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禪堂說完話出來,玉君見府里的小姐們都換了衣服。
世家小姐們講究,知道來寺里祈福身上難免會沾染香火味和酥油味,所以她們會在車上多備一套衣服,等祈福完換上,再香噴噴的回府。
林文遠以為玉君也一樣。
卻不知道她初到府上,正是艱難時期。
不過她剛才這齣可憐的戲碼演得還算到位,不僅冬炭有了,連衣服首飾也有了。
只是許氏氣壞了。
老太爺才去世,三年平安期還沒過,林家上下就遭遇了這麼大的事,大家心裡多少有些不安,換完衣服後連清齋都沒吃,便急急忙忙收拾東西回府了。
蔣氏喊了玉君上她的馬車。
蔣氏常年伴在佛前,平時穿得很素,今日祈福才換了身帶花色的深墨色襖子,人看起來稍有些精神,只是才哭過,眉眼間還有幾絲疲態。
玉君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燭味,混著馬車裡原就有的茉莉香輕一陣重一陣。
倒讓人內心舒緩。
因南哥兒的事,蔣氏看玉君的眼神多了份感激:「我就說第一眼見你時就覺得投緣,看來是佛祖派了你來庇佑南哥兒,幫他渡了一劫,等他病好些了,我領他過去謝你。」
玉君垂了垂眸道:「二奶奶常年禮佛,是您的虔誠為南哥兒積了福,算不得我的功勞。」
「我這人認理,不考慮別的,你在我面前不用太拘謹。」
「玉君知道了。」
「我倒不知,你竟然懂醫。」蔣氏原哭得有些倦色的眼睛裡閃過一道亮光,「大哥行醫幾十年,還不如你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老太爺醫術了得,想來你也是不差的,果然!」
「我只會點皮毛,再深一點就不會了。」
「方才大老爺喊你過去,可是說了什麼?」蔣氏這話問得有些小心,大哥醫術精湛,玉君卻當眾駁他,折了他的面子,她怕大哥心裡不舒服,叫玉君過去說了什麼重話。
玉君看起來毫無城府,大抵沒往那方面想,只說:「沒問什麼要緊的,只說送幾筐冬炭給我,還讓大奶奶請人給我做幾身衣裳。」
蔣氏注意到她穿的長襖,雖然花色新穎,有毛絨做領,但上手一摸只薄薄一層,料子也是不耐寒的,與其他小姐們穿的冬襖壓根比不得。
她身板本來就薄,也不知道這一天是怎麼挺過來的?
蔣氏看著心疼,把自己的手爐給她捧著,又拿了披風給她披上,這還不夠,還讓嬤嬤把食盒裡的點心拿過來餵給玉君吃。
她這輩子無兒無女,此時積攢的母愛全傾注在了玉君身上。
這孩子生得好看,脾性又乖。
若真是自己的女兒該多好!
想著,她便握住玉君的手嘆氣道:「孩子,苦了你了,年紀輕輕守了活寡。」
「二奶奶您真好。」
「怎麼說?」
「旁人都說我是狐媚子,小小年紀不學好,只有您說我苦。」
「聽那些胡謅的話做什麼?老太爺德高望重,生前又是大智之人,誰不敬他尊他,自不會做出糊塗事,既是娶了你,你便是有與別人不一樣的地方。佛有千面都理不清凡塵事,只要自己心安理得,就不怕門前燒不起香。」蔣氏多年修佛,修得心性頗高,幾句話說到人心坎上。
「你且聽我的,過好自己的日子。」
這話說給玉君聽,也是說給她自己聽。
當年林二爺傷了根本不能行人道,多少閒言碎語傳到了她耳邊,她又羞又惱差點一段白綾吊死在屋裡,後來禮了佛,修了心,悟性也高了,那些難聽入耳的話全當一陣風聽了就過。
幾十年過去了,她只掃自家門前雪。
也就沒人再嚼舌根了。
若事事都順著別人的口,她怕是早就慪氣幾百回了。
玉君連連點頭。
蔣氏本還想說,她年紀小,等及了笄還是可以再嫁人的,可又想著她這么小就嫁給老太爺,必是鶼鰈情深,兩情相悅,這話要是說出來,便是輕賤了玉君和老太爺的情分。
所以又生生把這話吞了回去。
衙門。
架閣庫失火,還連燒了旁邊兩間大屋。
衙門全員出動,大火撲了三個時辰才滅,狼藉一片,沒留下一張卷宗文紙。
方景序臉色鐵青的站在現場,盯著十幾個衙役在廢墟里翻找可能剩下的東西。他那道濃墨般的劍眉直衝兩鬢,似要捅到天上去了,肅目冷麵的樣子,三丈開外沒人敢靠近,生怕被他抓起來掰成兩半。
著火的時候,縣丞劉青雲第一時間領著縣尉幾個人過來滅火。
一個個勤快的很。
人手一個盆,來來回回的舀水,跑得腿斷了,臉燻黑了也不敢停。
主簿陸良夾著滿身的汗,又匆匆端來一盆水。
幾個人就跟小姑娘繡花似的把水往已經滅了火的廢墟里潑,動作矯揉造作的厲害,偏還累得大喘氣,一張張臉熏得烏漆嘛黑,五官亂飛。
方景序實在看不下去了,搶過陸良手裡的盆摔成兩瓣,呵斥道:「水一趟趟搬,也沒見你們衝進火里搬一捆卷宗出來。」
陸良喊冤:「大人,我們都是血肉之軀啊。」
「呵!血肉之軀?我看你們的膽子倒是頂破了天。」方景序冷嗤,他武將出身,一身文縐縐的官服根本壓不住他身上那殺氣騰騰的氣勢,那眼底滔天的怒火,只需眨眼的功夫就能將面前這幾人撕得粉碎。
但還是忍了。
「我讓你們整理朗州十年的卷宗給我,五天時間剛到,架閣庫就著火了,一張紙沒剩下。我想你們忙著滅火這會時間,應該已經想到託詞了吧?說吧,本官聽著!」說罷,他又添了一句,「你們最好編出一個像樣的說法,否則,今日這把火遲早燒到你們頭上。」
劉青雲等人面面相覷,用袖子把燻黑的五官擦出來,慌忙道:「天災人禍,下官豈能預料得到?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孔明燈落到院子裡的樹上,連帶著燒了架閣庫,一場意外,碰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