起笑意。
等洛神沐浴完畢,兩人收拾一番,離開浴房。
我隨洛神走入長生房中,長生正在那對著銅鏡戴她的白兔子帽,還特地找了一身新衣衫出來穿了,我站在她身後笑道:「打扮得這般漂亮,仔細出門被狼叼走了。」
「傲月對我最好,才不會叼走我。」長生轉過身來,抓著我的手,讓我幫她將帽子正了正,又雙目清亮地瞧著洛神,道:「白姐姐,今日重陽,我們一家好不容易團聚,一起出門玩罷。」
「好。」洛神輕聲道。
長生道:「我聽人說重陽要登高,要那如何登高呢?」
我一把將她抱起來:「這不就高了?」
長生咯咯直笑,道:「還要更高!」
我托著她腋下,將她小小的身子舉起來,舉過了頭頂,還帶著她轉了一圈:「夠高了麼?」
「還不夠!」長生笑得歡暢。
她許久沒這般歡喜了,今日洛神得以回來,可將長生樂壞了。
我將長生抱過去,讓她趴在洛神背上,洛神背著她往外走,我跟在洛神身邊,對長生笑道:「若還要再高,只能飛了,那可不成。」
「姑姑能飛,但姑姑不在的。」長生很是失望:「不然我還能坐姑姑,那豈不是最高了?」
三人出了門,往外走,洛神唇邊勾笑,一直沒有言語。
「你以往坐過姑姑?」我從長生嘴裡聽到了姑姑的大秘密,笑得差點要打跌。
「自然坐過。」長生從不說謊,道:「姑姑沉著臉,嘴上不願,卻還是帶著我飛了好幾圈。不過她是偷偷尋了個僻靜之地,才肯背著我,怕旁人瞧見了。」
我心道若是姑姑曉得我已然聽過此事,會不會拿洗罪鞭抽我。
我心中一寒,忙對長生道:「你不可對姑姑說起,你告知過我與你白姐姐此事。」
「為何?」長生奇道:「我還想你們得知後,姑姑也會讓你們坐一坐呢。」
我:「……」
不抽我就算好的,還敢坐一坐,不要命了。
「不為何。」我忙道:「你是姑姑的寶貝,姑姑只肯讓你坐。你若告知旁人,姑姑定饒不了你,往後再不讓你坐了。」
「那我不敢了。」長生一聽再不能坐姑姑去天上飛,嚇得縮了縮腦袋。
她趴在洛神背上,貼著洛神的髮絲,問道:「白姐姐,你想坐姑姑麼,在天上瞧一瞧,風景極是好看的。」
「不想。」洛神淡道。
我憋笑憋得實在辛苦。
洛神瞥我一眼,對長生道:「我只想坐你姐姐。」
我面上若無其事,暗地裡在她腰上輕掐了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