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魯曼歷五五九年四月七日
達耳甘王國東部
時至夏初,猶如湖水般的藍天,只有幾片微稀的白雲,點綴其上,氣溫已經回暖,卻還沒真正開始熱起來,午後爽朗的涼風,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樹林間,有著昆蟲求偶的聲音,鳥類吸引同伴的鳴啾,以及一陣小小的鼾聲。
「哈..哈..哈啾!」終於,女孩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稍微睜開了慵懶的雙眼,又再睡去。
「清純可愛的小姑娘,她嫣紅的雙頰可比山林的紅玫瑰,連森林中的精靈,都要飛來讚嘆,過路的旅人想請問你,斯登爾克要往哪裡去?」
一把柔和好聽的聲音,悠揚動聽地響起,女孩睜開眼睛,見到一個容貌秀氣,舉止優雅的旅人,手裡牽著只瘦灰驢,笑吟吟地站在不遠處,對自己行了個脫帽禮。
「你好,大姊姊。」
旅人秀雅的瓜子臉蛋上,閃過了一絲錯愕,隨即轉換成手足無措的窘迫。「受到美女的誇獎,我很高興,不過,我是男的呵!」
「大哥哥是吟遊詩人嗎?」
「是的!我是個遊走四方,為各地帶來歡樂的詩人。」被提到自己的職業,不過隨即喪氣地垂下肩膀,「只是,卻是個連三餐都沒著落的落魄詩人。」
看到旅人變化多端的逗趣表情,女孩輕聲笑著,自口袋中取出了麵包,遞給他。
「你還沒吃飯嗎?」
「我已經一天半沒吃過東西了。」旅人接過麵包,毫不客氣的張口大嚼。女孩看著眼前的男子,但舉止仍是說不出的好看,顯然受過良好的教育,身上的斗篷雖然骯髒,背後的一把琴卻保養的很好,似乎在為他的身分做證明。
女孩很興奮,吟遊詩人是大陸上一種受人尊敬的職業,多由落魄的貴族,與受過教育的平民所擔任,他們走遍四方,吟唱著優美的史詩及動聽的詠物歌曲,出入於豪門貴室間,卻也將知識傳遞給一般民眾,有時候,還會以魔法幫人治病。
有時候,某些公國的王室,為了訓練自己的下一代,會命他們以詩人的身分旅歷各地,其中,也不乏日後叱吒風雲,威震四海的不世英傑,這些人的存在,為吟遊詩人這個職業,蒙上了一層浪漫的輕紗。
在女孩的村子裡,只有重大節慶,才會有詩人的來到,她還記得,去年豐收祭的時候,村子裡的婦女,是如何在悠揚的詩歌聲中,翩然起舞。
灰驢在一旁低頭吃草,似乎為了主人的寒酸而不滿,不住地搖著頭。
「呼!太感謝了,我已經好久沒吃飽過了。這傢伙還可以靠吃草來解決,我卻只能在一邊啃竹子。」飽餐一頓,旅人滿意地拍著肚子。
「吃飽了嗎?還要不要?」
「已經夠了。善良的小姑娘,為了感謝你的慷慨,我決定要說個故事來當謝禮。」說著,熟練地彈起琴,在清亮的琴聲中,旅人引吭高歌。
「在那遙遠的雪山深處...」「喂!這個故事我聽過了,是大賢者卡達爾為睡夢公主解除魔咒的故事吧!」
「啊!聽過了是嗎?那西方沙漠裡,青銅城市的十五人失蹤記呢?」
「也聽過了。」
「那..海外胡努島的海盜王寶藏呢?」
「還是聽過了。你怎麼只會說卡達爾的故事啊!」
「因為大賢者的故事最多嘛!」
連續換了四五個開頭,女孩都笑著搖搖頭,旅人不由得有些困惑的抓抓頭。
「啊!真是輸給你了。我知道的故事都在用完了。」
「你還真是個二流的詩人哪!就只知道這些老故事。」
「所以才連三餐都沒著落啊。」
自己的專業能力遭到否定,旅人有些生氣,側著頭想了想,喜道:「有個謎語,你一定不知道。請問,怎麼把一隻大象放進柜子?」隨即補充道,「只能用三個動作喔!」
「硬塞。」
「不對。」
「用腳。」
「還是不對。」
「用鋸子鋸。」
「你怎麼那麼殘忍?」
答了幾個答案,都不對,旅人笑道:「都不對,要我宣布答案嗎?」
「先不要說出來,我一定會想出答案的,只是現在腦筋有點亂,答不出來而已。對了,你不是問斯登爾克的路嗎?往前直走,穿過這個樹林,三叉路口左轉就是了。」
「真的不要我說答案?」
「真的不要。」
看見女孩倔強的表情,旅人啞然失笑,笑道:「那麼,下次我們見面的時候,你再把答案告訴我好了。」拉過滿不情願的驢子,旅人轉身離去。
「我叫若苹.洛克斯里,詩人哥哥的名字呢?」
「遊走於大陸四方之上,與自由的清風為伴,飛揚的音符,為人民帶來歡笑與祝福,有人問起他的名和姓,那是僅存於耳語間的傳說,有個聲音叫作奇諾。」
奇諾是風之大陸上,著名的遊玩之神,風趣而愛好嬉鬧,所有的慶典都少不了他的蹤影,旅人用這個當名字,自然是不留真名的意思。
喧鬧嬉笑了半天,忽然靜下來,聽著逐漸遠去的蹄聲,女孩不由得有些悵然若失。
「若苹..若苹..」「我在這裡。」
一個黝黑的男孩,氣喘吁吁的跑過來。
「克新。找我幹嘛啊?」
「麗雅小姐在找你。」
「我才出來一下下,姊姊就不放心嗎?」
克新不說話,只是把手指向天空,只見天邊泛著紅霞,竟已是黃昏時分了。
「啊!糟糕,竟然把時間給忘了。」若苹驚呼道。「我要回去了,克新,你也一起走吧!」
「等一下。」
猝然間,一個精緻的小荷包被塞進掌心,若苹還來不及有反應,克新已紅著臉,向反方向遠遠跑開,一面跑,一面回頭作了個鬼臉。
「若苹.洛克斯里,我最討厭你。」一個不小心,跌了一跤,隨即馬上爬起,竄入樹林中,不見蹤影。
若苹呆在當場,「這是在幹什麼呀!」
甩弄著小荷包,若苹輕哼著小調,漫步回家,小荷包上,金絲相繞,繡紋古雅,是一件價值不菲的精品,決不是一般鄉間所能購得,克新是村長的獨子,有機會進到城裡,才有金錢與機會買到。
「等一下要把這個東西給姊姊看,讓她高興高興。」若苹把玩著這難得的奢侈品,喜孜孜地走著。
若苹的家裡,就只有她與姊姊麗雅兩個人,對於姊姊口中早逝的父母,若苹根本就沒有印象,只存著小時候不斷搬家的記憶。平日麗雅以手工擔負起生計,外加教若苹讀書識字,已是二十五芳齡的麗雅,拒絕了所有傾慕者的追求,專心地與若苹相依為命。
「姊姊,你應該趕快找個姊夫啊!」
「姊姊那麼丑,哪裡會有人要。」每當若苹問起,麗雅總是淡淡的笑著拒絕,秀麗嫻雅的臉龐上,若有一層抹不去的哀愁。
躡手躡腳地步進了院子,煙囪里炊煙升起,正想嚇姊姊一跳,驀地,屋子裡傳來巨響。
「你莫要以為我受了傷,就不敢殺你,這裡守備的芝麻綠豆般兵力,我還不放在眼裡。」
「你殺了我,走漏風聲,在追捕者的緝拿網下,你亦不過百日之命。」
若苹震驚當場,記憶中,不管是怎樣的場合,姊姊總是很有教養地輕聲細語,而現在,雖仍是語氣平靜,但冷冷的語句中,卻表現出一股針鋒相對,死不退讓的語意,怎不教她驚駭於心。
另外一名男子的聲音,則更加古怪,非常的低沈,語氣間帶著異樣的冰冷,使人不寒而慄。
「死小娘皮,讓你把以前受的調教全給忘了。」一聲清脆聲響,似是什麼器皿被砸破,跟著是布帛撕裂聲。
「你..你想幹什麼..啊..」若苹從窗口隙縫悄悄望眼進去,看見裡面情景,只嚇得心膽俱裂。
一個黑色背影,負手站立,打扮十分古怪,黑色的披風無風自動。
「脾氣倒是跟當年一樣硬,哼,我問你,咱們的那個孩子呢?」
一提到孩子,麗雅登時臉色大變,卻依然不作半語。
「哼!看你忍到幾時?」將手一推,碎片更加刺入,劇痛更加三分。
若苹再也忍耐不住,拿起一根當柴火的木棍,衝進房裡就是一棒。
「不准打我姊姊。」語聲未落,若苹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已被反震力倒撞而回,重重地摔落在牆上。
「薩達卡,不要傷她。」麗雅驚呼道。
若苹勉強站起身來,只看見黑衣人薩達卡已轉過身來,兩隻血紅的眼睛,有若散發出陣陣邪力般,籠罩住自己。
「哦!這就是那個孩子嗎?」薩達卡冷然道,語氣雖冷,但明眼人卻可感受到,那經過刻意壓制後的激動。
「來人啊!快來人啊!」若苹高聲疾呼,她雖然驚慌,卻也知道眼前的敵人,不是自己所能對付,連忙呼救,引村人前來。果然,薩達卡雙手顫動,顯是心中忍不住害怕。
一旁的麗雅卻不這麼想,薩達卡的兇狠,不是小小的若苹所能明白的,此刻他目中凶光大盛,雙手顫動,顯是已在凝聚法力,要將所有來人一舉格殺。忍住疼痛,麗雅咬牙道:「你要的東西,你已經看到了,你的條件,我都答應,求求你先離開吧。」不得已,只得希望他權衡輕重,先行避開。
果見薩達卡猶疑了半晌,冷哼道:「記著你說的話。」也不見他怎樣動身移步,眼前一晃,黑影已消失不見。
窗外,一抹黑痕快速地消失在西方。
「發生什麼事了?」
「麗雅小姐,你們沒事吧!」嘈雜聲傳來,是村人聞聲來查看了。
麗雅披了件長衫,步到窗口,忍痛輕道:「沒事了,只是走火燒了件衫子,勞煩各位鄉親了。」
眾人既見無事,也就各自散去。
麗雅不顧自身傷處,先扶起若苹,焦急問道:「有沒有受傷?還疼不疼啊。」
若苹咬著嘴唇,道:「我沒事了,姊姊你的傷口..」麗雅慘笑著,搖了搖頭,掀開上衫,只見碎片深入約莫半寸,血仍從左肩上不住外流。
忍著痛,麗雅猛地拔出碎片,鮮血向外激射而出。「姊姊!」若苹急道。
麗雅用紗布覆蓋住傷口,疲倦道:「不要擔心,姊姊沒事啦!」跟著低下聲音,道:「今天的事,無論如何,不可以向別人提起,什麼人都不可以,知道嗎?」
若苹點了點頭,心裡的疑惑,卻更深了。
當天晚上若苹因為驚嚇過度,臥病在家,發冷發熱,連接著好幾天,完全下不了床。
於此之時,一向平靜的村子,也發生了教人驚駭莫名的事,從若苹臥病的隔起,每日清晨,雞鳴之前,就有一名妙齡少女,毫無理由地失去蹤影,任憑村人怎麼搜索,都找不到她們的下落。
失蹤的女子,都是十六、七歲,這令村人們有了某種聯想,而大為恐慌。
一、二、三、四、五,連著五天,已經有五名純潔美貌的少女,遭到毒手,焦急的村民,組成了自衛隊,在夜裡四下搜尋,卻仍是徒勞無功,當第六天的雞鳴聲,高高響起,第六名少女也加入了失蹤者的行列。
「魔鬼!這一定是魔鬼!」激動不已的村長,喃喃自語道。他們雖然把村子裡的每條出路,守得水瀉不通,卻連敵人的影子也沒摸著,只好把想法傾向於鬼神。
「那該怎麼辦?這裡又沒有僧侶,也沒有魔法師..」說到底,他們只是普通的常人,對於人類能力以外的東西,自然有種最原始的敬畏感。
若苹也感到焦急,這不光是為了失蹤者裡面,有她的朋友,事實上,自那一天起,原本足不出戶的麗雅,開始在每天正午時分,攜帶著一堆食物與傷藥外出,直至傍晚。
面對若苹的詢問,麗雅也只是苦笑不答。有時,若苹很肯定,在薄薄的土牆之後,姊姊的啜泣,很小聲,很小聲地傳過來。這讓若苹加倍不安,她隱隱約約感到,事情與那天的薩達卡有關。
但是,也不是每件事都那麼糟,在連串的恐懼里,有件事令若苹雀躍不已,自她臥病的第二天起,每天清晨,都會有串編織精巧的花環,被安置在她靠庭院的窗前,讓若苹每天,總是沐浴在淡雅的花香里,不想起床。
這成了若苹每天最深的期待,對於這位不知名的關心者,她充滿感激,一直想找個機會謝謝他。
在第六天的清晨,一夜沒睡的若苹,閉上眼睛,悄悄等待著送花人的蹤跡,在她的耐心快要到達臨界點之前,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濃濃的花香,溢滿了整間屋子。
若苹小心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正要離去,黝黑的身子,敏捷的步履,那是...「喂!克新。」
少年聽到背後甜美的呼喚,知道自己東窗事發,微黑的皮膚泛起血色,大叫一聲,連忙以最快的速度,飛奔出門,落荒而逃。看到克新的反應,若苹亦是呆在當場,作聲不得。
一早便察覺兩個孩子的童稚舉動,默默在一旁觀看的麗雅,啼笑皆非,莞爾道:「這就是少年十五的煩惱啊!」
驚覺姊姊的異狀,若苹心裡蒙上了一層未知而強烈的陰影,彷佛有一隻巨大的黑手,把她緊緊攫住,久久不能釋懷。
第七天的清晨,克新編好了花環,小心翼翼地走入麗雅家的庭院。不知道為什麼,他打從心底喜歡上那個。打從三年前,她們姊妹遷進這個村子,他立刻就被年尚童稚的若苹所吸引,那清溪般的泠泠笑聲,水晶似的綻藍眼瞳,以及俏麗可人的外貌,深深地烙進了克新的心裡。
每當她跑進後山遊玩時,克新常常緊躡在後,那時候的若苹,天真無瑕的神采,真的就像是森林裡的精靈。走到窗邊,剛要把花環放下,只看到若苹半躺在床上,一雙可愛的藍眼睛,眨呀眨的瞧著他看,巧笑倩兮,卻是早就等著他了。克新的臉立刻紅了起來,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早啊!克新進來坐嘛!」
一句話解除了他的疑惑,克新舉步進屋,若苹的床邊,放置了一張茶几,上頭已經準備好了粗糙卻可口的小點心。
「請坐吧!這些點心是麗雅姊姊,為有著不知名煩惱的少年專門做的,你一定要嘗嘗看喔!」若苹狡黠地輕笑著。
「啊!謝謝,很可口。」有點手足無措,克新紅著臉道。
「說謝謝的人應該是我,謝謝你送了我那麼多天的花,對了,那天的荷包,我還沒謝過你呢!」
「你喜歡嗎?」
「很喜歡。」若苹很高興地點點頭。「這是我第一次收到別人的禮物,麗雅姊姊還在抱怨,說自己年輕時候,就沒有遇到這麼可愛的小男生。」說著,看著克新,吃吃的笑。
發現自己的用心已被看穿,而對方沒有拒絕,克新反而冷靜下來,開始與若苹對談,兩人慢慢地有說有笑起來。最後,談到了家庭。
「我好羨慕,那些有兄弟姊妹的人,都不會寂寞。」若苹想了想,隨即補充,「不過,我也有個沒人比的上的好姊姊。」
「你記不得爸媽的長相了嗎?」
「根本想不起來,姊姊說,他們在我有記憶以前,就過世了。」若苹的眼眶,開始紅了起來,「每次看到別人有爸爸媽媽接他們回家,我就拼命地想著爸爸媽媽的樣子,可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想不起來啊!」
看到若苹的樣子,克新心痛了,輕輕握住伊人柔夷,道:「從今以後,讓我陪著你好嗎?」有點唐突,但他知道這是自己應有的表現。
受到了克新的表示,若苹很開心地點點頭,道:「謝謝你。」驀然間,突然想起,年幼時候,姊姊總是帶著自己,四處搬遷,沒有一個地方能住長久,好似在躲著什麼人,莫非...一陣悽厲的警鐘聲,劃破了原本安寧溫馨的氣氛,克新驚醒過來,現在還是非常警戒之中,守備隊今早又失去了一名女子的蹤影,現在急敲警鐘,必是有事招集。
「我要走了。」克新起身,便要離去。
「啊!等一下。」若苹湊近新的小情人,「謝謝你,給了我這麼一段美好的記憶。」
猛地轉過身,將若苹緊緊抱住,通紅著臉,顫聲道:「若苹..我..我..」仍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派天真的望著他,克新慾念全消,卻又捨不得放開。兩人便這樣緊緊相擁,感受著這刻的美好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