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重陽
我聞言,倒也未曾意外,畢竟洛神之前遇見的那位少女,實在過於古怪了些。閱讀sto55.COM
即便洛神當時在北寒之地分明瞧見了她的真面目,卻也記不住,轉瞬便沒了印象,可見那少女身上的諸多蹊蹺。此等奇人行走在允城之中,為免城中眾人驚恐,必然是要用上障眼法才是。
我瞥了一眼洛神。
洛神微微蹙眉,不知在思忖些什麼。
我忙又向掌柜的確認道:「那她聲音又是如何?可是似少女那般清澈稚嫩?」
「不是。」掌柜的不曉得這背後的來龍去脈,奇怪道:「她是個成熟女子的模樣,聲音自然不可能似少女一般,否則豈不是很不相稱?」
掌柜的說到這,神色竟驀地有些痴了,又道:「她的聲音實在婉轉動人,就似……就似……」
「似什麼?」我覺得那掌柜的仿佛犯了癔症。
掌柜的道:「她的聲音很似煙娘。」
「煙娘?」
掌柜的似做夢一般恍惚起來,形容起了煙娘的模樣,只說那煙娘是如何如何艷絕,發了怔似地形容了好一通。
我聽了幾句,便大抵曉得了,那煙娘許是這掌柜的夢中思慕之人。
掌柜臉紅道:「不止是聲音,那日前來買果脯的女子,長相生得也很似煙娘。當時我乍一看還以為煙娘到我鋪子裡來了,仔細瞧了瞧,才發現那人只是似煙娘而已,大致瞧著像罷了,但風韻與煙娘還是相去甚遠的。」
他嘆了一聲,又補一句道:「也是,煙娘行事穩重,斷然不是她這般性子的。那女子瞧著面貌成熟,但言談舉止實在過於天真了些,好似剛到人世不久,莫不是被家中人保護得太好,未曾接觸外邊的世界,才會這般。」
我道:「能冒昧問一句,煙娘是何人麼,可住在允城之中?」
掌柜的笑道:「煙娘不是允城人,她是舫娘,以畫舫為家的。」
畫舫我倒很熟悉,以往也曾坐過畫舫出遊,但我未曾聽過舫娘一詞,心中疑惑道:「舫娘是何意?」
掌柜的見我不知,便有些閃爍其詞,但面上仍掛著笑:「原來姑娘不曉得舫娘何意,我也不方便向姑娘解釋。姑娘你定然是好人家的,不懂這些,也是好事。」
我忙看向洛神,道:「表姐,你可知舫娘是麼?」
洛神在世間行走多年,見多識廣,應是曉得的。
誰知洛神眼中也微有些古怪,目光瞥向一旁,似有些拘謹,竟也不答我。
我一瞧她這神色,便曉得她定是了解舫娘何意的,卻不願在此告訴我。
我只得向掌柜的再道:「煩請掌柜的告知我舫娘詳細罷,我心中實在好奇,願多買些果脯零嘴,當做酬謝。」
掌柜的哈哈一笑,道:「姑娘你也實在有趣。好罷,不必酬謝,只是小事一樁,這便與你說了,姑娘可聽聞過允城中的青樓?」
我聽到這,立刻猜到了舫娘是何意,頓時有些面紅耳赤。
掌柜的道:「尋常煙花女子,大多宿在青樓勾欄之地,但也有一些女子是宿在特殊的畫舫上。一艘畫舫,裡頭便是一處人間勝地,畫舫里的煙花女子,便喚做舫娘。大畫舫裡頭舫娘眾多,那些舫娘們乘坐畫舫,沿城中河道緩緩而行,夜裡便停在水中。舫客們則乘坐小船,從城東的小碼頭出發,前往畫舫。允城這般畫舫可是有好幾艘,有的是外地來的,煙娘宿的畫舫便是外頭的,不知究竟來自何處,只是有時會行到允城而已,我也只見過煙娘兩次。」
我麵皮越發燙了,點頭道:「多謝掌柜細說,我曉得了。」
才只見過兩次,就讓這掌柜的這般魂牽夢縈,也不知那煙娘究竟是何人物。
而那少女既使出了障眼法,為何偽裝的模樣會與煙娘那般相似,裡頭必有原因。若要扮得這般像,那少女應是與煙娘有過近距離接觸的才是。
只是不曉得那煙娘是宿在哪座畫舫上。
聽掌柜的意思,煙娘所在的畫舫不知來處,更沒有停留定處,要尋到煙娘,實在是機會渺茫。
原本我還想著能從煙娘那裡多問到些少女的細節,若少女日後出現,也好早做準備。但現下煙娘都這麼難尋,還是算了,不必特地去費這功夫。
我謝過掌柜的,與洛神長生離開攬酥記,往城外走。
該採買的都採買了,能問的也順路問到了,也該回家好好過個重陽。
旁的事情,以後再說。
回途仍是坐傲月。
只是這回採買的物事頗多,傲月背上又暫時沒有類似馬包那般的包搭著,風又大,長生因著我的叮囑,一直以為筐子裡的花十分重要,她怕風將花枝颳走了,便將那小背筐緊緊摟在懷裡。
我也一手攥著傲月的銀色毛髮,懷裡抱著背筐,一手遮著背筐口子,護得小心翼翼的。
洛神將馬包搭在傲月背上,用左手按著,同時也抓了傲月的毛髮在左手手心,以便穩住身子,另一手護著背筐,更是辛苦。
我既心疼她,又覺得好笑,誰讓她非要多買一筐的。
回到萱華軒,兩人將採買的食材送入廚房,再將那三筐花帶到後院井邊,備了兩個水盆,坐在井邊將那些花枝上層疊的花瓣一片片拆下來,仔細清洗。
拆花瓣是個細緻活,且很是無聊,但我卻樂在其中。
也不知洛神有沒有覺出這份「樂」,反正瞧她臉色,仍是一如既往地似雪山般端著,看不出什麼來。不過手下倒是靈巧,拆花拆得極快,她身旁的水盆里拆下的花瓣很快堆積了許多。
白花瓣雅致,柔嫩,在她修長的手指上一片片快速掠過去,看得我心中狂跳,忙瞥開目光。
長生坐在矮凳上,也來幫我們一起拆花瓣。
她並不知這些花瓣到時的真正用途,只是覺得這般拆花十分有趣,還一邊拆,一邊給她拆下的那些花瓣記了數。
長生最開始還十分又興致,嘴裡念叨道:「一百三十二,一百三十三,一百三十四……」
記到後頭,花瓣實在太多了,她逐漸暈了頭:「三百六十五,三百六十四,三百六十七……」
我笑道:「莫要數了,都數迷糊了,哪能倒著數,又跳數的?」
長生頹喪地低了頭,不數了,道:「這花瓣輕飄飄的,一不小心便要看岔。還是果脯好數,一塊一塊,很是實在,今日你買給我的果脯數是二十六塊,我一天吃兩塊,能吃上十三天。」
我瞥了洛神一眼,點頭道:「甚好,仔細數清楚了,若是有人偷吃你的果脯,你便能立即瞧出端倪來。」
洛神面無表情,只是手中繼續拆花。
長生忙道:「白姐姐,你也要數清楚你的果脯。」
「嗯。」洛神低應一聲。
我垂下頭去暗笑,等再度抬眸時,卻見長生嘴裡在咀嚼什麼,但她分明未曾將果脯帶出來,忙道:「你吃些什麼?」
長生將一片白花瓣塞進嘴裡,同時遞了一片給我,道:「甜的。」
我接過來:「……」
不過這花瓣的確是能吃,還能鮮花做餅。反正這花也買得多了,我便尋思著留下一部分,待明日得空,可將花瓣搗碎,入餡料做些點心給她們這一大一小嘗嘗。
我嘗了一口那花瓣,的確是新鮮,有幾分甜,幾分澀,好生處理一番,很適合做餡。
長生想起什麼,從矮凳上站起來,抱著那矮凳幾步小跑到洛神背後,道:「白姐姐,你不是說肩膀疼麼,坐在這上頭罷,我給你揉一揉肩。」
洛神坐的凳子比她高的些,加之洛神腿長,長生根本夠不著她,便想著讓洛神坐矮凳。
洛神那肩膀疼本就是藉口,但見長生雙眸里一片澄澈,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好換在矮凳上坐下來。她個子高,雙腿修長,這般坐著顯得有些拘束。
長生將高凳搬到洛神身後,踩在高凳上,替洛神捏起了肩膀,邊捏邊問道:「白姐姐,這般力道可以麼?」
「嗯。」洛神眼中含了笑。
長生沒什麼氣力,捏不了多久便乏了,但她仍堅持著,洛神起了身,將她從凳子上抱下來,道:「可以了,已不疼了。」
「真的麼?」長生問她。
「真的。」
長生這才放心,重新坐回,拿起一枝花拆起來。
我瞧了瞧洛神,又看著長生,只覺得心中盈滿歡喜。這歡喜並不算濃烈,卻似細碎的陽光,暖得心裡到處都是。
這便是我想要過的日子。
今日,我終能如願。
長生問洛神:「白姐姐,姐姐先前說你去了很遠的地方,那裡有多遠呢?」
「很遠。」洛神溫言道:「遠到我今日才得以回來。」
長生道:「那你往後還會去很遠的地方麼?我和姐姐都會很想你。」
「不會了。」洛神望著我,輕輕一笑。
我也朝她一笑。
心中信她往後定一直在我身邊。
永遠也不再離開。
拆了許久,總算將花瓣都拆好了,分裝成兩大盆。為了使花瓣滋潤如初,我在盆中盛了清冽的井水,養著這些花,送到另外一間大浴房,只待夜裡用。
今日重陽,我見長生很想體驗一番登高的樂趣,但登高望遠得去山上,眼看天色漸暗,來不及了,三人便在萱華軒旁邊的林子裡尋了一棵合適的高樹。
洛神抱著長生,白影翩然,以輕功飛踏而上,我也緊隨在後。
三人在一枝結實的樹杈上並排坐了,長生坐在我和洛神中間,兩條小腿俏皮地在半空中搖來晃去。
頭頂枝葉細細密密地遮在三人頭頂,只有些微光自葉片縫隙灑落,秋風徐來,耳畔的枝葉摩挲聲沙沙作響。
「可夠高了麼?」我在長生嘴裡塞了一塊小果脯,問她。
長生一隻手攥著我,一隻手攥著洛神,往樹下望去,喜道:「好高。」
我又捏著另外一塊果脯,餵到洛神唇邊,洛神身子湊過來,細細咬了一口,我再將剩下的一半果脯塞進自己嘴裡。
嗯,不愧是攬酥記的果脯,甜而不膩,還帶著積澱了的果香。
夜裡用飯時,我特地做了一桌子豐盛的菜,都是洛神和長生往日裡愛吃的菜色,一家三口借著院子裡的燈籠光芒,愜意地吃了一頓重陽團圓飯。
只是當著長生的面,我與洛神不便飲酒,暫時沒有將那玉液清拿出來。
等用過晚飯,歇息了一陣,我忙著去廚房收拾,洛神則幫長生沐浴。
夜色漸濃,長生穿著褻衣縮在被子裡,我和洛神坐在她榻旁,哄她入睡。
今夜我是打算讓長生早些入睡,之後再去沐浴,否則到時沐浴久了,長生無人顧看,我也放心不下。
長生在被子裡眨巴著眼,道:「白姐姐好不容易回來,你們今夜和我一塊睡罷,好不好?」
我:「……」
洛神面色也凝了下。
長生這般誠摯的期盼,我又怎忍心拒絕,只得嘴上道:「好。」
當務之急,還是先將長生哄睡了再說。若她當真睡著了,即便我和洛神之後未曾陪在她邊上,她也是不會知曉的。
「我睡不著。」長生道:「白姐姐,你說個故事給我聽罷。」
我只覺得脊背發涼,曉得鬼故事又要來了。
我年少時怕黑怕鬼怕打雷,如今雖不怕黑也不怕打雷了,但鬼故事仍是受不住。
更何況這還是洛神的鬼故事。
洛神頷首,幽幽地道:「好,那我這次說個浴房裡的鬼故事罷?」
我:「……」
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