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看向大廳的提示屏,上面不知何時出現了四輛車的信息。
k1856,18號21:55第四候車室準點
T57,18號13:20第一候車室準點
3291,17號04:10第五候車室準點
K32,16號09:35第九候車室準點
始發站跟終到站那一欄都省掉了,只有車次,開車時間,候車室跟狀態。
四輛車的班次不同,火車出發日期也不同,沒有規律。
「K32?」
有小部分大膽的乘客也下來了,其中一人遠遠看著地上的血車票,眼睛一瞪,趕緊掏出自己的車票。
「他跟我是同一輛火車!」
二樓除了個別幾個,其餘都下來了,抱著五分後怕三分事不關己兩分好奇圍過來一看,他手裡的車票確實也是K32。
「你們還有人是乘這輛車的嗎?」
那人看向人群,在這種情況不明的環境下,抱團是人的本能。
「我是。」有人同樣拿出自己車票。
「我也是。」
三人互相一比對,果然他們都是K32,不過他們的車廂和座位都不相同。
9車廂xx硬座
11車廂xx硬座
站票
乘客們驚魂未定,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的討論了一會,都回到了二樓。
火車是無形的,看不見,只能聽到從軌道上由遠及近行駛的聲音,那個乘客卻死在火車下面,也不躲。
火車來的時候,他還是笑著的,一直在笑。
很詭異。
就跟鬼片直播一樣。
大家都在想,他們不跑出去就好了。
只要乖乖待在車站裡面,守著自己的候車室,不錯過時間,到點上車就不會有事。
大廳里靜悄悄的。
門外的血水碎肉被風雨裹著吹進來,飛濺在地,猶如案發現場再現。
「不作死就不會死,這句話真正意義上的體現了出來。」
陳仰伸頭看:「頭呢?去哪了?」
朝簡:「……」
「他不動,是鬼在按著他。」
陳仰立馬不看了。
其實他沒見著鬼影,但脖子後面還是涼涼的。
「鬼有什麼好怕的。」朝簡鄙夷又困惑,「人有千面萬面,鬼才一面,你不怕人,怕它?」
「你不懂,我只是普通人。」
陳仰說:「打個比方,一千個人裡面有五百個是恐怖片愛好者,一百個平時喜歡拉上窗簾關燈看,卻沒有一個不怕真實的鬼。」
朝簡不置可否。
陳仰撇嘴:「像張延跟林月,說起厲鬼,還是怕的,真的經歷了接觸了也怕,這是本能。」
朝簡發出一聲輕嗤。
「你例外。」陳仰拍了拍他搭著拐杖的手臂,「弟弟,我最怕的,你不怕,遇到你是我的幸運。」
朝簡愣住了。
陳仰用手機把大屏上的信息拍下來。
「還回書屋?」
沒有回應,陳仰扭頭看少年,見他偏開頭,似乎是在研究那張K32車票,就問道:「要撿走嗎?」
朝簡:「什麼?」
陳仰:「……」剛才是在發呆?
「我是說,這車票,」陳仰指指,「還有沒有用?」
朝簡搖頭。
陳仰就不撿了,他想想還是對著車票拍了張照片:「現在只知道出車站就會死,其他線索都沒出來,推算不出規則。」
剛說完,那張車票就被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乖乖仔青年撿起來,他把票拿到鼻子前面,湊近去聞。
聞到什麼似的,砸了咂嘴。
陳仰正要說話,就見那青年忽然轉頭看過來,屈指彈了下車票。
「帥哥,這票你們沒撿,是我的了。」
完了就叼走了。
那麼張被死人的血浸透的車票,使勁甩甩都能甩出血水,竟然敢放嘴裡。
叼東西的毛病很嚴重。
陳仰把視線收回,蹙眉問少年:「你不是說車票沒用了嗎?他幹嘛拿走,還一副搶過來的樣子。」
朝簡道:「只是裝逼。」
陳仰:「……」
那傢伙應該是既想裝逼,還想誤導他們,說白點,就是耍他們玩。
「他叫文青。」後面響起一個蒼老而有力的聲音。
陳仰回頭,禮貌的拉掉口罩:「您好。」
朝簡也把口罩拉下了一截,下顎微抬,露出深刻的眉骨,高挺的鼻樑。
「這次的老人有不少啊。」白鬍子老頭還拿著那份報紙,耷拉的眼皮撐開,露出老鷹一般犀利的眼,先是看的陳仰,之後是朝簡,盯住他,又去看陳仰。
梭巡片刻,竟然後退一步。
似是後知後覺自己這一舉動反常了,老頭欲蓋彌彰的再退一步,往後看了看,客氣又官方道:「兩位小朋友,希望我們都能活著離開。」
陳仰一頭霧水的看著老頭消失在視野里,對方盯半天盯的什麼?而且好像……忌憚上了?
還有那個叫文青的乖乖仔青年,沒事找事,玩心很大。
長發男更是從火車事件發生到結尾,始終都沒出現,不知道在火車站哪個角落。
目前為止,陳仰發現的三個老人都有鮮明的特點,獨來獨往,沒半點有意合作的跡象。
陳仰跟朝簡沒回書屋,漫無目的的在一樓走動。
那些放映GG的電視屏都是黑的,任務世界的青城站一點人氣都沒有,像末世後。
陳仰發現了踩爛的丑橘,一半糊一樣黏在地上,一半是好的,周圍還有個是完整的,沒被踩。
看都看到了。
陳仰把丑橘起來,拎著綠色的長把兒,扯掉一大一小兩片葉子,摳破橘皮,香味撲鼻,車站門口蔓延進來的血腥味都壓下去了一點。
朝簡突然抬起拐杖推開陳仰。
下一刻,就在陳仰站的位置上空,GG牌掉了下來。
要是陳仰沒躲開,腦袋已經開瓢了。
陳仰咽了口唾沫,把剝掉三分之一的丑橘給少年,白著臉說:「你看到鬼了?」
朝簡把身體重量靠在一根拐杖上面,拿住丑橘,沿著他剝開的方向往旁邊撕:「沒有。」
「那GG牌怎麼……」
「你的好運沒延續到這一輪。」朝簡說。
陳仰三年多以前就知道自己運氣背了,這會從少年口中聽到「好運」二字,心情略複雜,上個任務能跟他搭檔,確實算得上是那個詞。
「類似的意外還會有?」
朝簡微彎腰看他,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你會死。」
陳仰沒有慌,他很冷靜:「人都有一死,這是自然法則,誰都逃不掉,不過我覺得我不會死在這個任務里。」
「你會死在這裡。」
朝簡給前一句話做了補充,還是那個語調,機械般的冰冷木然,有些瘮人。
陳仰:「……」
「今晚我給你做的是什麼菜?」
朝簡無視他一碰到鬼怪相關就掉智商的試探:「不想死就跟緊我。」
陳仰心說,我也只跟著你,其他人又信不過。
朝簡拿掉口罩,掰一片橘肉丟進嘴裡,挑剔的繃了下面部,手裡剩下的丑橘就丟給了陳仰。
陳仰驀地把臉轉向左邊拐角:「好像有人。」
朝簡戴回口罩:「醜八怪,不用管。」
陳仰抽抽嘴,在這位看來,帥的美的都是醜八怪,全都是。
剛才被偷窺只有一兩秒,陳仰還是覺出了熟悉感。
被流著哈喇子的狼狗瞄上的感覺。
是向東。
他對自己起疑心了。
陳仰瞥了眼拐角,無意識的走近了些,發現向東沒在那了,只有第一個死了的乘客的同伴們。
三男一女,沒了先前的嘻嘻哈哈。
「老三真的死了嗎?」
「說不定他是回到真正的青城站了,被撞死只是幻覺,嚇我們的。」
「對對對,肯定是這樣,那火車是隱形的,怎麼可能撞到人啊,血啊肉啊內臟啊都是假的,一定是幻覺!」
男生們又集體不出聲了,煙霧熏紅了他們的眼,燒焦了他們的意志。
那靠在牆邊的女孩突然取下自己斜挎在身前的薑黃色小皮包,大力砸向他們。
「是你們害死了他!」
三個男生都罵起來:「關我們什麼事啊,是他自己要出去的!」
女孩也罵:「你們不跟他打賭,他會那麼做?」
「我操,說的就跟你很無辜一樣,他那不是想要在你面前顯擺嗎?」
「別跟我們說你不知道他喜歡你!」
女孩被他們指責,白了臉大聲怨叫:「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又不喜歡他!」
「不喜歡你吊著?」
「我什麼時候吊著了?我都跟他說過我不喜歡他了好吧?不信你問他去啊!」
「人都死了,問誰啊問,就說你是個婊子,老三還他媽對你……」
「老四!行了,都別吵了好嗎,現在重要的是完成任務離開,我們四個跟老三不是一個班次,也不是一起的,全分開了,都留心著點。」
「老三是最早的一班,其次是我,17號凌晨的,我要去找個地方讓自己睡著,睡一覺時間能過得快點,這鬼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
「操啊,你別提那個字行嗎?別提,求你了大哥!」
「……」
陳仰轉身回少年那,無意間瞥到一個瘦弱的身影,畏畏縮縮的,是那個眼鏡男。
一不留神就沒了。
陳仰沒察覺錯的話,眼鏡男視線凝聚的方向不是他,是斜對面的門臉,一家零食店。
從他這看,只有擺得高高的方便麵。
陳仰專心回憶眼鏡男那一瞬的細微反應,不是餓了想吃東西,是恐懼……?
他準備去一趟零食店,小腿就是一疼。
拐杖抽上來了,這回的力道比之前的重了很多。
陳仰沒發火,懵了。
拄拐聲停在他身旁,少年冷厲的嗓音從口罩里出來:「我跟你說了什麼?」
陳仰腦子裡極快的閃過答案:「我後面會注意的。」
跟緊,這是重點,他給忘了。
朝簡一聲不吭的盯著他。
陳仰嚴肅道:「我一定管住自己的腳。」
朝簡拄拐走幾步,停住:「陳仰。」
頭一次聽到少年喚自己名字,陳仰愣了愣:「昂。」
「我的腿傷沒好,走不快。」
少年背對著他,腦後一截栗色發尾乾淨整潔,吐息聲冷漠,看不見是什麼神色:「你不跟緊我,我想救你都來不及。」
陳仰抿了抿嘴,自覺是自己的問題,想信任這個盟友,就要說到做到,不添加任務外的麻煩,減少獨自行動的機率跟慣性。
少年又說話,拐杖在地上敲了一下:「不是要去零食店?」
「啊對。」
陳仰邁步走向少年:「你也發現那個男的了,他會不會是老人?」
「是新人。」
朝簡望著零食店,用拐杖攔住陳仰,讓他走在自己身後:「應該是有特殊的體質。」
陳仰落後他一步:「什麼體質?」
「也許能看見鬼。」
陳仰不想進零食店了。
但搭檔已經走了進去,他答應要「跟緊」,只好硬著頭皮追上對方。
店裡跟車站一樣,燈火通明,面積也不大,就三個貨架,一個靠玻璃窗,一個靠牆,另一個在中間。
陳仰的腳踢到了綠色購物籃,那動靜讓他緊繃的神經末梢狂顫,他很小聲的說:「鬼在哪?我沒看到。」
「沒有特殊體質,通常人類是看不見鬼魂的,除非它們想被看見。」
朝簡走一步,陳仰跟一步,手還抓著他的拐杖。
兩人胳膊蹭胳膊,手肘撞手肘,衣物摩擦聲從小店門口持續到最裡面。
朝簡停了下來。
陳仰背部僵硬的直視牆面,不敢轉動腦袋:「你也有那種體質?」
「沒有。」
朝簡用拐杖碰了碰什麼,陳仰垂眼一看,是一個掉漆發舊的打火機。
紅色的,上面有「中華」兩個字。
陳仰上學那會,剛學會抽菸的時候買過這種打火機,他記得是一塊錢三個。
現在市面上估計很難見了。
朝簡又碰打火機,直接推到陳仰腳邊:「拿起來,帶走。」
陳仰並不想。
朝簡道:「快點。」
陳仰一聽這個詞,大腦就響起一級工作警報,他人都沒反應過來,打火機就被他抓住踹進了兜里。
小店的玻璃門被推開了,有很輕的腳步聲進來了。
陳仰把兜外面的拉鏈拉上,從貨架那裡探頭,發現來人是那個提醒他腳上踩了泡麵的雀斑姑娘。
她也是這次的任務者之一。
雀斑姑娘眼力很好的樣子,一下就看到了陳仰:「啊啊。」
陳仰揮手打個招呼。
雀斑姑娘羞澀的理理兩個小辮,垂著頭走過來,又是一通啊啊啊加上手語比劃。
陳仰不懂。
雀斑姑娘沮喪的撓了撓頭髮,踮起腳指貨架上面的巧克力。
陳仰說:「你要?」
「嗯嗯嗯。」雀斑姑娘小雞啄米的點頭。
陳仰伸手把巧克力拿下來。
雀斑姑娘兩手去接,看一眼價格,從包里拿出相應的錢放在了收銀台上,她歪頭對陳仰笑得純樸。
陳仰沒摘口罩露臉,他不確定這個姑娘是不是新人,是不是真的啞巴。
況且她進小店的時機有點巧。
陳仰不是天真傻缺,朝簡說他在這個任務里的運氣不行了,他要更小心。
後半夜火車站裡很冷。
一,四,五,九這四個候車室都有乘客,凍得瑟瑟發抖,又不敢出去亂走,只好給自己加衣服,裹成了熊。
這個時間點出來活動的都是老人,夜深了,鬼魅魍魎愛出沒,有利於找線索。
陳仰在一個視角不錯的地方觀望。
長發男,老頭,文青,還有不在他預料中的向東,從各個藏身地露面。
二十六人隊,就六個老人,其他二十個全是新人,這比例遠遠沒有陳仰以為的高,他覺得可能還有在新人里匿著的。
「畫家!」
向東大步流星的朝長發男走去,強壯的臂膀攬住他。
長發男往手上戴手套,快餐店吃雞腿的那種一次性的,他把每根手指都跟手套貼上,從風衣口袋裡拿出噴霧噴在被向東碰到的地方,對他說了什麼,蠟黃的臉很嚴肅。
向東發出一陣輕蔑的大笑。
陳仰很驚訝長發男是畫畫的,更也沒想到他跟向東認識。
兩人看樣子是老隊友。
陳仰不自覺的想去向東那打探,拐杖倏地打在他前面的地上,他的腳默默縮了回去。
「畫家跟向東認識,老頭跟文青認識,六人隊,倆倆分了。」
陳仰說著,發現那四人分別從兩個扶梯下去,目的地是一樓的報刊亭。
「一樓就兩個賣書跟報紙的。」
陳仰白天睡夠了,這會精神格外飽滿:「我們在二樓搜吧,每個候車室裡面都有,雖然沒樓下的大,紙刊也有不少。」
朝簡道:「他們搜完一樓的很快就會來二樓,讓他們先搜。」
陳仰沒意見:「那我們?」
朝簡掃視九個候車室。
陳仰說:「二三六七八這五個候車室里都沒人。」
朝簡沒言語。
陳仰試探道:「你想去第四候車室?」
他們的車次是在那裡候車。
朝簡的目光停在一處。
陳仰望去,是第九候車室,K32。
這個車次本來是四個乘客,死了一個,就剩三個。
都是中年男性。
陳仰跟朝簡過去時,呼嚕聲在候車室里繚繞。
三個中年人擠在牆邊的椅子上睡覺,還蓋著不知道誰的大花被,紅紅綠綠的很鮮艷。
「……」
陳仰關上門,當作什麼都沒看見的問少年:「候車室這麼大,我們怎麼搜?一把一把椅子來?」
「砰」
朝簡揮拐杖砸椅子。
那三個中年人立馬醒了,哇哩哇啦的罵髒話。
「砰」「砰」「砰」
椅子被拐杖砸出讓人心驚肉跳的巨大聲響。
罵聲停了。
中年這個年齡段,不論是哪個行業,都有一定的生活經歷跟人生閱歷,心性也相對來說能被定義為成熟。
老人跟新人的溝通工作,朝簡是不會做的,要陳仰來。
陳仰作為一個新鮮出爐的老人,試圖跟這三個新人聊身份號,任務的死亡跟生存。
三人全程聽故事臉。
陳仰的心裡失望透頂,這個任務在誤導大家,通過死的那個乘客給出了明顯的安全漏洞,只要不出去,不記錯時間,準時上車就行。
這樣不懷好意的,粗劣的誤導,新人們沒發覺出來,提醒了還不以為然。
陳仰有點焦慮,火車站太大了,只指望老人找線索是不行的,還是需要新人們,人多力量大。
可是現在的危機感遠遠不夠,新人們凝不起來,勁使不到一處,沒有用,反而會干擾到任務的進程。
候車室一時都沒人說話。
三個中年人眼神交流,他們其實覺得這個跟他們講任務的年輕人不錯,就是那個拄拐的讓他們害怕,有暴力傾向。
「小兄弟,你跟你朋友是什麼時候的車?」
陳仰看向問話的光頭中年:「18號。」
「那你們還早。」光頭中年說,「我們明天上午就走了,你們要幹什麼你們自己干,我們只想在這等車。」
陳仰生出一種無力感:「沒那麼容易,它們不讓我們上車。」
「它們是誰?」
「鬼。」陳仰艱難的說出那個字。
候車室里像是徒然刮過了陰風,三個中年人都氣憤的叫起來。
「小兄弟你幹嘛唬人啊?現實世界哪有鬼!」
陳仰意味深長道:「這個世界是現實世界?」
三人都被問住了。
別人說是什麼空間,他們也不懂,只知道這裡不是現實世界,那些消失的乘客才在真正的青城站,他們要回去的地方。
陳仰慶幸三個新人沒再問,再問下去,就該他被問死了。
候車的漫長時間裡很危險。
只要找出規則,想辦法不去違背,就能活到發車的時候。
但是他們也不知道規則是什麼。
要找,要推測。
陳仰想到自己在跟武玉說下個任務可能會有鬼的時候,她告訴他,必須遵守規則,也不要太相信。
就是說,遵守了也不是就能活著。
陳仰嘆口氣,要先推出規則,才能想後面的。
他望著少年闔在一起的眼帘陷入沉思,第一個任務是他獲得任務有關,試吃的小麵包塊讓他獲得免疫。
不知道這個任務里,得到提示物的是誰。
哪個都有可能。
「打火機。」
耳邊的聲音讓陳仰一個激靈,他對上少年睜開的眼,那裡面一片清明。
陳仰把打火機拿出來,拇指沒忍住的一按,擦一下竄出火苗。
打火機還能用。
「這打火機……」
一個中年工人「咦」了聲,沒話了。
陳仰露出不解的樣子:「怎麼了,大叔。」
中年工人唉聲嘆氣:「我就是想起了一個工友。」
「三年前咱們青城站不是發生過一起惡性報復事件嗎,死了好幾個無辜的乘客,我工友就在裡面。」
「當時是八月份,我也在車站,我跟他一塊要去占城復工,本來我們都在檢票了,他啊,哎,」
工人粗糙的臉上湧出一抹悲痛:「他發現自己打火機丟了,就不聽我的勸,非要回頭去找,候車室沒找到還下了樓,死在大廳了,最後就沒趕上車。」
「他那打火機就是這種的。」工人指陳仰手上的打火機。
另外兩個中年人是看過新聞的,具體記不得了,這個內情也不知道有沒有看過,都不能理解。
「打火機才幾個錢啊,這種的就更便宜了,幾毛一個。」
「他閨女給買的,還刻了小字的。」
「那真是……」
陳仰那年人還躺著沒醒來,對這一事件不知情,他不清楚打火機有沒有引來鬼魂,只看見候車室門外多了張人臉。
又是眼鏡男。
這回陳仰沒讓他跑掉。
眼鏡男叫孫一行,他說自己看不見鬼魂,只是偶爾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
零食店有,候車室也有,都是來自打火機。
陳仰觀察眼前這個瘦小的,好似一張紙片就能壓倒的男人:「那你能感受到它們的性別嗎?」
孫一行呆呆的。
陳仰又重複了一遍,男鬼女鬼,他比較怕後面那個。
披頭散髮,紅衣飄飄,白衣飛飛之類的都恐怖。
孫一行對著陳仰黑亮的眼眸,遲鈍的搖了搖頭:「對不起,我感受不出來。」
陳仰壓下遺憾:「這沒什麼對不起的。」
他撈出保溫杯喝兩口水,前言不搭後語道:「你引我們去零食店,又來候車室找我們,是想讓我們看到你的價值。」
「你是想跟著我們?」
陳仰是意外的,新人也不是都沒腦子,選擇站隊是正常走向。
只是沒料到這人會選擇他跟朝簡,敢自己找過來。
這個舉動可是一點都不簡單,既要勇氣,又要具備膽量跟智力。
男人的心思被當場戳穿了,瘦削的背一顫,又窘又難為情的紅了臉,他耷拉著發量告急的腦袋,擺出了一個祈求的姿態,小心翼翼的:「可以嗎?」
陳仰瞥自己閉目養神的搭檔,見他沒反應,就道:「可以。」
「你感受到鬼,要第一時間跟我說。」
孫一行受寵若驚,討好的對他笑:「謝謝,謝謝你們,我會的!」
「他好像沒有惡意。」孫一行怯怯的看一眼打火機。
陳仰把保溫杯蓋子蓋上,沒有惡意也是鬼啊。
好在那鬼沒讓他看見自己,他的心理建設維護起來,稍微輕鬆點。
朝簡一醒,孫一行就從陳仰旁邊的椅子上起來,抱緊他的公文包,挪到不遠也不近的地方縮著去了。
陳仰歪向朝簡:「你讓我拿出打火機,不是為了引出孫一行,是給那個工人看的吧。」
朝簡劃開手機屏,乾淨的指尖翻動幾下,將手機側轉到他面前。
屏幕上是朝簡在去車站的路上保存的截圖,兩張,都是同一個人,底下還有採訪。
截圖裡的就是那工人。
採訪是他講述了工友遇害的事情,跟他先前口述的內容幾乎一樣。
陳仰的視線飛快從隔著好幾排,睡著了的工人身上掠過:「難道他撒了謊,工友其實是被他害的,現在變成鬼的工友要找他報仇?」
朝簡鄙視的看他。
陳仰咳道:「鬼故事大多都是鬼復仇,極少數才會無緣無故害人。」
「趙元說的對,」朝簡撫撫腿上的褶皺,「提多了,會把它們招過來。」
提了好多次的陳仰:「……」
「我搜過,兩個工人是一個鎮上的,一起外出打工多年,情同手足。」
朝簡用拐杖戳陳仰的運動鞋面:「活著的這個對死的那個有恩,多次幫助過他跟他家人。」
陳仰跟不說他孩子氣的行為,隨他戳:「那你是想……」
朝簡沒有絲毫開口的打算。
陳仰拿掉棒球帽使勁抓抓頭,手捏著帽檐把帽子往懷裡一翻,又翻回去,反覆幾次,他的眼睛一睜:「我知道了!你想看打火機鬼能不能保住這個工人,不讓他死。」
「如果他死了,說明車站裡的鬼並不能對任務者出手,那死了的,就很有可能是被規則殺死。」
朝簡不著四六地問道:「牛犁田見過嗎?」
陳仰在看打火機底下的小字,是「平安」,他有點跑神:「見過。」
「不用鞭子抽就不走。」朝簡斜睨他,「像你。」
陳仰無言以對。
椅子下的溫度像是低了十幾度,陳仰的腳都凍住了,他越回想少年的所有思路跟謀劃,腳越僵。
這位天生就適合任務世界。
打火機被陳仰偷偷放進了工人的行李裡面。
讓那個鬼跟著他。
陳仰希望工人不要死,鬼是可怕,但也有弱點,規則卻是無敵。
第九候車室外面,孫一行困得靠在書攤邊打瞌睡,瘦瘦一團,廉價西服皺巴巴的,黑色的舊公文包還緊緊抱在懷裡。
朝簡坐在攤販的凳子上,漫不經心的閱讀一份報刊。
陳仰沒少年那定力,一本能捧半天,他碰到什麼就翻什麼,把攤子翻得亂七八糟。
除了手酸,一無所獲。
「我妹在就好了,她的夢想是當一名偵探。」
陳仰不由自主的說出這話,一愣,轉而去看少年:「你多大了?」
少年眉頭沒抬,注意力都在報刊上面,陳仰料想他不會回答了,便垂下眼整理書攤,剛理好兩本就聽到一聲:「十九。」
陳仰停下手裡的動作,他說:「我妹還活著就跟你一樣大。」
「你比我小六歲啊。」陳仰喃喃。
朝簡把報刊往書攤上一扔,眉目暗沉:「不行?」
陳仰輕笑:「行啊,怎麼不行,年輕真好。」
後半句若有似無的含糊在唇間,二十五的年紀也不老,他是心態老齡化了,心臟都跟生鏽的機器似的,進了任務世界才體會到劇烈感跟爆炸感。
陳仰想起來什麼,身體前傾:「你還在讀書吧。」
朝簡低眸繼續看報刊:「休學。」
陳仰的眼裡多出幾分好奇:「那你在國外讀的什麼專業?」
朝簡卻沒回應。
陳仰想到自己的專業也沒再說話了。
隨著手不斷觸碰書刊,墨跡的味道沾了一手,陳仰不經意的撓臉,臉上也沾了,全往鼻息里涌,一下子有點呼吸不順。
「一樓那四個人不知道有沒有查到什麼,怎麼都沒動靜……」
陳仰思量間,一側的扶梯慢慢上行,文青上來了。
「嗨,帥哥,晚上好。」
文青邁著老貓的步伐湊近,身上有跟陳仰一樣的書墨味,一樣的劣質:「有什麼收穫嗎?」
他沒看朝簡,直奔陳仰來的,自來熟的追問:「你是第幾次參加了?」
陳仰對他的印象是裝逼加惡劣,不是很想聊。
「馮老是個占卜師,」
文青豎起手指頂住一本書,指尖靈活的轉動,書也跟著同頻率旋轉:「這次的任務不是直接進來,先有的車票,他在出發前為我們此行占了一卦……」
文青故意拉長聲音吊胃口,兩個聽眾卻都沒上鉤。
「切,沒勁。」
文青丟掉書,轉身要走,卻在那一霎伸手去拉陳仰套在耳後的口罩繩帶,惡作劇的想扯住再放開。
然後向東差點被打斷手的畫面再次出現。
文青那張乖乖的臉頓時扭曲起來,操操操!我操!
該死的殘腿高個子,竟然很了解人體結構,他手上的骨頭沒斷,卻蔓延著不停加劇的疼痛。
文青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發出一聲娘們兮兮的慘叫:「啊!」
候車室里也同步傳出叫聲。
書攤前的氣氛一變,文青先跑了進去。
陳仰秉著「跟緊」原則,等朝簡拄上雙拐才動身,還不忘叫上地上的孫一行。
那一聲是工人喊的,他說光頭回去了。
文青蹲在椅子上,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拋硬幣:「哇哦,回去了。」
看戲的架勢。
全然沒了書攤前的悽慘。
孫一行抱著公文包駝背垂頭,像是習慣性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成為一粒塵埃。
根本指望不上。
陳仰深呼吸,平靜的問工人:「你親眼看見的?」
「沒有。」工人說,「我睡不著,就玩手機上的小遊戲,我確定候車室的門是關著的,沒人進來過,他不見了,那肯定是回去了啊。」
另一個三七分中年人拉著臉拍椅背:「他一定是發現了回去的方法,偷偷跑了沒有告訴我們,虧我還給他煙抽,真他娘的不講義氣!」
陳仰不怕這幾個不熟的活人,就怕打火機鬼突然在他眼前現身,他繃著脊背用眼神搜了三個中年人的行李。
都是普通東西,沒發現異常。
不對!
陳仰瞪著手指的方向:「那兩個塑料桶是誰的?」
「光頭的。」
工人說完就跟三七分對視:「他的桶怎麼還在這?」
「其他消失的乘客,行李也不在了啊。」
陳仰的喉頭髮干:「人可能在桶里。」
工人跟三七分都傻了:「什麼人在桶里?哪個人?小兄弟你開玩笑的吧?」
「揭開桶上面的蓋子看看就知道了。」
陳仰說著靠近他的搭檔,捉住冰涼的拐杖。
兩個中年人不相信,也沒去揭蓋子,只是跌坐到椅子上神神叨叨。
「怎麼可能,光頭個子不高,可好歹是個成年人,怎麼可能裝得進這種桶里。」
「還兩個,人怎麼裝進兩個桶……」
「切碎了就可以。」一直沒出聲的朝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