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顧家的車無聲無息地行駛在路上,祁源全程握著虞澤的小手,壓低了嗓音在他耳邊說話,試圖緩解他的緊張。
但虞澤臉上是萬年不變的冷淡表情,看不出來他此刻到底是什麼情緒。
黑色的車低調地駛進江城有名的富人區,停在其中一棟附近。
秘書下了車,彎腰打開后座車門,「虞少爺,我們到了,請下車吧。」
兩人都下了車,司機立刻把車開走了。
祈願看著面無表情的小傢伙,伸手抱了抱他,輕聲哄道:「乖寶,不緊張啊,我一直在呢。」
虞澤抬眼看他,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我不緊張。」
曾經他一個人時,必須將自己武裝成刀槍不入,才能應付層出不窮的麻煩。但現在的他,已經習慣了和祁源一起面對所有的事情,好像只要兩個人站在一起,就沒什麼不能解決的。
別墅的大門打開,沈世青迎了上來,「虞澤,你終於來了。」他的目光瞥到一旁身材高大的護犢子似的男生,微微頓了頓,「祁源同學也來了。」
祁源挑了挑眉,懶洋洋道:「怎麼,顧家不歡迎我來?」
「怎麼會?」沈世青笑了一下,「虞澤的朋友就是顧家的貴客,我們當然歡迎。」
虞澤無意和對方繼續寒暄下去,直奔主題道:「他在哪裡?」
顧朗的臥室在二樓,因為他不想在醫院裡見虞澤第一面,堅持出了院,臥室已經緊急改裝成了病房。
虞澤站在臥室門口,遲遲沒有踏進去。
沈世青倒也沒有催他,只靜靜地站在兩人身後,等虞澤自己主動踏出那一步。
「去吧,小魚兒。」祁源無限愛憐地凝視少年漂亮緊繃的側臉,伸手捏了捏他的掌心,「我陪著你。」
虞澤反手握了握溫熱寬厚的手掌,然後鬆開,一腳踏進了臥室。
第一眼就看到了靠坐在床頭的男人,穿著一套寬鬆的居家服,臉色蒼白,瘦骨嶙峋,卻依然俊美迷人。
或許是血緣天性使然,他看到男人的那一瞬間,竟然沒有感到太多陌生。
他只是恍恍惚惚地想,原來他的臉,三分像虞女士,五分卻繼承了眼前這個男人。
「虞澤……」顧朗見到少年後,有些失神地低低喚了他一聲。
顧朗早就見過了兒子的照片,但都比不上真人帶來的衝擊感。多麼神奇,他竟然有一個十八歲的兒子,還和他長得這麼像。
虞澤卻在他的聲音中回過神來,微一彎腰,客客氣氣地打了聲招呼:「您好,顧先生。」
「不必跟我這麼客氣,你叫我……叔叔也可以。」顧朗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用溫和低沉的嗓音跟他商量道:「可以稍微走近一點嗎?」
略微遲疑了一下,虞澤往床邊走了幾步。
父子二人,相顧無言。
沈世青欣慰地嘆息了一聲,「祁源同學,我們先出去一下好嗎?讓他們單獨待一會兒。」
祁源正準備轉身,卻突然被虞澤叫住了,「祁源,你也過來。」
「嗯?」祁源疑惑地看向少年清瘦挺拔的背影,依言走到他身邊去,「小魚兒,怎麼了?」
虞澤緩慢而堅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顧先生,如果您找到我,是想為顧家傳宗接代。」他平靜地回望著顧朗那雙和自己極為相似的眼睛,「如您所見,我的戀人也是一個男人。可能這輩子,我都不會走上結婚生子的路。」
顧朗顯然沒料到他會如此直白地跟他說這件事,錯愕了一瞬,然後展顏笑開了。
「你很勇敢,虞澤,比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更勇敢。」顧朗的目光變得極為溫柔,注視著一臉坦蕩的少年,「你想錯了,我找你回來不是為了顧家,更不是為了傳宗接代。你是我的孩子,我只是和其他父親一樣,想把我能給你的,都給你。」
虞澤搖了搖頭,「我現在什麼都不需要。」
他這幾年打過工,拿過獎學金,算下來也攢了一筆錢。等到高考結束,他會繼續想辦法賺錢,支付自己的學費,還清周家的錢。
他已經長大到足夠不依靠任何人活下去,在他今後的人生規劃里,只是加上了祁源,但不包括這個猝不及防冒出來的生父。
「我知道我來得太晚了,不論藉口是什麼,晚了就是晚了。我沒有抱過你,沒有背過你,沒能教你牙牙學語,沒能在你被別的小孩欺負時保護你……」向來矜貴自持的男人,臉上難以抑制地流露出了難過的神色,「我缺席了你所有的成長,但我能不能請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在我人生最後的日子裡,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話音未落,他的心臟猛地傳來一陣絞痛,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臉色霎那間更加蒼白。
「阿朗!」沈世青本來站在門外,頓時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你別激動,別激動阿朗,慢慢來,咱們慢慢來……」
虞澤就這麼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顧朗發病,看起來完全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但祁源能感覺到他瞬間收緊的手指,正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著。
「咳咳咳咳……」顧朗及時服了藥,又咳嗽了一陣,總算是慢慢緩了過來。
虞澤暗自鬆了一口氣,想了想,低聲說道:「如果我在這裡讓您感到不舒服——」
「不是的!」顧朗急忙打斷了他的話,「我很開心見到你,如果可以的話,你能……能多留一會兒嗎?」
不等虞澤回答,他又繼續道:「我之前跟你媽媽聯繫過,她說你……離開了周家。」
虞澤倒也不避諱這一點,「是。」
「既然你這麼做了,想必有你自己的理由。」顧朗笑了笑,繼而斟酌著用詞和他商量道:「為了感謝周家對你的撫養,我想給他們一筆錢,還有周家的兒子,聽說回國正準備創業,我可以幫他一把……虞澤,你覺得可以嗎?」
他是個不喜歡欠別人的人,虧欠兒子的很難彌補,但欠外人的,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
虞澤抬起眼皮子,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居然連這一點都考慮到了。
「這筆錢還是要還,但用不著您來還。」祁源搶先開口,語氣神態都很認真,「我會和虞澤一起還。」
他知道小傢伙的性子,獨立要強,不管做任何事都會做得比任何人要好。他心疼他,憐惜他,同時也尊重敬佩他。
在他看來,他們是平等的,是要互相扶持著一起走過餘生的。
「你們兩個小孩的腦子怎麼就轉不過來彎呢?」沈世青重重嘆了一口氣,「從法律和道德層面來說,顧朗有沒有撫養虞澤長大的義務?虞澤是不是顧朗的法定繼承人?虞澤,我知道你一時放不下心結,任誰好端端地突然冒出了個親爹,都會覺得不適應,但總會慢慢適應的!你們都給彼此一點時間好嗎?」
沈世青噼里啪啦說了一大串,停下來歇了一口氣,懇求似的看著虞澤,「你們父子兩人的事,可以關上門來慢慢說,咱們先把外人的事解決了好嗎?」
虞澤被他說得有點懵,遲緩地眨了眨眼睫,不自覺地去尋找祁源的目光,徵詢他的意見。
「沒事兒,小魚兒,你想不想接受都行。」祁源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髮,「他是你爸,幫你還這個債也是應該的。但如果你不想接受,我會和你一起還。」
「……那就麻煩您,把那筆錢打給周叔叔。」半晌後,虞澤終於鬆口接受了,片刻後又補充道:「至於周叔叔的兒子,您不用管。」
聽到這裡,祁源突然皺了皺眉。小傢伙對別人的情緒一直很淡,都對他這個繼兄一直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那個神經病到底對小傢伙做過什麼?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看來上次的那一拳遠遠不夠,找個機會弄清楚,再決定那個人到底能得到什麼下場。
而滿臉笑意的顧朗對這些一無所知,只知道點頭答應。虞澤邁出了接受他的第一步,這是一個極好的開始。
虞澤在顧家待了三天,然後堅定地拒絕了顧朗留他在顧家過年的請求,準備跟祁源一起回靳家老宅。
他正把拿出來的東西重新裝進行李箱,沈世青靠在門邊上看著他,半晌後忍不住開了口:「小澤,我跟你說件事,你千萬別生氣啊。」
虞澤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冷冷淡淡地回道:「既然知道我會生氣,就不要說了。」
「……我發現你真的跟你爸一模一樣,能活生生把人噎死。」沈世青悄悄地翻了個白眼,「不行,我還是要說——虞澤你是不是第一次談戀愛?」
「怎麼了?」虞澤的動作頓了頓,「有問題嗎?」
「有啊!你不覺得你跟祁源,你們倆粘得實在太緊了點?」沈世青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苦口婆心道:「男人嘛,你知道的,都是越容易得到的東西,就越不珍惜。你們才剛談戀愛,你就跟著他回家過年,很容易讓他覺得你離不開他的!」
虞澤:「我去年也是在他家過的。」
沈世青:「……」
停了一會兒,他還是不想放棄勸說虞澤留在顧家過年,卻被對方一句話給堵了回來,「所以你為什麼要留在顧家過年?」
「我……」沈世青頓時露出一臉心虛,眼神在空氣中飄飄忽忽的找不著落點,「我跟你爸是認識了幾十年的朋友……」
「是不是朋友,您自己心裡有數。」虞澤也不拆穿他,繼續收拾自己東西。
「不是在說你嗎,怎麼又說回我了?」沈世青迅速把話題拉回去,「我看祁源那個小子,長著一副渣男的臉——」
「讓我看看是誰在背後大聲誇我帥?」走廊上傳來一道懶洋洋的嗓音。
沈世青背後一涼,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他轉過身去,決定先發制人,「顧朗找你說什麼了,怎麼這麼久?」
「還能說什麼?」祁源懶懶散散地笑了笑,走到虞澤身邊,捏著尖尖小小的下巴揉了一把,低頭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笑道,「小魚兒,你爸說了,要是我敢欺負你,他就要把我打成殘廢——你捨得嗎,小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