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這麼說,在場所有的人臉上都顯出了不解之色,不知蘇回是從哪裡推斷出來的。
就連一旁的物證蔣向也好奇地湊了過來,所有人圍攏著跪在地上的蘇回,等著聽他的解釋。
陸俊遲早就給齊隊長還有蔣向介紹過蘇回是重案組新來的顧問。
來的路上,大家客客氣氣地打過招呼,可是他從眾人的眼神里還是可以看出來,那位齊隊長對蘇回有點質疑。大概是覺得蘇老師看起來太年輕了,而且弱不禁風的,不像是有什麼經驗。
現在蘇回只在現場待了一會,就忽然說出這樣的話,還在質疑他們之前提供的證詞,齊隊長有些不快。
「如果按照那幾位證人的證詞,嫌疑人撬鎖進門,拿著兇器,直奔正在客廳的謝佩蘭,在妻子沒有反應叫喊之前,就把她迅速擊倒,兇手用類似棒球棍的兇器,在謝佩蘭的頭上連續擊打了十來下,導致了她的死亡,這時候婆婆聽到了聲音下樓。」蘇回說到這裡,抬起頭看向齊隊長,「我複述的沒錯吧?」
齊隊長點頭:「對,幾個人都是這樣說的,這有什麼問題?」
蘇回側頭,指著牆上的血跡道:「可是這片血跡,卻呈現了和證言完全不一樣的情況。」
物鑒蔣向有些疑惑:「這就是噴濺形成的血跡,重力擊打造成,我們到的時候已經乾涸,進行了提取化驗。」他比對了一下化驗結果,「血液屬於謝佩蘭,沒有發現酒精和藥物,其他的也沒有發現什麼特殊的……」
蘇回指著那片血跡解釋道:「特殊之處不在這血液,也不在血濺形態。伴隨著每一次的擊打,謝佩蘭的血液會噴濺在牆紙上,形成血漬。在擊打停止時,血液就會有時間滲入牆紙。當血跡半乾的時候,新一次的血跡又噴了上來,這時候,多餘的血跡會順著牆面流下,但是還是有一部分血跡繼續滲入。」
他的指尖在那片紅色上面划過,指了指上面顏色較淺的部分,又指了指一旁顏色明顯深的部分:「正是因為這樣多次的噴濺和滲入,我們可以看出,這些血跡最後呈現了不同的深淺。」
陸俊遲聽到這裡,明白了過來,他蹲下身來仔細觀察:「也就是說,深一些的地方,可能是噴灑了多次血跡的,而那些淺淡的地方,可能是噴濺了一次血跡?」
蘇回點頭:「血液滲透越多的地方,顏色會稍微深一些。」他指著中間最深處,「這裡可能噴濺了三次血液。」
「有道理……」
蘇回一指出這些異常,蔣向就馬上發現了,這是他和之前的物鑒都忽略了的微小細節,「這些深淺差異是血液滲透造成的,如果鮮血還沒有來得及滲透進牆紙,就噴上了新的血液,血液就會融合在一起,並不會形成這樣的痕跡。」
蘇回繼續指向牆紙:「我看了一下這個牆紙,滲透性並不很強,能夠形成這種痕跡,說明擊打之中的時間間隔可能比較長。」
蔣向在一旁連連點頭:「蘇顧問,你分析的很有道理,稍後我們會收集一些牆紙,在物鑒實驗室進行模擬試驗,看看多大的時間間隔可以形成這樣的痕跡。」
陸俊遲起身總結道:「不管怎樣,這都說明,謝佩蘭不是馬上死亡的,證言的確有點問題。」
蘇回又指向了旁邊:「還有這裡。」眾人隨著他修長的手指看去,那是兩塊痕跡,都在比較靠下的位置,一塊是豎著的,有點摩擦痕跡的血痕,還有一塊,是圓形的淺淡血跡。
蘇回道:「這塊擦痕血跡,很可能是死者的頭靠牆滑落時造成的,而旁邊那塊,可能是死者用手扶了一下牆壁。死者應該是掙扎呼救過。」
聽著蘇回的分析,齊隊長的臉上發燒,但是他不得不承認這些是他們之前遺漏的證據,這些痕跡都表明,死者的死亡過程漫長,這和證詞並不相符。
兇手猛擊了謝佩蘭的頭部,隔了一段時間,又猛擊了幾下,這樣的過程可能重複了數次。
這個可憐的女人,曾經躺在地板上,呻吟,抽搐,掙扎,直至死亡……
家人都在家中,怎麼可能會對漫長而殘忍的行兇過程完全無所覺察?
蔣向把這幾條記錄下來,又拍了照片道:「多虧蘇顧問在,我稍後會在報告上進行補充……」
齊隊長聽到這裡承認了自己之前的錯誤,咬牙道:「還是蘇老師觀察細緻……這個案子的確有很大的疑點。可能要對那幾名相關的人員進行二次詢問了。」
蘇回低頭道:「這些還是要做試驗以後才能定論。」
聽著他們讚賞蘇回,陸俊遲比自己被誇了還要高興,他站起身,盤算著下一步應該怎麼繼續調查。
案件很快就找到了突破點,口供的不吻合之處說明這一案之中另藏隱情。
他翻看了一下之前的走訪記錄,如果真的如同蘇回推斷的,那鄰居不可能一點聲音都沒有聽到。
等蔣向和齊隊長離開,陸俊遲正準備叫人和他再去樓下和鄰居聊聊,忽然聽著蘇回低低喊了他一聲。
陸俊遲彎腰問:「怎麼了?還有什麼問題嗎?」然後他有點反應過來,皺眉問,「你怎麼還跪著?」
蘇回嘆了口氣,沒有說話而是衝著他勾了勾手指。
陸俊遲無奈,附身湊近他。
蘇回這才伏在他的耳邊低聲說:「我跪麻了站不起來,你能不能幫我一下?」
陸俊遲:「……」
蘇回跪著的姿勢身後就是電視櫃,明顯站不了人,陸俊遲就在他的前方彎腰從腋下把他抱住,然後扶了起來。
蘇回整個人輕得厲害,完全不像是他這個身高應該有的重量。他的腿麻得徹底,腰上也使不上力,靠在陸俊遲的身上,拉住他的衣服嘶了一聲。
陸俊遲問:「麻得厲害嗎?」
蘇回道:「就是還不能動,你讓我靠一會。」
陸俊遲猶豫了一下,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腰,太細了……
兩個人的位置靠得實在是近,從後面看來,是陸俊遲摟住了蘇回。
那邊蔣向的眼睛往這邊剛一撇,馬上被火燒了似的轉開了:「那個齊隊長啊……我有事情問下……」
陸俊遲全不在意,然後他看到了蘇回腳上的鞋帶開了,嘆了一口氣:「你啊……」
在他看來,蘇回真的是足夠不省心,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就不能照顧好自己呢?
等蘇回站穩,陸俊遲蹲下身,手指靈巧一翻,給蘇回的鞋上系了個蝴蝶結。
蘇回眼睛一眯,顯出眼下的臥蠶來:「謝謝陸隊長。」
陸俊遲道:「你要不先找個地方坐一會?我去鄰居家看看。」
蘇回揉了揉剛緩過來的腿,走了幾步坐在了複式樓的樓梯上。
他怕之前的腰傷反覆,不敢彎腰,腰背挺得筆直,那坐姿看起來像是坐在樓梯口等著父母回家的小孩子。
陸俊遲叫了一位小警察,剛準備下樓,想了想又折返回來,把蘇回的背包和那些案子的資料遞給了他。
蘇回道了一聲謝,坐在複式樓的樓梯上,翻看著那些屍體照片。
照片上的謝佩蘭一雙眼睛半睜著,右側頭部到耳朵全部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鮮血和腦組織早就和頭髮糾纏到了一起,死狀無比悽慘。
如果說這一起案子不是那些外來的劫匪所為,那麼真正的兇手,會是誰呢?
蘇回盯著那些照片,從中能夠體會到,兇手對著謝佩蘭的濃烈恨意……
兇手的形象逐漸在他的心中具象了起來,整個犯案的過程也越來越明晰。
可是那些只是理論而已,他還需要實際證據,來證實自己的側寫。
蘇回忽然抬起頭問蔣向:「蔣物鑒,你帶魯米諾了嗎?」
「帶了。」蔣向有兩瓶魯米諾,是隨著物鑒箱一直帶著的,「你覺得哪裡還有血跡?」
蘇回道:「我也只是猜測……你能不能幫我噴一下沙發後面的那面牆。」
蔣向帶上口罩,往前走了兩步,將信將疑地看著沙發後面的牆紙,那裡雖然有一些暗淡的痕跡,但是並不能確定是血跡。
他往上面噴了一些魯米諾,試劑反應了一會兒,然後蔣向看了看上面顯現的螢光色咦了一聲。
屋子裡泛起了魯米諾那種讓人熟悉的酸味,蘇回又咳了一陣,好不容易才穩住,他看不清楚,只能去問:「有發現嗎?」
蔣向看了看牆上逐漸顯現出的斑點:「有。」
魯米諾試劑是魯米諾和過氧化氫的混合物,靈敏性非常高,能夠檢驗出百分分之一含量的血,特別適合探測微量或者是擦試過的久遠血跡。
蘇回放下心來,啞著嗓子沉聲道:「好,那你再噴一下其他的地方。」
蔣向問:「哪裡?」
蘇回:「隨便噴吧,空白的地方,牆上,地上。」
蔣向拿了試劑瓶開始噴灑,於是牆面地面上,更多痕跡顯現了出來。
蘇回又道:「你拉上窗簾看看。」
蔣向唉了一聲,隨著窗簾被拉上,環境暗淡了下來,像是變魔術一般,米白色的牆紙上以及地面的縫隙里出現了多處噴濺的螢光痕跡,這些痕跡明顯都是擦試過的血痕。
蘇回就算眼睛不好也能夠看出,一時之間,房間的牆面上呈現出了諸多的血液痕跡,整個一樓猶如一座凶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