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寧……」
「……如果可以的話, 我們還有機會重新開始嗎?」
這是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的陸沉,甦醒之後,跟棠寧說的第一句話。閱讀
彼時的棠寧正在按照醫館大夫的要求, 坐在陸沉床頭, 認真搓洗著剛給對方擦完臉的熱『毛』巾,剛一聽到身側之人發出的嘶啞聲音, 她的手微微一抖,白『色』的『毛』巾便啪的一聲掉落到了眼前的木盆里,濺起水花點點。
隨後,棠寧不可置信地轉過頭來, 對上的便是陸沉憔悴的臉龐, 和他亮黑的瞳仁。
看清棠寧眼底的喜不自禁,陸沉也像是被感染了似的, 歡喜的仿佛心底都能開出花來。
這三天來他一直都是有意識的,他能模模糊糊地聽到外頭的很多動靜, 只可惜就是怎麼也清醒不過來。
但他能感受到棠寧的細心照顧,每一天,她都會認真地用熱乎乎的『毛』巾幫他擦著手和臉, 還會用棉花沾著熱水給他潤唇。因為大夫跟她交代過, 他傷到了腦袋,說是需要親近之人不停地跟他說話,才有機會令他甦醒過來, 於是這三天來,除非必要,棠寧基本都會在他床邊,一句一句地跟他說著話……
正是這樣的溫柔,才使得他在醒來之後, 看著曦光下棠寧像是能放出光來的側臉,一個衝動,就問出那樣的話來。
只是此時他的滿心歡喜期待,得到的卻是回過神來的棠寧的沉默以對。
陸沉看著棠寧咬著下唇,慢慢低下了頭,因為角度的關係,他無法看清楚她臉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表情,可她的為難已經表現得這樣明顯了,他還有什麼不懂的嗎?
幾乎是瞬間,陸沉就捏緊了身側的被單,將黑曜石一樣的瞳孔極快地隱藏到了纖密的睫『毛』後頭,眼裡的光一點點湮滅,卻還是迅速調整好了情緒,衝著棠寧就『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我說,你不會是當真了吧?我開玩笑的,我知道你有你的為難,我之前……之前是我不真誠,你會有憂慮也是應該的,我想我可能是躺的太久了,腦子都躺懵了,才會突然說出……」
「好。」
就在陸沉語無倫次地說著一些他自己可能都不清楚說的到底是什麼的話時,棠寧就已經抬起了頭,微笑著答應下來。
「沒關係,我明白的,我真的明白你為什麼會拒絕……什麼?」
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的陸沉頓時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朝棠寧看了過來。
「寧寧……」
「好,我說好。陸沉,我們重新在一起。」
棠寧聲音溫和地又重複了一遍。
聞言,陸沉則看著坐在他的床邊,笑得仿佛跟五年前的棠寧一般無二的女人,嘴唇一連張合了好幾下,卻自始至終都沒能發出一道聲音來。
這一瞬,他的腦袋是懵的,四肢是木的,耳朵是聽不見的,眼睛裡所看到的也不過一個棠寧罷了。
與她相比,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是虛無的,沒有任何存在感的。
等陸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從床上坐起身來,將棠寧用力地抱進了懷中了。
耳畔則是棠寧擔心的叮嚀,「不行,你躺好,快點躺好,大夫說在你後腦上的傷勢沒有痊癒之前,是不可以隨便『亂』動的,傷了腦袋不是小事,聽話,陸沉……」
後面勸誡的話,棠寧甚至都還沒說出來,剛剛還緊緊抱住她的陸沉就已經鬆開了手,笑容大大的,乖巧地躺回到了床上。
一雙狗狗眼,正晶晶發亮地朝棠寧看了過來,仿佛渾身上下每一塊血肉都寫滿了他很快樂,很歡喜,甚至都不曉得怎麼辦才好了。
看見這樣的陸沉,一個沒忍住,棠寧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見她笑了,陸沉便也跟著笑得『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來。
「小傻子……」
笑完了,棠寧沒好氣地這樣罵了一句。
隨後轉身就繼續擰起她先前掉在木盆里的『毛』巾來,方才她只是幫陸沉擦了個臉,脖子和手都沒擦。
可以說,此時的陸沉實在是聽話的不得了,棠寧說要幹嘛就幹嘛,讓抬頭就抬頭,讓伸手就伸手。
棠寧好笑地彎著唇角,很快給他擦完了。
擦完之後,她剛想端起木盆里的水出去倒掉,誰曾想,原先還笑得開心的陸沉忽然就拉住了她的手腕,眼中現出一抹焦急,「寧寧……」
「我出去倒水,還有你睡了三天,肚子里什麼東西都沒有,我熬了點粥,你過一會兒先喝點,然後再喝『藥』。唔,我可能還要去燒點熱水,一會兒你要是覺得身上不舒坦就稍微洗一洗,畢竟……」
後面的話棠寧覺得沒必要繼續說下去了,可陸沉竟然還不鬆開她的手腕,反而眉頭微蹙,又不確定地開口問了句,「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們就已經重新在一起了,是嗎,寧寧?」
儘管棠寧已經點頭答應了,可不曉得為什麼陸沉就是覺得心裡各種不安,下意識又這麼問道。
聞言,棠寧眼中訝異一閃即過,隨即笑了,點頭,「嗯,從現在開始,我棠寧與你陸沉,我們又重新在一起了。」
「那你喜歡我嗎?」
棠寧嘴角的笑略頓了下,隨後微垂下眼眸,低低地嗯了一聲。
很快她就再次抬起了頭來,有些無奈,「……所以可以鬆開手了嗎?木盆端著好累……」
一聽棠寧這麼說,陸沉臉上再次『露』出了個笑來,乖乖放開了手,直到棠寧掀開這間陌生房間的帘子,走了出去,他仍舊抻著脖子看著,等到棠寧連影子都不見了,男人這才悵然若失地收回了視線。
之後沒隔一會兒,棠寧就端了粥和『藥』過來,在陸沉的主動要求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餵他喝完了,期間還進來了一位頭髮花白,穿著長褂,戴著眼鏡,表情嚴肅的秦老大夫。
據說現在他們租住的就是秦家醫館後面的一個小房間。
待送走了秦大夫,棠寧就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便跟陸沉交代了起來。
「哦對了,一會兒我可能要出去買點東西,大夫說你現在有些東西已經可以吃了,但這『藥』館裡種的菜,也只夠他們一家三口吃的,所以我預備去菜場買點回來備著。醫館那邊我已經打好招呼了,那個姓常的小學徒,現在應該正在幫忙燒熱水,燒好了你就可以去洗了,衣服我們從大嶼村出來的太急,你可能要穿人家的舊衣服,這樣可以嗎?」
「可以的。」
舊衣服罷了,他之前剛從海城出來,落魄時連潲水都吃過,沒什麼好介意的。
「那就行,那我先走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的,最遲半個小時一定回來。」
說話間,棠寧已經把圍巾、帽子這些東西全都戴好了,跟陸沉打了個招呼就往外走去。
只是棠寧前腳剛走,後腳陸沉就直接從床邊看到了一個灰『色』的袋子,他撿起來打開一看,里頭竟然裝了兩塊大洋和十幾個銅元。
一看到裡頭的錢,陸沉就知道棠寧丟三落四的老『毛』病又犯了,以前就是這樣,也不曉得把錢袋不小心丟在這裡的棠寧到底要怎麼去買菜,不過她現在應該沒走遠,他還來得及給她送過去。
想到這裡,陸沉無奈地笑了笑,只披了件大衣,就從房間裡走了出來要去給棠寧送錢袋。
等他出了門,果不其然,棠寧就站在不遠處的走廊下,微皺著眉,一定發現自己忘了錢袋了。
陸沉的嘴角揚得更高了,捏著錢袋,他剛想喚上棠寧一聲,剛來到牆角處的男人就聽到了棠寧關切的詢問聲。
「秦大夫,陸……我朋友的傷勢怎麼樣?要不要緊?以後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吧?」
聽到這裡,陸沉的腳步微頓。
「傷勢恢復得不錯,只是你朋友受傷的位置是腦袋,自古以來,大腦受傷之後,能引起的後續症狀很多,就是秦某,也是才疏學淺,根本說不清楚其中的緣由。不過像我之前交代的那樣,不讓他受一絲一毫的刺激,什麼事情都順著他的心思來,不管他提出什麼樣的要求,都先答應下來,總是不會錯的!」
老大夫的聲音微微有些低沉,可能最近有些著涼的緣故,嗓子里還有些痰,說起話來時,偶爾還伴隨著一聲清咳。
可他這樣一番不痛不癢的一番話,卻像是一柄布滿倒刺的利刃,就這麼直直地『插』進了陸沉的心中。
男人麻木地捏著手中的錢袋,眼神怔怔的,臉『色』卻一下子就白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是因為他腦袋受了傷,不能受刺激,棠寧才會在猶豫了那麼久之後,點頭答應了他那樣無理的要求。
她之前肯定很為難吧。
被一個早就忘到了腦後,對她不停死纏爛打的舊情人糾纏,她定是為難極了……
之所以會答應他,應該也只是因為她憂心他的傷勢而一時心善心軟吧。
哈哈哈哈……
太難堪了他……
先前還厚著臉皮問棠寧是不是喜歡他,他不是應該早就知道了嗎?
人家對喜歡的徐司年是怎麼照顧的,對他又是怎麼照顧的?
他到底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問出那樣的話來啊?
啊?
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陸沉這麼厚顏無恥,沒長腦子的人啊!
早該察覺到不對勁的啊,畢竟在大嶼村的時候,棠寧就已經那樣明顯地排斥他了,一遍又一遍地用沉默來拒絕他了。
好好的,除了不得不接受,她有什麼理由忽然選擇跟他重新在一起啊!
不停這般想著,陸沉捏著錢袋的手越來越緊,腦袋裡頭針刺一樣的疼,明明已經入春了,他卻覺得好冷,真的真的好冷……
片刻之後,陸沉這才僵硬地抬起腳,一個轉身,便徑直往之前的房間裡走去。
陸沉幾乎一離開拐角處,送走了秦大夫的棠寧看著一側已經開花了,散發著淡淡幽香的臘梅,嘴角微微翹起。
是啊,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落下錢袋,故意引得陸沉過來,故意讓他聽見這麼一番話……
不然怎樣,難不成她還是真心真意地想要跟他在一起嗎?
嘖,從頭到尾,人家只是人美心善罷了。
另一頭,陸沉才坐下沒一會兒,坐在床邊的他就聽到有人掀開帘子的聲響,抬頭,便與逆光走進來的棠寧對視到了一起。
這邊棠寧一進門就看見陸沉手裡捏著的錢袋,頓時鬆了一口氣,「啊,原來真的丟在這裡了,嚇了我一跳!」
走近了些,棠寧才立刻皺了皺眉,因為她發現陸沉的神情好像有些不對,「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差?是不是又頭疼了?我去找秦大夫……」
後面的話棠寧還沒說完,手指就立刻被陸沉一把拉住,輕輕捏緊。
轉身,發現陸沉已然揚起了嘴角,「你不要這麼著急,沒事,我頭不疼。喏,錢袋給你,老是丟三落四的……」
棠寧笑著接過錢袋。
便是這時,她聽到陸沉仿若無意地建議道,「要不我們乾脆不回海城了吧?回去也沒什麼意思,你跟我一起去奉城,好不好?反正你也不算棠家親生的,我們去奉城,那裡滿城都是牡丹,到了三四月,花開了,很漂亮的……」
「你肯定會喜歡的,所以,寧寧,你要不要跟我去奉城?」
說著這樣的話,陸沉放在身側的手,驀地捏緊,指骨白得厲害,手背更是青筋鼓起,種種表現,無一不泄『露』了他的忐忑不安與緊張惶恐。
陸沉當前好感度: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