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問題是,兩個大塑料桶的蓋子誰來揭。
陳仰看一圈,吸口氣,往桶那裡走了幾步,不知怎麼想的,他扭頭去看少年。
朝簡拄拐走在他身旁,卻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還催他快點。
陳仰的額角抽了抽,簡單給自己做了下思想工作,屍體而已,不是鬼。
十幾秒後他就走到角落裡的坐椅旁,一手一個去揭塑料桶蓋。
沒揭開。
像裡面有什麼吸住了。
陳仰只好一個個來,他費半天勁才掰開一個蓋子,那條縫剛出現,就湧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縫變大,蓋子整個揭開,映入陳仰眼帘的就是一桶碎屍塊。
一塊挨著一塊,擠壓得很緊實。
醃肉一般。
陳仰是不怕,但噁心,他忍著反胃去掰開另一個桶。
兩個桶全揭開了。
候車室里被令人左右的血肉味道籠罩,孫一行軟倒在了椅子上,兩條腿抖個不停。
另外兩個中年人都哇啦哇啦的吐了起來。
一時間又添加了嘔吐物的酸味。
空氣更難聞了。
文青不知何時蹲到了陳仰一旁的椅子上,他興奮的伸脖子看桶里的碎屍:「哇,骨頭竟然都敲碎了,大手筆啊大手筆。」
陳仰:「……」
文青摸摸下巴,做出認真思考的樣子:「我猜是個女鬼乾的,心細。」
陳仰的臉一白,閉嘴行嗎?
「哎呀,才死了兩個。」
文青從椅子上跳下來,伸了個懶腰:「太慢了,要快點啊,這麼多人呢。」
陳仰有點發毛,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盯著兩個桶的碎屍看,還抓著桶的邊沿,把桶搖了搖,震幾下。
被那味道衝到的文青翻了個白眼。
難怪馮老……
文青眼裡閃了閃,嬉笑道:「帥哥,你在找什麼?」
「頭。」
陳仰不跟他說,對的是另一邊:「桶里好像沒有。」
朝簡語調稀鬆平常:「倒出來看。」
陳仰:「……」
文青:「……」
倒出來是肯定不行的,攤在地上能嚇死那兩個中年人。
陳仰讓孫一行去廁所拿了拖把過來,檢查完桶里的碎屍,真的沒有頭。
第二個了,頭都不知去向。
陳仰把兩桶碎屍拎出了候車室,放到過道上,打算製造動靜引出其他候車室的新人。
該刺激刺激他們了。
文青對陳仰的這個舉動嗤之以鼻,他說智障們就是要死,死多了,規則才能快點被發現。
陳仰的觀點跟他不同,對於其他隊員們,可以不絕對信任,不把背後交出去,但還是需要。
像第一個任務,張延他們就都有查到線索。
「帥哥,我們道不同啊。」
文青眯了眯眼,聳肩邪笑:「那就看誰在這一輪活到最後吧。」
他手一拋,硬幣在上空奇異的翻轉,遲遲不落。
陳仰沒注意那枚出場率很高的硬幣,注意的是文青拋硬幣袖口往下滑,露出來的一截手腕,他這手和他的性格一樣,都不符合那張乖乖仔臉。
手掌很大,糙糙的,手腕上都是細小傷疤,新的舊的,數不清。
利器劃的。
陳仰等文青走了,就跟朝簡提起他的那些傷。
朝簡垂眸:「自殘。」
陳仰一愣。
「傷口分布的間距有規律,長短,粗細,深淺都有講究。」朝簡平淡的語調,說著可怕的話,「不是抑鬱,是創作。」
陳仰看少年的眼神有點奇怪:「你怎麼確定的?」
剛才也沒見他有多關注文青。
陳仰想到少年吃的抑制類的藥,再聯想他失控時的片段,咽了咽唾沫,遲疑道:「你不會也……」
朝簡冷冷看他。
陳仰迫於壓力,正要把這事翻篇,就見少年撩起左手的棒球服袖子。
「有嗎?」
陳仰眼前是一截冷白的小臂,有肌肉,線條利落,他一邊覺得這位真的話不多,說干就干,一邊認真搖頭。
有他羨慕的男人味很重的體毛,沒傷疤。
朝簡放下袖子,攏攏眉峰,又道:「一個朋友有同樣的嗜好,沒有樂趣就打磨自己。」
陳仰點點頭接下了他不是很情願的解釋。
朝簡揮拐杖敲幾下,在稀稀拉拉的腳步聲里拄拐進第九候車室。
陳仰跟上他,反手關門。
過道上驚叫連連。
第九候車室里是一片災難後的慘澹。
陳仰沒管駝鳥孫一行,他找另外兩個新人問話。
三七分要不行了,裹著花被窩在椅子上奄奄一息。
工人的狀態好一點,能答話。
「大叔,你記不記得光頭出事前做了什麼,或者說過什麼話?」
陳仰溫和道:「你仔細想想。」
工人通紅的眼腫的像兩個魚泡,他搓搓腿,操著悶乾的嗓子:「沒啥啊……」
陳仰不催促,只給他一瓶礦泉水,耐心的等著。
第一個死的新人是自己跑出去的,呈現的規則之一是不能離開車站,第二個死的從頭到尾就在候車室。
肯定是觸犯了什麼。
工人渾渾沌沌的喝了小半瓶礦泉水,垂下頭抹把嘴。
「知道你們幾個在外面,燈也很亮,我們就都很放鬆。」
工人大口大口呼吸,忍不住哽咽道:「光頭說他腰肌勞損,老毛病,坐久了腰不行,就去後面躺著了,我跟老李在前面點。」
「一點動靜都沒聽到,真的,什麼聲音都沒,怎麼就……好好一個大活人,離我們也不遠,兩排還是三排,就在一個候車室……」
工人說到這被一聲怪叫打斷。
「鬼乾的!」
三七分,也就是老李,他把頭死死蒙到被子裡,渾身瑟瑟發抖:「鬼……有鬼……真的有鬼……鬼來了鬼來了……」
有稀拉水聲順著老李躺的椅子流到地上,伴隨一股熱騷味。
老李嚇失禁了。
隨著老李翻來覆去念那句話,候車室里變得陰冷起來。
陳仰把外套緊了緊。
工人突然叫道:「光頭還說候車室的椅子好冰!」
「他說了好幾次,就說椅子怎麼這麼冰啊!好冰啊!」
「一直抱著自己搓胳膊。」
正在做同一個動作的陳仰一抖,人整個彈起來,他本想往朝簡那站,結果腿發軟,腳下打晃,直接坐到了對方腿上,又如同被人跺到尾巴似的,火速蹦到一邊。
朝簡全程半闔眼眸,面不改色,仿佛老僧入定。
陳仰擦一把冷汗,若無其事的問孫一行能不能感受到什麼?
孫一行埋在公文包後的腦袋搖了搖。
陳仰看男人背後的西裝濕了一大塊,瘦弱的背脊輕微顫動,他問道:「你還好吧?」
孫一行點頭又搖頭,小聲抽泣道:「我其實感受到它們會怕,可是比起它們,我更怕死屍,太嚇人了。」
跟他相反的陳仰:「……」
第二個死者把後半夜變得尤其漫長。
那些新人終於開始慌了,他們原本以為什麼也不管,只要老實待著就行,哪想到不出火車站也會死。
那就是有東西不讓他們準點上車。
四個班次,這麼多人,還會有人死的,下一個不知道是誰,有可能是自己。
輕鬆,貪婪會像瘟疫一樣傳染,哭聲跟恐懼也是。
以及怨恨。
本來慶幸親朋好友不見了是在真正的火車站,還活著的,現在會想,為什麼來這裡的不是對方,為什麼自己要碰上這種事。
負面情緒像藤蔓一樣糾纏著,在不安的澆灌下瘋狂生長。
凌晨兩點多,新人們都沒在自己那輛車的候車室,也不敢四處亂走,就全部集中在過道上面。
二樓的過道只撐著一個書攤,就在死了兩個乘客的K32第九候車室外面,已經被翻過了,他們還是選擇了那裡。
有人找過了說明沒危險。
這樣他們既能消磨時間,又能在一起,人多點,人氣就重點。
他們其實不知道找什麼,只知道是不尋常的東西。
那兩桶碎屍也還在過道中間,沒人敢上前提走,大膽的也只敢砸一些書進去,把桶口蓋住。
陳仰在第九候車室靠近門口的那排椅子上坐著,手上是自己當時進站後買的雜誌。
旅遊類的,全是青城的景點。
這座古韻猶存的城市,在鏡頭下很美。
陳仰翻一頁,有點愣神:「竟然還有三連橋……」
手肘碰一下身旁的朝簡,激動道:「你看,我們住的地兒!」
朝簡靠著椅背的頭歪向陳仰,撩起眼皮,有些猩紅的眼看著他。
少年的低氣壓洶湧而來,陳仰的興致被打消了,他猶豫著舉起雜誌:「三連橋,在這上面。」
朝簡沒瞥一眼,只是盯著精神抖擻的他,眉頭皺了皺,鼻音很重:「我在睡覺。」
「啊抱歉。」陳仰想找人聊天,他虛虛的合著雜誌,「你接著睡吧,我去孫一行那邊。」
拐杖橫在他腳前。
「待著。」朝簡喉間溢出這兩個字,氣息又變得悠長。
陳仰不驚訝朝簡有常人做不到的入睡速度,見多了,只覺得他似乎淺眠,很難進入深度睡眠。
這樣睡再多也不行。
不像他,睡眠時長短,質量卻很好,完全夠用。
陳仰翹著腿看三連橋的介紹,渾身的寒毛猛然豎了起來。
這上面有個景點,他記憶里的三連橋並沒有。
陳仰顧不上朝簡生氣,還是叫醒他確認:「我們那沒有這個地方吧?」
朝簡沒出聲。
陳仰自動當成默認:「任務世界不是只有一個做任務的青城站,是真的有青城這個城市,也有三連橋,雜誌上的就是?」
他不自覺的撫上雜誌里的那個景點照片:「我們做第二個任務了,也沒去過任務地以外的地方,不知道外面什麼樣。」
「這裡的世界,也有身份號。」
「你說……任務世界會不會是現實世界的修改版?」
朝簡又睡著了。
這次睡得不太好,不知是進入了什麼夢境,周身氣息極冷,眉間有一片深諳的陰影,抿得泛白的唇輕輕動著,在夢囈。
陳仰下意識把耳朵湊上去。
很模糊的音節,聽不清。
朝簡像是機械木然的發出來的,又似是克制著在像誰呼喊。
陳仰怔了怔,他再聽,夢囈就沒了。
朝簡很需要睡眠,陳仰不得不暫時收起滿腹疑惑,拿手機把景點照跟周圍的文字介紹都拍下來,他察覺到一道軟弱的視線,迎過去招招手。
孫一行起身來陳仰這邊,挪一步就看一眼沉睡的朝簡,很畏忌的樣子。
古代裹小腳的小娘子走得都比他快。
陳仰在康復院裡見過不少跟孫一行類似的人,有的是本性如此,半輩子老實懦弱,說話聲音都不敢大一點,但會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來一次絕望反擊。
有的是從前性格狂放無所顧忌,卻沒有強大的實力,挑釁這個挑釁那個,被教訓怕了,漸漸變得膽怯。
這類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一心想守著自己的三分地。
陳仰不知道孫一行的三分地是什麼,他掃了眼對方始終不放下的公文包,裡頭裝的不像是電腦,估計是文件類。
「你是青城哪的?」陳仰把雜誌放回背包里,在孫一行坐過來時問。
孫一行抽抽鼻子,打了個哈欠:「運河南邊,那塊你可能不……」
「我去過,」陳仰打斷他,笑著說,「那邊有青城最大的遊戲廳,我以前放學會去玩。」
也許是陳仰是和朋友閒聊的態度,又或是聊到了熟悉的東西,孫一行的腰背挺起來了點:現在遊戲廳還在,生意不好了。」
「也正常,網絡時代,遊戲都在網上玩了。」陳仰明顯感覺孫一行放鬆了,他往下問道,「你這次本來要去哪裡?」
孫一行摳著公文包:「出差。」
他垮下清瘦的臉,苦笑著說:「我這麼長時間不回去,文件送不到客戶手上,工作肯定沒了。」
「好不容易做夠一年的工作,又要重新找呢。」男人說著說著就哭起來,「我都快四十歲了,還住在二十來平的出租屋裡,沒什麼積蓄,工資都拿來還債了,我這種人是討不到老婆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我真是沒用啊……」
陳仰看他摳公文包的手指,乾燥起皮,指甲是營養不良的那種顏色。
「這個空間的時間點跟真實世界不同,你回去的時候,人還在火車站,車也沒開。」陳仰說。
孫一行哭紅的眼瞪大,沾著淚水的嘴唇微微發抖:「真的嗎?」
「嗯。」
陳仰給他紙巾讓他擦鼻涕眼淚。
這次的任務,新人是在火車站的乘客裡面挑的。
隨機還是特定未知。
老人應該都是發車票,從自己住處趕來的。
後面傳來一聲悶響。
工人的麻灰旅行包從椅子上掉了下來。
那旅行包繃得拉鏈有一小半沒拉上,這會他撿起來想使勁拉一拉,結果拉鏈直接扯斷,一盒奧利奧露出大半。
只是奧利奧也沒什麼。
但是,工人越想把奧利奧塞進去,勁就越使不對,旅行包被他拽得變形,拉鏈口往地上斜,裡面的東西劈里啪啦掉下來了很多。
蛋黃派,三加二夾心餅乾,旺仔牛奶,芝麻糊,火腿腸,花生糖,薯片,鳳爪,麵包……
全是吃的。
這是搜刮過一個超市?
陳仰把滾到他這個方向的巧克力金蛋撿起來,拇指跟食指夾著,隨意一丟,那金蛋就準確掉進了工人的旅行包里。
孫一行不合時宜的驚嘆:「好准,會打球的吧。」
陳仰的嘴輕微一抽。
工人蹲地上把吃的都裝回包里,勒勒包帶,在陳仰看向他時,憨厚的笑道:「這不,我看大家都拿,就也拿了點。」
陳仰沒說什麼。
工人覺得陳仰是在看不起自己,就沒了笑意,沉默著把包帶紮緊不讓東西掉出來,腳踢一下老李的蛇皮袋。
「他拿的比我多多了,還有好幾罐很貴的茶葉,我進去的時候都沒撈著。」
陳仰欲要說話,外面的爭吵聲就鑽進了候車室。
是一男一女,聲音陳仰都耳熟,他凝神聽了一小會。
這次好像是男的多看了過道上的一個異性兩眼,還是那眼神暴露了什麼,總之女的不忍氣吞聲,鬧了。
那對情侶真能折騰。
陳仰感慨著,一根拐杖就從他眼前掠過,直衝候車室的門。
重砸上去,嘭。
外面安靜片刻,又吵起來。
女孩子是很感性的,情緒放出去了,一時半會收不回來,以至於不分場合的在那聲嘶力竭。
男朋友顯然鎮不住場子。
朝簡手裡的另一根拐杖也要砸。
陳仰趕緊攔住他:「人多,想法多,就混亂,我們不管他們,去最裡面的候車室吧,能清淨點。」
朝簡還沒給反應,工人就慌裡慌張的喊了。
「小兄弟,別走啊,你們走了,我跟老李怎麼辦?」
陳仰把門邊的拐杖撿回來:「K32是早上九點三十五的車,還有差不多七個小時,你們可以暫時跟大家待在一起,他們就在這個候車室的門外。」
見工人不依,老李也從花被裡爬起來,陳仰就又道:「早上我們會過來。」
工人跟老李這才罷手。
陳仰他們出去的時候,過道上的嘈雜停了下來。
一張張臉憔悴得很,身上的冷汗幹了黏著毛孔,鹹菜似的。
不是野貓子的,這個時間點困得不行,仗著人多也只能眯一會,不敢睡,怕被同伴們丟棄,或是自己睡著睡著就死了。
陳仰往最裡面的候車室走,餘光掃過神態各異的新人們,沒有雀斑姑娘。
不在這裡能在哪?在自己那輛車的候車室?
陳仰沒走幾步就看到了當事人,她在第一候車室的書攤前蹲著,正在聚精會神的看書。
有感應似的,雀斑姑娘回頭了,又給了陳仰一個大大的笑臉。
陳仰腳背一疼,他用眼神詢問拐杖的主人:好好的敲我幹什麼?
朝簡冷冷的:「走路。」
「……」
陳仰勾著口罩邊調了調,怎麼覺得那姑娘身上有種讓他似曾相識的東西,類似的是孫一行的站隊。
又不太同,她每次都在對他表現出了善意,像是兢兢業業的在拉好感。
是他的錯覺嗎?
陳仰脖子往第一候車室扭,想再看一眼那姑娘。
拐杖就敲上來了。
陳仰靈敏的一把抓住:「我在走,在走了。」
後面的孫一行「誒」了聲,訥訥的說:「你們的感情真好。」
陳仰:「……」
「噠」
拐杖戳地,朝簡不耐道:「還不走?」
「走了走了。」陳仰放棄再去看那姑娘的想法,也把孫一行看走眼的話丟到了腦後。
孫一行小尾巴的跟著陳仰朝簡去了最裡面的第七候車室,自覺縮在一邊,不招喚就不靠近。
朝簡接著睡。
陳仰在想事情,他來這一路留意了所有候車室,沒見那幾個老人的身影,他們還在一樓。
碎屍的事也沒把他們引上來,預料中的發展。
陳仰坐了會,在朝簡四周走動,頭去哪了?
他掀開垃圾桶蓋,湊進去看看,蓋子甩上去繼續走。
如果他是鬼,殺了人會怎麼處理頭?
陳仰沒想出來,自己打了個冷戰,我也是有病,搞這種假設。
「A—401。」
門縫裡突然有輕悠悠的聲音傳來,陳仰聽到自己在康復院的病房號,下意識轉頭。
向東那張臉跟鬼似的擠進來一部分,直勾勾的盯著陳仰,抓到你了。
陳仰嚇得罵髒話:「操。」
向東是典型的被人打死都不長記性,手還疼著,就敢頂著朝簡再一次被吵醒的陰寒之氣,對著陳仰齜牙咧嘴。
「我就知道是你。」向東呵呵,「口罩能遮什麼,你一把好腰就把自己暴露了。」
陳仰厭惡的警告:「這裡是任務世界,你別發瘋。」
「看你說的,沒事我發什麼瘋,我可是在好好做人,重新做人。」向東抓了把寸頭,「告兒你,我這是第四次做任務,知道的可就多了去了,你跟著我,我帶你回現實世界。」
陳仰震驚這條瘋狗能活著走出三個任務世界,在他印象里,這傢伙的武力值可以,心性卻是黃青加強版,一點就爆,根本藏不住心思。
看來還是不了解。
向東發現了什麼,指著陳仰左耳,笑趴下了:「我靠,疤上面還貼創口貼了,哈哈哈,陳仰你怎麼這麼逗?」
陳仰臨時改變趕走向東的主意,湊到莫名散發著「沒吃藥」氣息的少年耳邊,打著商量的說了句「我問他點事」。
「我左耳後面的疤是你弄的?」陳仰瞥瞥早就躲到角落裡的孫一行,用只有向東能聽見的音量說。
向東眼前還是他跟殘腿狀似親密的一幕,陰陽怪氣的冷哼了聲,拔根煙丟給他。
陳仰丟到了一邊的椅子上。
向東更陰陽怪氣了:「在心上人面前裝他媽的三好學生。」
陳仰尷尬的飛速看一眼少年,解釋的話到嘴邊,被對方置若罔聞的神情堵住,他伸腳踢了下向東:「我說過多少次了,我跟你不一樣,不是那一類。」
向東一副「裝,你他媽接著裝」的表情。
陳仰又踢他:「別轉移話題。」
「誰轉移話題,你問我是不是我弄的,你還真好意思啊陳仰,這都想往我身上賴。」
向東噴著粗氣,像被拔了角的壯牛,目眥欲裂:「你是瓷王吧!全天下的碰瓷團隊都是從你這齣師的!」
陳仰:「……」
「我忘了疤是怎麼來的了。」這回他換了個套路。
向東確定真假的審視片刻,點菸咬上:「你年紀比我還小兩歲,老年痴呆了,呵,早就跟你說別苦大仇深的活著,要及時行樂,多做做,什麼煩惱都沒……」
陳仰瞪過去:「別扯偏。」
向東也瞪他:「鬼知道你這是哪來的,我第一次在活動區見你的時候就看到了,我還問你來著。」
陳仰按耐住加速的心跳:「然後呢?」
「什麼然後,當時老子也就碰了你那兒一下,你發神經的對老子動手,他媽的你那是剛醒不久,都不像是睡了幾年,多牛逼。」
向東提起來臉就疼,斷掉的肋骨更是發癢,他沒好氣:「想想也是日了狗,老子的傷本來都快好了,被你一揍多躺了半個多月。」
陳仰沒笑,他的心情非常差,因為向東說的事情他不記得了。
通通都不記得。
陳仰撐腿扶額,仍舊是很小的音量:「你認識李躍嗎?」
向東吐口煙:「你問他幹什麼?」
陳仰說:「你知道他?」
向東揚揚冒著鬍渣的下巴:「你過來點,想打聽什麼我都告訴你。」
陳仰坐著不動:「那你先跟我說,他的名字是哪兩個字。」
向東臉上的表情全部消失,下一秒又「噗嗤」笑出聲,邊笑邊用親昵的口吻嘆道:「陳仰,你比在康復院裡更狡猾了。」
陳仰直起腰:「第九候車室死了個新人,知道吧?」
這話頭開的生硬,相當於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向東對陳仰露出狼外婆的笑:「怎麼,想打聽線索?你來我這,跟我和畫家一組,我們三合作,怎麼樣?」
陳仰示意他看拐杖。
向東被打的手一陣抽痛,他叼煙流里流氣的對少年說:「殘腿的,你護不了的人,交給老子唄,識相點。」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沒落地,就被拐杖打瓢了嘴。
一道血印橫跨了向東那張被譽為康復院A區之花的臉。
他丟掉大半截煙,從半蹲著變成站著,一米八多的高大健壯體格,黑T下的塊狀肌肉鼓起,殺氣騰騰。
朝簡神色如常,陳仰則是隨時準備出手的姿態。
劍拔弩張之際,馮老跟文青來了。
「這麼熱鬧?」文青開心的跑進來,「打架呢?什麼時候開打,快快快,馮老,我們有好戲看了。」
陳仰知道這修羅一般的插曲能收尾了。
沒誰願意被人當雜戲團的猴。
「呸——」
向東擦掉嘴角的血,往地上吐了口帶血的沫子,再一次帶著一肚子怒氣走了。
走到門口時,他獰笑了聲:「走著瞧!」
下次要把那殘腿的打死!
陳仰坐回去,腳碰碰朝簡的拐杖:「他在康復院幾進幾出,每次都一身傷,身手沒章法,全是生死搏鬥出來的路數,你腿還傷著,別招他了。」
「嘩啦」聲響傳入耳膜,陳仰看見朝簡拿出藥瓶,驚訝道:「你不是早晚兩次嗎?這還沒到吃藥時間吧?」
朝簡摳緊藥瓶,指骨發抖著低吼:「滾開。」
陳仰微懵,他的舌尖颳了下嘴角,點點頭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朝簡額角猛抽幾下,他快速倒出兩粒藥丟進口中,牙咬碎,咽下苦味閉了眼:「我沒說過話。」
陳仰:「……」
還有倆隊員在,陳仰就沒扒著這個事不放。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一起出現。
陳仰跟他們聊的時候,發現了一個極其意外的現象。
馮老一開口,文青就不打岔,也不裝逼。
文青言行舉止上的細微變化透露出一個信息,他對馮老是認可的。
這說明馮老不可小覷。
另外,陳仰還發覺,馮老很微妙的有意跟他交好。
儘管這個老頭之前在一樓還忌憚他們,現在又是這幅態度,意義不明,陳仰依然沒拒絕。
「一樓兩個書攤我們都搜了,沒有線索。」馮老望了望孫一行,弱懦樣跟他兒子如出一轍,「二樓的是明天的工作,任務才開始,一步步來。」
「K32是上午的車,那一班還剩兩個乘客,天亮後我們去找他們,不管他們是死亡,還是順利上車,規則都會有所補充,對我們都是好處。」
沒人說話,都同意這個說法。
「距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我們輪流值班吧。」馮老把一直拿在手裡的報紙攤開鋪到臉上,遮住明亮的燈光,「考慮到尊老愛幼是傳統美德,你們年輕人想必也沒意見,我就先睡了,你們誰第一個看著來。」
幾個年輕人:「……」
文青自告奮勇的說自己第一個。
陳仰排第幾都無所謂,他放緩呼吸,努力醞釀睡意。
腦中突然冒出光頭中年人躺在一排椅子上,搓著胳膊看他,不停的說「好冰啊!椅子好冰啊!」
陳仰的睫毛抖了抖,睡不著的,算了。
腿上一沉,陳仰沒睜眼的摸摸,觸感冰涼堅硬,是拐杖,他沒讓少年拿開,也沒問怎麼擱他腿上了,而是張開手指攥住了,往上移移。
慢慢的,陳仰睡了過去。
「嘖。」
看了個徹底的文青咂了下嘴吧:「這操作,牛逼。」
朝簡面無表情的刷著手機。
文青覺得最沒勁的人誕生了,就是這位拄拐的,馮老說口罩後的臉比姓靳的還帥,絕對誇張了。
姓靳的靠美色能自己玩一輪,這位比得上?
文青咂摸半天,一個眼神都沒得到,他也不再費口舌,轉戰下一個目標。
這候車室還有個新人呢。
孫一行見到文青,眼圈頓時紅成受驚的兔子。
文青作勢要拽他的公文包。
孫一行踉蹌著往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緊緊抱著公文包,拼命把自己縮椅子底下。
「啊,」文青受不了的抓頭,「搞得就跟我要QJ你一樣。」
厚劉海抓亂,額頭的胎記就暴露了出來。
一大塊烏黑色。
文青嬉笑著蹲下來:「哎呀,被你看到了,怎麼辦好呢?」
孫一行死死閉著眼,哆哆嗦嗦的求饒:「我……我什麼都沒……都沒看到……別打我……求求你別打我……求求你……」
沒有聲音。
孫一行小心翼翼的偷看,那塊烏黑撞進他的瞳孔里,他嗚咽著後仰頭。
「你這種弱懦無能的人,為什麼還要活著?」
文青自說自話:「因為不敢自殺啊。」
「沒勁,真沒勁。」文青搖搖頭站起來走了。
過道上的乘客們東倒西歪。
有個女生夾著腿欲哭無淚,她是單人乘客,誰也不認識。
進站後喝了很多水,真的憋不住了,一個人又不敢去上廁所。
「你們有誰想去廁所嗎?」
女生喊了好幾聲都沒人站出來,她咬咬牙,向一個男性走去,紅著臉難堪的說:「這位先生,你可不可以陪我……」
「我吧!」
那對情侶中的女人舉手:「我也要去,咱倆一道。」
其他女乘客見狀也動了心思,想憋到天亮再去的都爬了起來。
除了雀斑姑娘,女任務者都去了廁所,她們一進去就你攥著我,我攥著你,膽戰心驚的一扇扇打開隔間。
隔間的門全開了。
沒有東西。
是安全的,大家鬆口氣,麻利的進去,都沒敢關門。
廁所有蹲廁跟座便器,愛乾淨的女生平時能用蹲廁就用蹲廁,非得用座便器就墊個紙。
現在恨不得連褲子都不用脫。
「你們等我啊!」穿背帶褲的女人一邊急著解扣子,一邊帶著哭腔喊。
還有個直接就哭了:「我……我肚子疼……我想拉大的,你們也等等我,求求你們了!」
「放心吧,我們都在,一起出去。」
已經好了的都在洗手池那裡,沒走,她們對面是一塊塊鏡子,等著等著,不自覺的就照一照,理個頭髮,還聊起來。
廁所這麼亮,燈一點也不閃,跟靈異片裡的不一樣,應該不會有什麼,出口也近。
「你們都是哪個班次?」
「我3291。」
「我也是。」
「還有我!我我我!」
「……」
「我是T57。」
說話是個長馬尾女人,身材高挑,氣質很出眾,她的話瞬間引起其他人的同情。
「啊……那一趟好晚的,要到18號下午呢,今天才16號。」
長馬尾女人旁邊的牆上掛著花盆,她伸手扯下來幾片綠色葉子,煩躁的撕碎。
大家還在聊。
「最後一班K1856都有誰啊?」
「我哥。」
「他沒跟你一班?」
「沒有,我倆不在一個城市工作,這次回家有點事,待了幾天返程。」
「K1856是最慘的了,是18號晚上。」
「是啊……」
廁所里沒人說話了,都心事重重。
一女生看長馬尾在撕綠蘿葉子,她也想扯點,就過去夠垂下來的枝葉。
夠不到,跳起來去拽。
那一下勁大了,枝葉帶著花盆一翻,她無意識的仰起臉。
掉落的細碎土間,有一個血淋淋的頭,正對著她的臉砸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