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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珍貴的勇氣是相信奇蹟

2024-08-26 14:09:24 作者: 畢淑敏
  分居之後,大芳問過老松的性慾如何解決,老松說:「工作把興趣全都榨乾了。��便相安無事。

  有幾天游泳的時候,沒有看到易灣。等小姑娘再出現的時候,帶著明顯的憔悴之色。大芳說:「怎麼啦?失戀啊?」

  易灣說:「從來沒有戀過,哪裡會失?我病了。」

  大芳說:「要注意身體。多休息,營養也要跟上。」

  易灣說:「道理都知道,做起來有難度。功課要完成,這邊距學校太遠,跑不及,只好請假。我們是做一天算一天的,總是請假,掙不到工錢不說,這裡還會炒我魷魚。錢掙得少了,只有在嘴裡摳,不過也好,省得減肥了。」

  小姑娘說得很輕鬆,大芳是苦過的人,自然體味得出這其中的辛酸。到了游泳課結束時分,大芳說:「你跟我走吧。」

  易灣說:「什麼意思?拐賣婦女嗎?」

  大芳說:「我要是能把一個文學女博士拐賣了,也算一條新聞。到我家去吧,客房閒著也是閒著,你還能給我做個伴兒呢!」

  易灣推託了一番,也就同意暫居大芳家,這樣打工和上課都能兼顧,太陽好像憑空在天上多待了兩個小時,能節約不少時間。

  老松正好出國去了,幾天後下了飛機回到家。對大芳經常把一些人約到自己家來,雖是意外,也無法。在飯桌上看到略帶拘謹的易灣,只得和藹地微笑一下,開始吃飯,略帶自嘲地說:「別見笑,在外國就想著回家吃炸醬麵臭豆腐。中國飯天下第一。」倒是易灣有些不好意思,說:「叔叔,我到您家當房客了。」

  大芳說:「這就是我同你說過的女博士易灣。」

  易灣說:「博士生。我還沒拿到學位呢。」

  這句話讓老松生出了好感,說:「我看你像一個人。」

  易灣說:「像誰呢?是不是像某個電影明星?這樣我以後找工作的時候,就容易啦!」

  老松說:「沒有那麼樂觀。我看你像希望工程照片中的大眼睛小女孩。」

  易灣說:「謝謝您誇獎。我的眼睛要是真有那麼大,就成了趙薇第二了。」

  老松說:「你是博士。這比任何大眼睛都重要。」

  易灣說:「人家說女博士相當於半殘廢,找對象找工作都沒有人要呢。」

  老松說:「這是自卑的男人編出的瞎話,你不必在意。」

  大芳看兩人說得熱鬧,倒把自己冷落在一邊,酸溜溜地說:「看來易灣不是我的朋友,而是你的朋友了。」

  老松趕緊打哈哈說:「我老婆是孟嘗君,專門愛招徠天下奇士。」

  易灣說:「阿姨是我的導師。」

  老松說:「祝賀老婆你成了博導。」

  大芳說:「我交的朋友層次是愈來愈高。」

  易灣站起身,端著粥碗說:「我就以粥代酒,敬叔叔阿姨一杯,祝你們健康長壽!」

  老松說:「拿紅酒來,為了高朋滿座乾杯!沾了老婆的光,我今天也有了一個博士侄女。只是,我有那麼老嗎?」

  易灣趕緊改口說:「那我就叫您大哥。」

  大芳說:「還是叫叔叔阿姨吧。」

  晚上大家喝了不少紅酒,其樂融融。小姑娘不勝酒量,踉踉蹌蹌滿面酡紅,管大芳直叫媽媽。大芳就讓保姆安排易灣早早睡下了,然後對老松說:「怎麼樣?」


  老松說:「什麼怎麼樣?」

  大芳說:「女博士啊?」

  老松說:「剛才當著她本人,我也不好說什麼,以後,你別管這些閒事了。」

  大芳說:「我看你挺高興嘛!」

  老松說:「多個人調節一下氣氛,當然沒有什麼不好,只是一個人不是一隻狗,就是一隻狗,現在講究愛護動物,也不能隨便遺棄。」

  大芳說:「這說的是哪兒的話?人家一個黃花大閨女,你怎麼跟狗拉扯上了。」

  老松說:「這和黃花呀閨女呀沒關係,只和利益有關係。」

  大芳翻了翻白眼說:「有什麼利益啊?人家學習好著呢,也不用你幫助跟她導師說好話通過論文。」

  老松說:「真要是跟導師說好話這類事,倒還簡單。你沒聽她說找工作的事嗎!」

  大芳說:「人家那是隨口一說,並沒有求你,不要自作多情。」

  老松說:「我這位置,讓我對誰想求我,是太敏感也太火眼金睛了。但願這一次是我走了眼,這個女博士真是天真無邪。」

  大芳說:「人家還有兩年才能畢業,就算是有求於你,也還早著呢。」

  老松說:「你算不知道現今的人有多麼會放長線,釣大魚。未雨綢繆。」

  大芳說:「這是我的閨中密友,你不要用官場上的那一套來褻瀆我們。」

  老松想想說:「你說得也是。我成天浸泡在勢利場裡,對什麼是純真友誼早就麻木不仁了。」說完,拿出一個非常精美的包裝盒說:「久別勝新婚。送你一個禮物。」

  大芳說:「什麼東西?衣服?」

  老松說:「不是。」

  大芳說:「嫌我老了,送的化妝品?」

  老松說:「不嫌你老。不是。」

  大芳說:「鑽石?」

  老松說:「也不是。我也不是從南非回來。」

  大芳說:「猜不出來了。你自己坦白交代吧。」

  老松伸出手來,說:「你自己看看。」

  大芳打開層層疊疊的包裝,見到一個小瓶。端詳了一番,小瓶子周身都是外文,好像披著華麗甲冑的小獸。說:「都是洋文,我猜不出來。不會是吃的吧?這樣少,就算是龍肝鳳髓,抹在饅頭上,也只能抹半片。」

  老松說:「算你聰明,猜得差不多。」

  大芳吃驚道:「真是吃的呀?這夠誰吃的?」

  老松說:「你說的是食慾,我說的是性慾。食色性也,彼此是親戚。」

  大芳猜出用途,說:「原來是塗抹在身體裡的。」

  老松說:「咱們有多久沒過夫妻生活了?」

  大芳說:「記不清了。你什麼意思?」

  老松說:「我想你。」

  大芳說:「我這不就在你身邊嗎?」

  老松說:「你不要裝傻充愣。你知道我的意思。」

  大芳說:「我知道是知道,不是我故意不滿足你,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老松說:「我體貼你。你看我什麼時候強迫過你?我特地查了書,知道這是更年期症狀,並不是你誠心跟我過不去。」


  大芳說:「謝謝你還單單為了這個去查書。」

  老松說:「知識分子嘛,就是有這點好處。」

  大芳說:「既然明白了,就不要強求。」

  老松說:「我不強求你。聽說有些女人要立法,說妻子不願意,丈夫要強睡,就是婚內強姦。幸虧這條法律沒通過,不然監獄還不得炸了?」

  大芳說:「深更半夜的,你什麼意思?既然你正人君子,就早早睡覺吧,明天還有事,早睡早起身體好。」

  老松說:「就是因為身體好,才睡不著。我做了這麼多鋪墊,還不成啊?」

  大芳正色道:「你剛才不是說過了嗎,體貼我。理解萬歲。」

  老松悻悻:「你為什麼不體貼我?不理解我?你看,我的這件禮物就是專為你準備的,塗抹一番就有興趣了。人家是高科技。」

  大芳說:「那是給外國人準備的,人種不同,我不成。」

  老松哀求道:「試試吧。」

  大芳斷然拒絕:「不試!」

  老松就火了,一把將精美的小瓶丟到犄角旮旯里,說:「我要去找雞!」

  大芳冷冷地說:「找鴨也行。你也不是沒有找過。不必裝出正人君子樣!」

  這麼一說,老松就蔫下去了。

  中老年人的情慾,來得快去得也快,到了早上起床的時候,老松就又是彬彬有禮的樣子,西服筆挺皮鞋鋥亮地上班去了。易灣正好上午沒課,就幫大芳整理家務。大芳說:「有保姆呢。」

  易灣說:「我也是勞動人民出身,您什麼都不讓我干,我就不敢吃飯了。」說完拿個抹布四處擦拭。大芳說:「你是我用過的級別最高的保姆了。如果人家知道了,能上報紙呢。」

  易灣在大芳家漸漸地熟悉起來。她像妹妹又像女兒,既帶來了年輕人的活潑和生氣,又知書達理有濃郁的書卷氣。大芳和老松之間有了薄紗一般的緩衝,在迷濛中少了衝突,多了相敬如賓的客氣。

  尤其讓大芳高興的是,自從那次她抵制了老松的小瓶子之後,老松知趣地退避三舍,再也不用舶來的高科技為難她了,大芳得以清靜散淡。直到有一天半夜,她突然醒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醒來,膀胱空空的像只鞋底子,沒有尿,可是醒了。也沒有做噩夢,頭腦像潔白的被裡子。仿佛一直在等待著這一次清醒,明朗的程度比任何一個早晨都更澄清。

  她有很多件睡衣,特地挑了一件像老虎皮一樣暖和的立絨睡衣穿上。這件厚重睡衣,通常只在深秋沒來暖氣的時候才會穿幾天,利用率極低。盛夏時分披掛在身,似乎預料了即將到來的午夜寒徹。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了老松的臥室,聽到了她想聽到的對話。

  「真好。一片汪洋。」老松的聲音。

  「這才是小溪,以後給你洪水。」易灣的聲音。

  「你不是處女?」老松略有遺憾。

  易灣說:「我要是處女,你哪來這般享受?」

  老松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嘛!」

  易灣說:「你坐享成果,幹嗎還拈酸吃醋?」

  老松說:「你怎麼知道我需要?」

  易灣說:「我打掃房間的時候看到了這個東西被丟在垃圾桶里……」


  老松說:「我從國外特地帶回來的人體潤滑劑。」

  易灣說:「還沒開封。」

  老松說:「她不干。」

  易灣說:「所以我知道你很苦。就送貨上門了,你不會覺得我賤吧?」

  「你年輕的身體,讓我也回到了青春年少時。太美好了。」老松讚不絕口。「我原來總覺得自己不行了,在你身上,我發覺寶刀不老。」

  易灣格格地笑起來說:「我還要。」

  老松說:「博士也騷啊?」

  易灣說:「博士更騷的。」

  此話說完,屋內就一派山呼海嘯的折騰。只聽老松一迭聲地說:「×博士×……×博士×……」

  大芳裹緊了立絨睡衣。她打擺子一樣地開始發抖,她知道自己應該闖進屋去,把這對姦夫淫婦捉拿在床,但是她就是挪不動腳步。好像一桌盛宴剛剛上了幾道涼菜,主菜還沒有端上來呢,現在動手,為時過早。

  老松興趣盎然地喚著:「博士的×就是和一般人的×不一樣啊!」

  易灣饒有興趣地問:「哪點不一樣啊?」

  老松說:「汪洋大海。」

  易灣說:「你很棒的。」

  老松調皮地說:「比男博士怎樣?」

  易灣說:「你以為女博士要找男博士嗎?那才是傻×呢!女博士要找配得上女博士的人。男博士看不起我們。」

  老松突然想起來,說:「你是不是用了那個小瓶子的藥膏?」

  易灣好像受了奇恥大辱,說:「我才不用那種高科技呢,自產自銷,能發洪水。只有你老婆那樣的撒哈拉大沙漠才用外援呢!」

  大芳破門而入。

  差池太大了,簡直能把人逼瘋。誰是真的誰是假的?

  姬銘驄不主張對質,說這樣只會讓矛盾更加激化,每個人都活在故事裡,都在編輯自己的故事。你要讓所有的故事打起來,故事有輸有贏,人生的危機就嚴重了。

  賀頓太好奇了。人對於人的興趣,一定比人對於狗的興趣要大得多。賀頓雖敬重老師,但她與生俱來的好奇心如同鴉片,希冀孤注一擲搞清真相。她覺得心理師的真諦就是要尋找準確,捕捉到靈魂的蛛絲馬跡和生命的隱秘之途,那是職責所在。

  一想到兩個人對峙,如同讓兩波海浪對撞,白浪滔天山呼海嘯,鯨魚出沒漁船顛覆……委靡的賀頓就興致勃發,可以想見大芳的歇斯底里和老松的咬牙切齒。實在說,賀頓被這個案例煎熬得快得躁鬱症了,就是躁狂加上抑鬱。馬上解決這個案子,不單是幫助來訪者大芳和老松,也是更快地救贖自己。

  姬銘驄不贊成這個方案。賀頓決定先斬後奏,「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畢竟這是賀頓的來訪者,不是姬銘驄的案例。賀頓希望在謊言的重圍中殺出一條血路,破解疑難,世界上最珍貴的勇氣就是相信奇蹟。到水落石出的時候,用成果向姬銘驄報喜,未嘗不是學生獻給先生的一份厚禮。

  主意打定,賀頓不和任何人商量,分別給老松和大芳打電話。在她的想像中,二人聽到這個建議之後,都會趨之若鶩。他們分別向賀頓傾訴衷腸的時候,都曾信誓旦旦地說過,他們將非常樂意對質,誰要是不敢對質誰就是王八蛋!不料他們聽到短兵相接紅口白牙當面敲打的時候,都偃旗息鼓退避三舍了。當然,口頭上還都是不示弱的,大芳說:「我的話,海枯石爛不會變,可是我不和他對質,那個人鬼話連篇,不值得多費口舌!」


  賀頓給老松打電話,沒想到老松還沒聽完她的話,就說:「豈有此理!你什麼意思?」

  賀頓怔住,說:「讓你們說清楚。好意唄。」

  老松說:「不管你是好是歹,我毫無興趣。這個女人的記憶出了問題,妄想狂。和一個健忘症對質,會把好人逼瘋。大可不必了……」說著掛斷電話,留下賀頓悵然。

  走投無路。賀頓只好再次敲開姬銘驄家的大門。她穿著紫和白搭配在一起的套裝,有一種含威不露的霸氣,外帶著冷冽的悽美。細細分析起來,紫是藍和紅合成的光,最長和最短的光線拌了沙拉,白是永恆的迷惘。

  老張說:「您沒有預約。」

  賀頓笑笑說:「您不記得我了?來過的。」

  老張說:「抱歉,來的人很多,我記不清了。就算我記得您,沒約過的客人,姬老不見。」

  賀頓說:「我有急事。」

  老張說:「來的人都說有急事。姬老說他自己的事是最急的。」

  賀頓沒招了,只好說:「老張,就煩請你在姬老面前美言幾句,看他老人家肯不肯見我。實在不行,你就說我會坐在你家門前不走。」

  老張說:「你好像不是這種人。」

  賀頓說:「我以前不是。但這一次,也許是了。」

  老張捋了一把少白頭說:「那我把你的原話遞進去。」

  賀頓從書包里掏出一疊舊報紙,說:「怕台階涼,我連墊座的紙都預備好了。煩請你照直說吧。」

  老張匆匆走了進去。很久之後,姬銘驄穿著睡衣出現在門口,看到坐在門前花廊石階上的賀頓,臉上淡若如水,說:「我就在想是誰這麼霸道啊?原來是你,進來吧。不然你守在我家門前,別人還以為是我欠債不還或是拐賣人口什麼的。」

  賀頓把當道具用的報紙很仔細地折好,跟隨著姬銘驄走進室內。姬銘驄說:「不好意思,我午休剛起。你稍坐一下,我換換衣服就來。」

  弗洛伊德榻默默無聲地蹲踞著,好像一切同以前相比沒有絲毫變化。

  姬銘驄重新出現,穿一套乳白色的西服,連皮鞋都是白色的,年輕了很多。賀頓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個古典小說中的詞彙:女要俏一身孝。看來此話有商榷之必要——白色不僅對女人有改天換地的妙用,對男人甚至是老男人來說,也是年輕化的靈丹妙藥。

  賀頓說:「打擾您休息了。」

  姬銘驄說:「賀頓你就不要來這一套了。你難道不是故意挑這個時間來的嗎?」

  賀頓誠惶誠恐地說:「姬老師,我是實在沒有法子了,才來向您求教的。」

  姬銘驄說:「對啊,我絲毫不懷疑你的誠意。我只是說,打擾我的午休,是你預謀的。」

  賀頓說:「冤枉。我只是不知道什麼時間合適。如果是平常時分,您一定早有安排,不是會客就是讀書,我肯定插不進來。只有午睡時,您會在家……」

  姬銘驄說:「怎麼樣,不冤枉你吧?說吧。」

  賀頓說:「還是上次您督導的那個案子,您讓我自己想出解決的方向,我就想讓他們對質以求水落石出。」

  姬銘驄說:「你怕我不答應,就來了個先斬後奏。自從你這樣決定之後,就從我這裡消失了一陣子。現在,你又出現了,想來是沒有收到預想的效果,他們不肯會面,你才又想到了我這個老朽。」


  賀頓說:「正是這樣。您真神了。我想您也很想知道發展吧?」

  「很抱歉。我恐怕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喜歡獵奇。因為你的不辭而別,我不打算繼續擔任你的督導了。」姬銘驄正色道,滄桑的臉上配著沉思,生成了勢不可當的魅力。

  賀頓急了,倔強地說:「我是發問者,我必將尋求答案。請您原諒我的魯莽。」

  姬銘驄說:「此事並無迅捷之法,心理師不是圖熱鬧的事,也不是黑白分明沒有妥協的事。在你還不明了全部遊戲規則的時候,就貿然參與,是不負責任,甚至是可恥的。因為你不但危害了自己,也危害了所有和你的決定有牽連的人。你要打去這種驚弓之鳥般的好奇心,它是你的心魔。」

  賀頓聽得半懂半不懂的,只是頻頻點頭,希望老師大人不記小人過。姬銘驄說:「好吧,我就原諒你這一次。你也不必特別悲觀,好在天下沒有白走的路,沒有白嗆的水。任何經驗,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都是堆積成麥垛的草,經驗就這樣慢慢積累起來了。記住,以後下雨的時候,你不要做決定。如果你一定要做,起碼要把頭髮擦乾。不然的話,你的決定就總有冷冰冰的味道。最好的決定是在艷陽高照的時刻做出的,會有乾燥的麥子的味道,安全而飽滿。」

  賀頓謹記在心,只想趕快切入正題。姬銘驄說:「不要那麼急功近利。心理學這個名稱,在希臘文中的原意是『關於靈魂』的理念。我知道你很想解決個案,我要盪開一下主題,你可有意見?」

  賀頓說:「只要能解決個案,我沒有意見。」

  姬銘驄微微一笑,說:「這一次,不是解決個案的問題,是解決你的問題。」

  賀頓一愣,說:「我有什麼問題?我……沒有問題。」

  姬銘驄說:「越是一口咬定自己沒有問題的人,問題就越大。」

  賀頓大不服,說:「就算我有問題,現在也不是解決我的問題的時候,還是先討論個案吧。」

  姬銘驄說:「我欣賞你這種先人後己的精神。只是心理師這個職業,有的時候,就要先己後人。」

  賀頓說:「不懂。」

  姬銘驄說:「我打個比方,你就懂了。我問你,你為什麼對大芳和老松的案子,如此上心?」

  賀頓說:「這倒怪了,我上心難道不對嗎?這就像是一個醫生,關心愛護他的病人,有什麼錯?」

  姬銘驄說:「所有的比喻都是蹩腳的。你和他們的關係,不是簡單的醫生和病人的關係,而是隱含著另外的關係。」

  賀頓說:「您這是什麼意思?您是說我和老松不清不楚還是和大芳有曖昧關係,比如同性戀什麼的?對天發誓,我和他們是純粹的工作關係,一清二白蒼天可鑑!」賀頓情緒激動。哼!督導山窮水盡,信口雌黃。若不是想著圈子就這麼大,以後還得在江湖上混飯吃,賀頓真想拂袖而去。

  姬銘驄不急也不惱,好像欣賞一件罕見的翡翠原石。他觀察著賀頓迸跳著青筋的細脖子,說:「你著急了。」

  賀頓說:「我當然著急了。我本來是想解決來訪者的問題,現在您把火燒到我頭上來了,我能不急嗎!」

  姬銘驄正色道:「你這一急,讓我感覺到問題的癥結,可能不在來訪者身上,而在你身上。」

  姬銘驄的話說得很低沉,甚至有些漫不經心的味道,但賀頓聽來,如焦雷炸耳。她跳起來說:「姬老師,您要是沒招了,也沒什麼,您也不是神仙,可您不能亂咬一氣。憑什麼來訪者的問題反倒成了我的問題?我有什麼問題?我什麼問題也沒有。」


  姬銘驄微微一笑,說:「謝謝你。」

  賀頓疑惑,說:「你謝我什麼?」

  姬銘驄說:「謝你客氣,手下留情。對了,正確的說法是嘴下留情。」

  賀頓說:「我不懂你說的是什麼。」

  姬銘驄說:「你說我亂咬一氣,就是給我面子了,沒有直接說我是狗。」

  賀頓歉然,說:「不敢。」

  姬銘驄說:「罵得好。這樣就把你的真實情感暴露出來了。如果說,剛才我還只是個猜測,那麼,現在我已有更多把握。」

  賀頓茫然,說:「你的把握在哪裡?」

  姬銘驄說:「就在我的腦子裡,也在你的腦子裡。好,現在,請你坐在榻上。」

  賀頓說:「你要把我腦子裡的東西呈現出來?」

  姬銘驄說:「你問得太多了。如果你相信我,你就按照我的指令做,如果你不相信我,就請你離開。而且,如果你下次再在我的門前靜坐,我就讓老張叫來保安請你離開。」

  賀頓面臨抉擇。要麼,知難而退,要麼,揭開謎底。稍作思索,對於真相的熱愛戰勝了一切,她說:「好吧,我服從。」

  姬銘驄說:「這很好。」說著,他走到窗前,拉上了窗簾。那帘子本是墨綠色的絲絨,厚重而慵懶地下垂著,好像肥胖夫人摺疊的裙邊,如今不情願地被打開了,不規則地凸起和凹陷著,給人一種生氣的表情。窗外的陽光透過細密的褶皺,如同穿透海底屏障,翻卷的海帶吸附走了飄蕩的光芒,只剩下慘澹的光斑。賀頓突然有些害怕,與生俱來的對黑暗和寒冷的恐懼,如毒蛇的芯子纏住了她的身軀。冰制的鞭子埋在身體裡,成為定時炸彈,由內向外地抽打。看不到血跡,卻感覺到錐痛。

  「您要幹什麼?」賀頓戰戰兢兢地問。

  「幫助你。」姬銘驄簡短地回答,走了出去。

  屋裡的光線黯淡下來,黑夜突然來臨。門外有老張的腳步聲,這聲音給了賀頓一些安慰。她不由得責怪自己太神經過敏了,怕黑和怕冷,是她從小的痼疾。難兄難弟,只要有其中一個因素出現,另一個馬上會來做伴侶。魔鬼攜手,鐵指交叉,將她扼入窒息。

  賀頓緊張的情緒得到了稍許緩衝。弗洛伊德榻的曲度令人舒適,使她漸漸安定下來。

  姬銘驄推門進來,手裡舉著一支點燃的蠟燭。燭火搖曳,他的頭顯得大而蓬鬆,映照在牆上,仿佛一朵烏雲。賀頓吃驚地問:「姬老師,您要做什麼?」

  姬銘驄說:「幫助你的道具。」

  賀頓說:「咱們還要演戲嗎?」

  姬銘驄說:「人生就是戲劇,要讓那些被遮蔽的部分重現。」

  賀頓說:「意義何在?」

  姬銘驄說:「所有的今天都是昨天的延續,每個人都不是嶄新的。」

  賀頓說:「不。我害怕。」

  姬銘驄說:「我知道你害怕。也許,通過我們共同的努力,你會漸漸勇敢起來。」

  賀頓疑惑地說:「能行?」

  姬銘驄說:「現在開始。你找個舒服的位置躺好。」

  賀頓的身體早已平擱在了弗洛伊德榻上,但此前,她一直沒有真正地把身體的重量放在這張榻上。好比一個人屁股雖然坐在了椅子上,但由於種種原因,始終翹著尾骨躬著腰,不曾把脊椎杵在椅面上。賀頓很想按照姬銘驄的指示辦事,但是她無法放鬆,嘴唇發乾,眼睛眨個不停。


  「看著我的燭光……」姬銘驄把搖搖欲墜的蠟燭舉到賀頓面前,他的手大而穩定,當他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坐在賀頓面前之後,燭光就穩定下來。

  「要用水晶球嗎?」賀頓喃喃自語。

  「不,不需要水晶球。它是燭火。盯住它,放慢你的呼吸。好,就這樣,請你一動不動地看著蠟燭,看著它,看著它……」

  賀頓乖乖地聽從指令,姬銘驄的聲音有一種魔法,讓你不由自主地被牽引。當人的眼光長久地注視著跳躍的火光時,就會發生一種似幻非幻撲朔迷離的感覺。賀頓第一次發現原來燭火是一滴倒懸的水珠的模樣,它們自內向外分成了五層。第一層,也就是最靠近蠟燭芯的地方,火焰近乎凝固,它們並不是紅色或者黃色,不是任何一種溫暖的色調,而是薰衣草般的藍紫色,你幾乎感覺不到它們是有熱度的,很想伸手指去觸摸這脆弱的火焰的包膜,它們有著豌豆莢一樣的嬌嫩細微的縫隙。在這一層火焰之外,是古典的幽藍色,帶著古堡一樣神秘的詭異氣息。幽藍之外,火焰漸漸活潑起來,好像逃出了牢籠的女僕,有一些輕巧的跳躍和飛升,裙裾染上了一些緋紅,好像是匆匆旅途中野花的漿液飛濺其上。哦,還有第四層,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醬色,飽含著憤怒和壓抑,仿佛火焰最後的枷鎖,它們在扭曲和突破中,堅守著蠟燭所賦予的最後的形狀,維持著一個昂揚向上的尖頂,不屈不撓地仰望著天花板。現在,到了火焰的最外一層,它們桀驁不馴,撕脫了所有的形式和框架,奔突著狂舔著空氣的裂隙,用萬分之一秒的時間就構建起輝煌的輪廓,然後又在更少的時間裡將它毫不留情地粉碎,當華美的輪廓變成破碎的鱗屑,紅顏老去蒼黃委地之時,瞬間一個新生的火光嬰兒爆裂著出世,它放肆地啼叫著,鞭笞著所有靠近它的冷風,將它們加熱並裹挾著飛升,光怪陸離的色彩如同砸翻了梵谷的調色板,燦爛的向日葵花瓣和鳶尾花的葉子攪纏在一起,濃烈地熏蒸而起,帶著奇幻的香氣……

  姬銘驄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好像隔著無數海綿和泡沫,被吸附得沒有任何感情和色彩,他說:「請你盯著火光,什麼也不要想,你試著用心去看,你看到了什麼……你一定看到了什麼……」

  燭光擴散開來,如同泛濫的金黃色的洪水,往事仿佛被上游沖刷而下的死豬和門板,在滔天濁浪中起伏。

  她看到了爸爸。真奇怪,為什麼會是他呢?為什麼第一個浮出水面的竟是他呢?他是一個大壞蛋,不,說他是個壞蛋,那真是褒獎了他。他是一個大混蛋!是他,遺棄了媽媽和六歲的絳香。

  整個村子都很窮,窮極了的人們想到了一個活路,這就是出賣身上的零件。這當然是違法的事情,大家都守口如瓶。但守口如瓶是針對外人的,針對自己人就敞開一切,彼此開著玩笑。誰要是賣了腰子的,大家就都恭喜他,說最值了。因為人有兩個腰子,賣掉一個還有一個,一個腰子就足夠了。這就像吃飯有一個碗就足夠了,另外一個碗放在那裡是個擺設。早點把當擺設的那個碗賣了,讓剩下的那個碗裡盛滿稀粥,這是多麼划算的事情。當然還有賣血的,賣血的也很值。因為血雖然不是擺設,但血是能夠自生自長的,像泉眼,你用幹了還會再湧出來。每逢有些人賣了血回來,總是很高興,因為他們在賣血之前喝了大量的紅糖水,他們把自己的血弄稀了,就像在黃醬里兌了咸鹽水冒充了醬油。把紅糖水賣出了血漿的錢,去糊弄那些城裡人,這讓賣血者有一種高人一等得勝回朝的感覺,更不消說這是現錢買賣,兜里立刻就鼓了起來。什麼叫「血汗錢」,這就是最好的證據。抽血的時候,人是一定會出汗的,因為疼和冷。流血的人會從夏天一下子沉入嚴冬,真奇怪,好像血裡面藏著火。


  村里人管絳香家叫「賣眼戶」,絳香剛開始聽到的時候,嚇得夠戧。每天都要盯著媽媽的眼睛看,她生怕哪天從街上回來,媽媽的眼睛只剩下一隻了。有一天有個人到村里來,說是來買眼角膜,倒是不急,等人死了再給貨也行,價錢好商量。大家就都爭著搶著說自己願意接了這單生意。絳香趕快跑進家裡,拉著媽媽的手,說你快躲起來,有人要買眼睛。媽媽很奇怪,說買眼珠和咱家有什麼關聯,我該幹活去了。後來不知那人和誰家達成了買賣,反正和絳香家沒關係。絳香很高興,覺得是自己救了媽媽。後來有一天,絳香與小朋友玩耍,絳香說,人家都說俺家是賣眼戶,那天來了一個買眼的,我硬是沒讓他找到我們家。小夥伴們就嘻嘻笑,說你媽不是賣上邊的眼,是賣下邊的眼。

  那一次絳香是哭著回家的。媽拿著一牙餡餅給絳香,絳香不吃,說:「這是你賣眼得來的吧。」媽聽了一點也不惱,說:「快吃吧,不管是賣哪兒換來的,這餅是乾淨的。」絳香說:「我不吃。」媽媽說:「我都聽到你肚子叫了,還說不餓。」絳香說:「就是餓了,我也不吃這樣來路的東西。」媽就嘆了一口長氣,說:「那媽就要去賣腰子了。」絳香賭氣說:「賣腰子的人不受人氣。」媽說:「可腰子只能賣一回,要是把賣腰子的錢吃完了,媽靠什麼來養活你呢?」小小的絳香那時不知怎麼想的,就說:「那你還可以去賣血啊。」媽說:「媽不是沒想過這條路,可賣了血,誰給你做飯誰給你縫衣?別人家的孩子有爸有媽,一個不在了還有另一個遮擋著孩子,媽要是不在了,小香你就沒了指望。賣眼,媽丟人,媽沒有別的法子養活你,只好走丟人這一條路了。既然可以賣血,為什麼不能賣肉呢?既然能賣上眼,為什麼不能賣下眼呢?如果不是窮,如果不是因為你的爸,媽不會這樣。」

  絳香哭成一個淚人,媽說:「別心疼媽,媽才值呢,人家只能賣一次,媽能賣成千上萬次呢!媽只希望小香以後能堂堂正正地做人……」

  絳香從那以後,一夜長大,後來她照鏡子的時候,突然就看到自己額頭上有了皺紋。她以後從來沒有在這樣小的孩子額頭上看到過同樣的皺紋。從此,在饅頭和尊嚴之間,她選擇了饅頭。這並不等於她不要尊嚴,而是表明她期待著為了有朝一日更高的尊嚴,她只有隱忍這一切。

  然而這樣的日子並沒有堅持很久。有一天,媽對她說:「絳香,媽就要老了。」

  絳香像所有的乖女孩一樣,說:「媽,你不老。一點也不老。」媽苦笑著說:「在女兒眼裡,媽不老,可在有些人眼裡,媽就老了。」

  絳香以為媽是怕老了難看,就說:「媽好看。」

  媽嘆了一口氣說:「好看難看不說它了,老了就沒有人要了。」

  絳香這才朦朦朧朧地感到,這是一個可怕的問題。絳香躲開這個問題,就說:「媽老了,我就大了。我來養活媽。」

  媽又笑了,媽的笑容像兩柄鉤子,把她的嘴角向下扯,好像悲慘的括弧。絳香這時候已經上小學了,知道了括弧是什麼東西。媽說:「好閨女,你可能還沒長大,媽就干不動了。媽要給你找個長期飯票。」絳香仰望著媽,即使天下最無能最喜怒無常的父母,在他們的孩子眼中,也是至高無上的神。

  長期飯票來了,又黑又粗,好像被火燒過的鬼子炮樓。媽對他說:「你要對我閨女好。」長期飯票說:「憑我這條件,找個黃花也不難。你還拖著個油瓶。」

  媽平靜地說:「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長期飯票說:「好吧,算我倒霉。」長期飯票在鎮上殺豬,每天都帶著豬血的味道回家,當然還有七零八落的豬下水。為什麼說是七零八落呢,因為好東西都拿去賣錢了,剩下的就是下腳料了,比如說沙肝,誰都不肯吃的只能用來熬豬胰子的東西,長期飯票都會拿回家,讓媽媽煮了吃。


  這些東西氣味血腥,但燉熟之後有奇特的香氣,這些香氣養育了幼小的絳香,讓她雖然不長個子,但頭腦異常清晰。也許因為是人所不吃的沙肝吃多了,她比同年齡的女孩更加敏感和心重。

  媽媽到遠方去了。長期飯票醉醺醺地拎著一串烤豬腰子回到家,看到從老奶奶家跑回來的絳香時,沒有吃驚,只是說:「熬不住了吧。我知道你也大了。」

  絳香聽不懂他的話,不理他,獨自看書。絳香的成績在班上永遠是第一,要保住這個稱號,只有不停地努力。

  長期飯票見絳香不搭理自己,也不再說什麼,就回自己的屋裡睡去了。有一間小屋,小屋裡有一張小床。絳香複習完功課,把房門插好,也昏昏地睡去了。

  半夜裡,她感到刺骨的寒冷,正是四月春暖花開的日子,雖說半夜裡還有寒氣,但不應該這樣冷啊。這種冷,深入骨髓,帶著刀剜一樣的劇痛,讓絳香覺得自己被五馬分屍。冷……冷極了……到處是冰雪,黃色的油狀的冰雪……

  以上的這一切,都是賀頓面對著搖曳的燭火,斷斷續續說出來的。當然,很多地方不連貫,時空倒錯語無倫次,但姬銘驄就像面對著一副打散了的拼圖,把它們迅速地歸納到相應的位置上,眉目漸漸地清晰起來。

  「黃色的冰雪?」姬銘驄很納悶。輕輕地重複。

  「是,黃色的冰雪。透明,寒冷,冷極了冷極了……」賀頓不停地重複著「冷」這個詞語,渾身顫抖,肝膽皆冰雪,表里俱寒涼。一片片雞皮疙瘩滾過她的皮膚,衣服都隨著哆嗦起來。

  看來,今天就只能到這裡了。繼續進行下去,不會有更多的收穫,賀頓的精神還將受到慘重的傷害,姬銘驄雖然從學術的角度,很想知道這團黃色的冰雪究竟是什麼東西,但他只有暫停。

  姬銘驄將賀頓從深度的催眠中喚醒。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姬銘驄問道。

  「冷。」賀頓牙齒還在打著哆嗦。

  「除了冷以外,還有什麼呢?」姬銘驄繼續問。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案例。

  「累。困。一片空白。」賀頓吃力地講著,她很想就此睡去,永不再醒來。

  姬銘驄說:「你會慢慢地醒來。聽我的話,從10數到1,數到1以後,你就會醒來了。到那時候,你就不會覺得冷了,也不會覺得黑暗了,你會看到太陽……」

  賀頓不想醒來,可是沉浸在這種似夢非夢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狀態里,實在是太冷了。她在朦朧中聽到了姬銘驄的暗示,那就是她醒來之後不再寒冷,為了逃離這刻骨銘心的酷刑,她要醒來。她乖乖地開始數數,「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賀頓慢慢地睜開眼睛。她準備好了看到太陽,因為朦朧中的聲音就是這樣告訴她的。她看到了一張臉在向她微笑,這是姬銘驄的笑臉。

  從此。太陽和姬銘驄的臉就重疊在了一起。

  還有殘存的寒冷像銀亮的蛆蟲附著在骨殖上,好在咬緊牙關尚可以忍受。賀頓不想再說什麼了,她剛才已經說得太多太多,她只想昏然睡去。

  姬銘驄也沒有說更多的話,他要好好思考這個案例。

  賀頓回到家,好像變了一個人,沉默寡言。那種源自極深處的恐怖和寒冷,如同一帖膏藥,粘在了她的靈魂上,不得撕脫。沒有人知道這種酷暑七月的寒意,體驗過這種紅日當頭深入骨髓的戰慄。仿佛每一寸肌膚都有結冰的桎梏,心臟里充滿冰碴子,隨著搏動有尖銳的痛。那種無以比擬的寒冷,來自不可知的地下洪荒,來自人還沒有形成細胞之前的混沌迷霧……

  柏萬福察言觀色,完全不得要領,看到賀頓冷峻的神情,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己也是一肚子苦悶,只有誰也不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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