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退到一小時前。
大家分隊,那對情侶去了第一候車室。
小個子女人故意把報攤上的書刊翻得很大聲。
油頭男卻沒有像往常那樣跟她爭吵,罵她是不是有病,更沒去哄她親她,就自己坐在幾張椅子外刷手機。
兩人還在因為之前的插曲冷戰,各干各的。
誰也不理誰。
過了十幾二十分鐘,油頭男把大皮箱拽過來,胳膊疊著往上面一放,頭埋進去。
小個子女人本來還是一肚子的氣,漸漸的沒人跟她說話,她就感覺候車室里陰森森的。
這時候她的感性才減弱了些,理性上升一寸。
害怕不安等情緒都回來了。
小個子女人硬邦邦的找藉口喊男朋友,叫他把皮箱裡的外套拿給自己。
男朋友沒有反應。
她以為他睡沉了,就提高音量喊了好幾聲,還是沒動靜。
小個子女人開始認為男朋友根本沒睡,他是裝的,成心不搭理自己,她的感性數值不受控制的暴漲數倍,理性被碾的渣都不剩。
再無死灰復燃之力。
女人髒話夾帶哭腔的罵起來,男朋友祖宗十八代被她拖出來問候了一遍,獨角戲也唱完了,她哭著說:「分手吧。」
「真的,三天一大吵,一天幾次小吵,這還叫談戀愛嗎?」
「大學的時候我們什麼時候這樣過,畢業了你就變了,看我哪哪不順眼,你算算這才多久,我們去年七月畢業,現在是第二年的三月份,也就半年多一點點,我們吵過多少次你記得請嗎?你他媽就記得你的遊戲!」
「有句話說的是對的,兩個人在一起,總有某個瞬間恨不得殺死對方,我一看你熬夜打遊戲,甚至跟公司請假在家打裝備,就想你還不如死了算了。」
「我累了,每次不管是什麼原因吵架,都是我先認錯,被你趁機一哄就覺得你真是性格原因才那樣,心裡是愛我的,我們一定能結婚生子,一定能永遠在一起,我也是賤。」
「這次是那女的,上次是你高中同學,你總有你的理由,只要沒上床你就沒錯,都是我大驚小怪,沒事找事,神經病。」
「我是要神經病了,被你給害的,你只是習慣了用我,你根本沒有多在乎我,患難見真情,去你媽的!」
「現在是什麼情況,說死就死,你還管不住你的下半身,好意思打那個大叔,你都不如他,就你的生活習慣,你到了他那個歲數,身材發福還會禿頂,你瞧不起他什麼。」
「你永遠就只會油嘴滑舌。」
「我也不指望了,是死是活都是我的命,死在這裡就死在這裡,我認了。」
「分了吧,我受夠了,不等回去了,現在就分,立刻分。」
候車室里陷入一瞬的寂靜,之後是女人的一聲瘋叫:「我說分手你聽沒聽見,你是死了嗎?啊!」
男朋友還趴在行李箱上不起來,女人直接過去推他,推的很用勁。
他沒有生息的倒在地上,嘴巴張到極大。
裡面沒舌頭。
這才有了現在的一幕。
小個子女人不能接受現實,個性使然,感情上她拖拖拉拉沒果斷過一次。
分手只是她一時衝動說出來的,跟以前說的無數次一樣,她說完的那一刻其實就已經沒了勇氣,心裡也不是那麼想的。
只要男朋友哄一下就過去了。
然後他們努力活著上車離開這裡,回到現實世界,繼續吵吵和和的過日子。
精神出軌,打遊戲,這兩點在以後的吵架中還是會被拎出來。
沒有不吵架的。
換一個還要花時間去從頭開始了解,去經營,照樣人心隔肚皮,不到生死關頭都不知道枕邊的是人是狗,那麼不靠譜,不如湊合著過。
現在男朋友死了,這讓她怎麼面對?
「都是因為你!」
女人怨恨的瞪著向東,歇斯底里道:「是你讓大家分開的,不然我男朋友也不會死!」
向東懶得給她眼神,粗口都不想爆:「違規就是違規,扯這麼多。」
「不可能!不可能是違規,不可能的。」
女人精神錯亂的語無倫次:「我們是T57的車次,是18號下午的,3291在我們前面,怎麼會輪到我們?輪不到我們的,要死也是3291的啊。」
文青吹了個泡泡:「很顯然啊女士,3291的都沒有違規,於是,」
他把嘴裡的口香糖卷到臉頰一邊,發出一個「嗖」的口音,再從原地蹦出去:「就像這樣,跳過去了唄。」
氣氛變得微妙。
女人反應不過來,傻傻的站著。
「不懂的話,我可以再講解並示範一次,多了就不行了。」
文青十分抱歉的說:「我會煩的,還望見諒。」
眾人:「……」
裝逼,戲精,變態。
陳仰嗓子干癢的咳了幾聲。
那聲音把女人從失魂落魄中抽離,她眼神渙散的看著陳仰,慢慢想起了什麼,空白的腦子裡驟然轟隆作響。
「你不是說你用了樓下安檢機送進來的那種衛生紙嗎?」
女人內心漲滿的悲戚跟絕望全都找到了出口,她惡毒的對陳仰咒罵:「就只有你用了,違規的是你才對,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陳仰沒怎麼把這句話當回事,金屬拐杖卻過去了。
速度快的,老母雞化身的向東都晚了一步。
拐杖砸過來,裹挾著駭人的暴虐,女人本能的尖叫著躲開了,她手腳發抖的嚇癱在地,披頭散髮的呆呆坐了會,朝著男朋友的屍體爬過去。
然而卻在她的手快要碰到的時候,本能再次控制她的身體,她往後縮,哭紅的眼瞪大,裡面是掩蓋不住的驚恐。
或是覺得自己不該這樣,那是自己談了四年多的愛人,死了也不該怕。
可她又無法抵抗本能。
再想到他們在車站都是一起活動,他違規了,她搞不好也是。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死了,女人捂住臉痛哭起來。
哭著哭著就發出崩潰的悽厲叫聲。
「啊啊啊——」
周圍人里,只有文青眯起眼直直的看著。
每當看到別人無助絕望的時候,他那張普通的臉上就會露出怪異的笑容。
就像現在這樣。
似乎沒有什麼比那更有趣的了。
人生都得到了升華。
所以他很喜歡任務世界,這裡能滿足他的一切。
陳仰撿起拐杖,擦擦,遞給氣壓很低的少年,對其他人問道:「3291的都有誰?」
候車室里沒有聲音。
一兩分鐘後,人群最後的林師兄舉了下手:「我跟我師妹是。」
陳仰看了眼日式哥的師妹,不知道怎麼了,狀態很不好,還在不停的擦臉。
已經擦的很紅了。
她還在擦,要換層皮似的。
瀟瀟沒察覺到陳仰的視線,她乾嘔了幾聲,突然吐了出來。
「嘔……」
接著又吐了一大灘,沒消化的食物全吐了出來,後面就往外嘔酸水。
大家都嚇一跳。
「怎麼了,怎麼吐成這樣?」
要不是他們知道3291的沒有違規,看到瀟瀟這麼吐,他們早跑了。
林師兄拍拍瀟瀟的後背,解釋道:「我師妹吃壞肚子了。」
瀟瀟抹掉黏到嘴邊的髮絲,對林師兄哀求的說:「快,快帶我離開……」
林師兄趕緊扶著她出了第五候車室。
一出去,瀟瀟嘔吐的反應就減輕了,她推開林師兄,撐著牆往第一候車室方向走。
林師兄不放心的把手放在她身後,虛虛扶著:「怎麼了?」
瀟瀟搖頭。
林師兄的眼裡露出挫敗:「瀟瀟,我知道你不喜歡依靠別人,可現在情況特殊,這裡不是真實世界,你可以不必太要強,有什麼事跟我說說,我雖然不是多有本事的人,但我起碼能幫你出出主意,也不會害你。」
走在前面的瀟瀟緩慢停下來,沒回頭:「我只是噁心。」
林師兄以為瀟瀟說的是噁心他,臉色頓時一白,身體也僵在原地。
「本來我沒多想,我只當是個夢。」
瀟瀟撐著牆的手指蜷起:「那個男的死了我也沒往那方面想,當我知道他死的時候嘴裡沒了舌頭,我就……」
林師兄聽到這裡活了過來,正色道:「什麼夢?那個男的怎麼你了?」
瀟瀟的指甲摳住牆皮。
「你不想說就別說了。」林師兄擔心她把指甲摳斷,「夢就只是夢而已。」
「不是。」
林師兄沒懂:「什麼?」
「不是夢。」瀟瀟打了一個寒顫,「不是夢,不是。」
她回頭,通紅著眼,哆嗦著說出事情經過。
林師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是不是你想多了?」
說完他就沒了話聲。
哪有那麼巧。
瀟瀟想起夢裡的那種蠕動跟滑膩,她又開始擦臉,力道漸漸失控,指尖刮上去,臉上出現了血痕。
她卻不知道疼,神情有幾分魔怔。
林師兄慌忙按住瀟瀟的手:「別擦了,瀟瀟,快停下來,我帶你去洗臉,我現在就帶你去!」
「沒用的,我忘不掉了。」瀟瀟的眼裡流出淚,沒有一絲光彩。
「那個男的已經死了,鬼魂也在這裡,去不到現實世界,我們不一樣,我們沒違規,等到檢票的時候就能回去了。」
林師兄看得難受,哽著聲音說:「離開這裡,你慢慢就能放下的,要是放不下,我帶你去看心理醫生,總有辦法的。」
瀟瀟聽林師兄說了這些,慢慢有了一點生機。
其他人都還在第五候車室。
他們很想知道規則是什麼,也羨慕3291的,竟然能全員避開。
現在只知道一對師兄妹是那個班次。
肯定還有。
人群里出現了暗搓搓的打量。
「既然跳過了3291,說明這個班次是安全的。」
「是啊,沒事了。」
「到底還有誰啊,別藏著了,到點了不都要去候車。」
「就是,沒必要的,現在危險的是我們這些最後兩班車次的人。」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試探,場面滑稽又現實的讓人不寒而慄。
然而還是沒人站出來。
那趟車真的只有兩個人嗎?
陳仰沒參與試探,他在看油頭男的屍體,身上沒傷痕沒血跡。
就是嘴還張著,張到最大,怎麼都合不上。
規則殺人要麼極度血腥,要麼平平淡淡中帶著悚然。
陳仰收回的視線徒然卡住,轉向屍體旁邊的椅子上,那裡多了一截舌頭。
周圍的人都沒有任何反應,說明看不見。
那就是鬼舌頭。
可怎麼只有鬼舌頭。
人呢?
陳仰很快就顧不上思考這個問題,那鬼舌頭滑去了小個子女人那,扭啊扭的,把他給噁心到了,忍不住拽走朝簡的一根拐杖,大力一戳。
別人看的是陳仰戳地面,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陳仰把拐杖還給朝簡,若無其事的說:「是我看錯了,我還以為是個蟑螂。」
朝簡什麼也沒問。
陳仰主動跟他耳語:「我戳的是鬼舌頭。」
朝簡低眸掃他,不怕了?
陳仰咳了咳,光顧著噁心了。
那舌頭不知跑哪去了,應該不會再出來了。
向東催大家回去繼續看書翻報,看完的下樓查找信息。
「我知道還有3291的沒站出來,但人數不會多,你們這些人主要是在最後兩班,T57跟K1856。」
「現在第二輪死的第一個是T57的,你們還在等什麼呢,等死啊?」
向東兩句話下來,他們都白著臉離開。
不為別人,也要為了自己早點找到線索。
向東湊到陳仰左邊,借著身高優勢,視線越過他去看他右邊那位,三分警惕七分狠厲。
繼而又是羨慕嫉妒,還有那麼一分不太想承認的畏懼。
以後絕不要再跟那位一個任務。
比他還暴力。
「瘋狗」的稱呼他心甘情願奉上。
一對比,他都正常多了。
他媽的,他這臉上的傷跟後腦勺的傷都來的不值,要是真吃了陳大白菜那還行,不冤。
問題是,手都沒摸到。
向東肝疼:「陳仰,你是不是T57的車次?」
陳仰說:「不是。」
向東噴出來的氣息都粗了:「3291?你他媽是下一班?豈不是馬上就要走了,那老子留在這得多無聊。」
陳仰:「……最後。」
「最……操,一班車啊咱們,那我之前問你的時候,你不說。」
向東把氣給平了,簡直對他無語:「頭怎麼樣?」
陳仰說:「還能撐。」
正當陳仰要喊上朝簡出去的時候,癱在地上的小個子女人突然出聲。
「是不是你做了什麼手腳,讓我男朋友替你死的?」
這說法讓陳仰蹙眉:「我跟他無冤無仇。」
女人呆愣了幾秒,手指向一個快走到門口的人影:「那就是你!」
「你乾的對不對?」
孫一行受驚的縮了縮肩,慢吞吞轉過身,攥緊自己的公文包:「我沒……我什麼都不知道……」
「就是你乾的!他打了你,你就要他死!」
女人死死瞪著孫一行,像是要撲過去把他咬死:「你說啊,你到底都做了什麼?」
孫一行惶恐的不斷搖頭:「沒有,我沒有。」
陳仰正要說話,後面冒出一個聲音。
「女士,文明點,我們是人,不是狗,不要亂吠。」
文青走到孫一行那裡,扯住他的頭髮,把他垂在胸前的腦袋撈起來:「你摸摸你的良心說,就他這蔫炮樣,能做出這種事的嗎?」
男人抖著腿,顴骨青紫,嘴破皮,被打充血的眼耷拉著,碎裂的眼鏡掛在高腫的鼻樑上面,樣子悽慘。
可憐的讓人來氣。
小個子女人眼神一虛,強詞奪理道:「那被欺凌久了,心理肯定會出問題,很多這樣的案子,表面膽小懦弱,背後就……就……」
「呵呵,社會與法都要搬出來了,遭過欺凌的人還要被你編排,放過他們吧,命運夠慘了。」
文青笑了聲,捏著硬幣轉了轉:「你男朋友就是違規了,不要往別人頭上扣屎盆子,你自己心裡清楚,他這死法人是做不到的,別掙扎了,成年人要學會面對現實。」
小個子女人發現自己對鬼的恐懼都比不上這個人。
一定是受過什麼……
「砰」
一枚硬幣掉到了她手邊,她一顫。
文青彎腰撿起來:「哎,女士,我們知道你跟你男朋友感情深厚,他死了你很難過。」
他嘆口氣,輕聲安撫的說:「別擔心,你們很快就會團聚的。」
女人驚恐的劇烈顫動幾下,嚇昏了過去。
「什麼背傷過度,還一副要為男朋友報仇樣,就是僥倖的想是人為的,不是違規被殺,那她這個一直跟著的女朋友也就沒違規了。」
文青戲演完了,累了,精神面貌都萎了一截:「智障就是智障,毫無驚喜。」
向東指著文青喊馮老,一臉吃屎的表情:「老頭,他這麼裝逼,你還跟他組隊?受得了啊?」
馮老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解答:「沒組隊,不存在的,就是有緣碰上,裝逼是一種風格,如今這社會不是以前了,百花齊放。」
「…………」
陳仰尋思地上那女人的話:「你們說,能不能讓人替死?」
「打個比方,我發現了一個規則,得知自己用了衛生紙要死了,但只要我把另一包給別人,想辦法讓他用,我就能逃過一劫。」
「可以,規則允許的話,什麼都可以,要是能替換,都會那麼做。」
馮老背著手往外走:「人是自私的。」
文青追上去:「馮老是想到什麼好玩的事了嗎?我年輕沒經歷,你跟我說說,讓我漲漲見識……」
隨著馮老跟文青離開,孫一行也走了。
向東要上孫一行那邊,他倆一個候車室。
這都是陳仰的意思,讓他看著點,不然他能管這破事?
畫家落後向東幾步,一頭長髮散在肩部以下,發質很好,沒油沒幹燥開叉,很柔順,跟他蠟黃的,過於瘦削的臉不符。
向東走到門口的時候,有所感應的往後看,跟陳仰的視線一交流,眉毛挑了挑,去了隔壁的第四候車室。
沒一會陳仰進來了,他讓朝簡把門關上。
向東貴妃醉酒的斜躺在幾張椅子上面:「找我來幹什麼,三人行?」
陳仰腳下一個踉蹌,他抬起腳在向東抖動的腿上踢了踢:「你跟畫家是怎麼認識的?」
向東收起滿臉的黃色:「幹嘛?」
陳仰:「問問。」
「你問他?你沒毛病吧,」向東匪夷所思,「他那樣的你也能看得上?」
陳仰一副「朕乏了」的架勢,打算上朝簡那坐著。
「回來!」
向東從貴妃醉酒變成土匪山大王,叉著腿大咧咧坐著,點根煙抽上:「說吧,要問什麼?」
陳仰問道:「你這是第幾次跟他在任務世界碰上?」
向東伸出兩根手指:「第一次的時候,我是新人,他不是。」
「那他比你做的任務還多?」
向東只說:「他的身份號是五位數。」
陳仰不動聲色的想,武玉也是五位數的身份號。
那她會不會認識畫家?
陳仰又道:「畫家是什麼樣的處事作風?」
向東不知回憶起了什麼,喉結一滾,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不好說。」
陳仰看著他:「不好說是什麼意思?」
向東秒變火爆的小娘子:「不好說就是不好說,你怎麼這麼煩,別問了!」
「……」
「那畫家就是畫畫的嗎,會不會是從事別的工作的,」陳仰說,「或者以前畫,現在不畫了?」
向東嘬嘬煙,舌頭一掠菸蒂:「我看不上他。」
陳仰納悶:「這跟我問的有關係?」
「關係大了,」向東斜眼,「既然看不上,我管他現實生活中的事幹什麼。」
陳仰:「……」
向東前傾身體,手肘壓著腿看陳仰,把那張帶傷的臉湊近點,囂張不羈的氣焰散發出來。
「你不會沒事找事的打聽誰。」
陳仰笑:「我跟你聊的這些,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向東手一指:「他是死的?」
陳仰瞥了瞥不知何時坐過來的少年,默默改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
向東又暴又躁的,不講道理沒個正形,正事上卻不耽誤。
沒怎麼撩騷就走了。
陳仰從兜里拿出一物,正是油頭男的車票。
他趁人不注意順走的。
「第二輪的規則已經出來了……」陳仰嘀咕,「安檢機送的那四個物品,難道只是誤導,跟規則沒關係?」
「不對,應該是有關係的,會是什麼關係呢,我沒死,不代表就沒違規,因為我是K1856的,在T57後面,按照車次順序來清理,還沒到我。」
「會不會這次不是大範圍的,而是就死四個人,用某種規則指定的,油頭男是第一個,還有三個要死?」
「不管怎麼說,3291都集體平安了。」
陳仰發出一聲感慨,半天都沒個迴響,他看看低頭看書的少年,又是一聲感慨。
人跟人沒法比。
這位是真的從容沉靜,什麼也不能讓他動容分毫。
除了揮拐杖的時候。
陳仰心裡堆滿了高高一層感激,這麼會為他出頭的搭檔,怎麼可能放過。
「幾點了?」
朝簡沒問他有手機怎麼不看,只是拿了自己的點開:「九點十二。」
「3291發車還有好幾個小時。」
陳仰話音落下一瞬,外面就有拍門聲,啞巴來找他了。
啞巴把一張便利貼給陳仰。
上面寫著:還差一個。
沒頭沒尾的一句,陳仰卻一下就懂了,他看著面前的小姑娘。
扎兩個辮子,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臉上好多雀斑,像點上去的淺褐色顏料。
考慮到盯一個女孩子不太禮貌,陳仰就把注意力放在她眼睛上面:「是誰?」
啞巴在便利貼上畫了什麼,轉向陳仰。
一個火柴人。
泡麵卷短髮,脖子部位畫幾塊塗灰,手寫標註「絲巾」,底下還打了個箭頭,在一旁寫「掛兩圈的白金毛衣鏈」。
陳仰回想所有任務者,根據這幾個特徵找到對上號的,是個保養得很不錯的中年女人。
一張便利貼遞過來。
【哥哥,任務沒開始的時候,這裡還是真實的火車站,我無意間聽到她跟人語音,知道她是3291的車。】
陳仰做出好奇的樣子:「那你覺得她為什麼沒站出來?」
又是一張便利貼。
【沒安全感,以防萬一,還是選擇先隱匿,檢票的時候再現身。】
陳仰隨意的問:「換成你呢,你會怎麼做?」
啞巴沒有像前兩次那樣,快速的寫字,她認真思考了片刻才寫下答案。
【我會告訴哥哥。】
啞巴繼那管燙傷膏之後,又給陳仰送來了一個他想知道的信息。
恰到好處的交好。
陳仰瞧著便利貼上的字跟畫:「你覺得啞巴是個什麼樣的人?」
朝簡道:「沒留意。」
陳仰一條胳膊搭在冰冷的椅背上:「那你都留意了誰?」
朝簡:「不相干的,不管。」
陳仰很不理解:「可我們要做任務,不論是臨時隊友,還是這個世界的人,沒有不相干的。」
朝簡沈默的看兩頁書,吐出一句:「跟你說話費勁。」
陳仰遲疑的說:「……代溝嗎?」
朝簡面無表情的看他。
陳仰嘴一抿,回以無辜的眼神。
朝簡皺皺眉:「你在賣萌?」
陳仰受到了極大的經嚇,聲線都抽緊了:「別這樣說,很嚇人,我從來不賣萌的。」
「……」
朝簡把書合上:「下樓!」
「我也有這個想法。」
陳仰立即從彆扭的狀態里出來:「安檢機那的東西,我總覺得很關鍵,我打算一個個仔細……」
朝簡不等他說完就逕自離開坐椅。
陳仰撓撓腦門,怎麼這位少年好像又不爽了?真的捉摸不透。
他唉聲嘆氣的跟上,要時刻挨著陽氣啊。
不論是什麼年代,什麼時候,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都需要極大的勇氣。
陳仰在過去跟不過去之間反覆跳動。
直到朝簡用拐杖把東西撥到了他跟前,幫他做了選擇。
陳仰看少年這麼做,頓時就放下心來。
東西剛出來的時候沒讓他碰,說明不確定,現在讓他碰,就是沒問題。
一個隊伍,信任是根基。
陳仰在安檢機旁蹲下來,他不打開包裝,就一樣一樣拿起來,近距離的上下前後查看。
「洗髮水,洗面奶,倆袋衛生紙都是今年的生產日期,還挺近的。」
「規則很沒邏輯,什麼樣都有可能,真的很難找。」
「想想第一輪,規則就是不能給別人看自己的車票,這誰能想到,謹慎者有,更多的都是幸運兒。」
陳仰的碎碎叨叨聲一停:「我在這個任務里的運氣不是不好嗎?」
朝簡懶得看他:「規則出來前,你有兩次都要拿車票給我看,我阻止了。」
「你潛意識裡就知道不能拿出來。」
陳仰張張嘴,沒印象。
這是救命恩人,飯量大就大吧,以後多做點好吃的給他吃。
陳仰定定神,繼續看四個物品。
「四個……兩對……」
陳仰突然一個激靈,他快速把洗髮水跟洗面奶擺在第一排,兩袋衛生紙擺在第二排。
屈指挨個在它們面前點一下。
「你看,兩組,每組都是兩個!」
當時東西從安檢機里出來的時候,大家的關注點都在它們的信息上面。
沒有哪個提到每次出來的數量。
可能是一眼就看得出來的事,不自覺的忽略了。
人的固定思維模式是把問題複雜化。
簡單的會直接跳過。
「兩個一組,」
陳仰的心跳快起來:「難道這是這一輪要上車的車次的規則,只能兩個人上車?」
如果真是這樣……3291還剩三個人。
陳仰猛然往後看。
剛才好像有眼睛在看他。
錯覺嗎?
陳仰幾瞬後又回到新發現的信息上面,先不說還不能百分百確定,就算真是這個規則,那怎麼辦?
告訴他們,然後讓他們殺掉一個?
不告訴的話,三個人一起上車,一個都上不去。
陳仰想讓朝簡出主意。
朝簡的拐杖敲兩下地面:「3291的發車時間是凌晨四點多,還早,再查查。」
「聽你的,查清楚穩妥點。」
陳仰把物品都打亂,一股紅花油味飄了過來,他聞著味看到了孫一行。
對方一瘸一拐的過來,第一句就是:「陳先生,原來3291有三個人,除了那對師兄妹,還有個大姐。」
陳仰一頓:「你怎麼知道的?」
孫一行隔著模糊碎裂的眼鏡看他:「我聽幾個乘客說的。」
「他們好像是才從樓上下來,邊往D區走邊說這個事,被我給聽到了。」
陳仰眼皮垂了垂,誰透露的?啞巴?沒必要。
那還有誰知道,並且散播出去。
這個舉動有什麼名堂?
陳仰被鑽進鼻息里的刺鼻熏得頭疼:「你哪來的紅花油?」
「我身上疼,就想找點藥擦擦,本來我想找雲南白藥的,沒找到,只有這個。」
孫一行衣服上油亮亮的,手上也是:「擰瓶蓋的時候我沒拿好全灑了,我身上沒紙,想在超市拿。」
他指指陳仰腳邊的那袋紙:「可裡面的紙是跟這個一樣的,我不敢用,所以我就沒擦,身上弄了很多……」
陳仰把紙拎起來:「這樣的?超市有?」
孫一行似是還怕物品跟規則有關,害怕的後退了點:「有,有的。」
陳仰拎著紙的手有點麻,這種生活用品,車站裡是很常見的。
怎麼就沒想到呢?
先不管到底有沒有線索,都要去看看。
D區
陳仰在孫一行的帶路下進了一個門臉,直奔角落裡的貨架。
那裡有一層側放著一袋袋紙,擺得整齊又緊貼。
因此空出來的那個缺口十分醒目。
陳仰心思一動,走近點把拎過來的紙放上去,補上那個缺口。
剛剛好。
這一排紙跟陳仰拎的一樣,都是xx牌,有芯的,捲筒紙,12卷。
生產日期也是同一批。
安檢機里吐出來的這袋就是這裡的東西。
現在物歸原位。
「47。」
陳仰頭頂響起聲音,他一愣:「什麼?」
拐杖一層層敲上貨架,數給他看:「紙在第四層。」
接著拐杖又指向原先的缺口,此時安檢機紙放的位置:「第七個。」
陳仰腦子裡有很多猜測,一個都沒成型,全胎死腹中了。
47代表什麼?
朝簡垂眸片刻:「還有其他區?」
陳仰想了想:「有吧,ABCD什麼的,我沒怎麼注意,應該跟現實的青城站差不多。」
朝簡:「去A區。」
「帶上另外三樣東西。」
二樓,師兄妹兩人的眼裡都是一片死寂。
「不行,不行不行。」
林師兄堅決的搖頭:「不能那麼做,我做不到,瀟瀟,我們不能那樣,那是殺人!」
「我也不想,我平時連個大點的蟲都不敢踩。」
瀟瀟揚起擦破的臉,茫然無措:「那你說怎麼辦,多了一個。」
林師兄一哽:「興許是我們想多了。」
瀟瀟看著他,幽幽的說:「萬一沒想多呢?師兄,你心裡的天枰傾斜在哪一邊,你清楚。」
林師兄說不出話來。
「每組都是兩個物品,不一定是對著上車的人數,可能就沒什麼意義,隨便出的。」
林師兄試圖逃避:「瀟瀟,你不是說你是看陳先生那麼擺才意識到的嗎?」
「這都過去有一會了,陳先生還沒通知大家,說明他也沒斷定這就是正確的規則,他也還在查,我們不能這麼幹。」
「那個阿姨跟我們一樣,都是等車回家的人,她現在心裡也很開心,沒有違規只要再等幾小時就能離開了,我們用死亡的方式把她去掉太殘忍了,我真的下不了手。」
瀟瀟靜坐了許久,肩膀顫了顫,哭出聲來:「師兄,對不起,這個難題我解決不了,只能丟給你了,你來做決定吧。」
林師兄抖了下發白的唇,命只有一條,沒有嘗試的機會。
兩條路,怎麼走?
B區的一家門臉里。
中年女人在貨架前走動,習慣性的去找化妝品,她常年注重保養,用的都是名貴的牌子。
這裡雖說是名氣還不錯的連鎖店,卻沒一樣能入她的眼,她打算出去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貨架上的一片面膜。
不是店裡的品牌,她也沒見過,看起來還挺高檔。
就是不知道敷在臉上是什麼感覺。
這個念頭在中年女人的心裡一閃而過。
門臉外面多了兩個人,正是林師兄跟瀟瀟,兩人都像是遭受了一場痛哭的磨難,艱難存活下來的。
還要再過一關才能解脫。
瀟瀟垂眼:「我先進去跟她說話。」
林師兄在她要踏進去的那一刻喊道:「瀟瀟!」
瀟瀟發僵的身型更僵了。
林師兄輕聲說:「別怕,師兄一定帶你回去。」
瀟瀟什麼也沒說的走了進去。
中年女人背對著瀟瀟,似是在刷手機。
瀟瀟掐緊手心,克制著聲音里的緊張:「阿姨。」
「誰啊?走路不能大點聲,人嚇人能嚇死的好不?」
中年女人轉過身,瀟瀟本就心慌,看到她的臉直接嚇一跳。
「你這個表情是什麼意思?」
中年女人一向很在乎自己的容顏,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被一個比年輕許多的同性這麼看,難免生氣。
瀟瀟知道她誤會了,訕笑著說:「不好意思阿姨,我平時不敷面膜的,第一次見到黑色的面膜,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中年女人莫名其妙:「什麼面膜?」
瀟瀟說:「就是阿姨臉上的……」
「瞎說什麼,我臉上哪有面膜!」
中年女人不等瀟瀟說完就打斷,口氣很沖:「這種時候我怎麼可能還敷那東西!」
也不曉得是哪個知道她的車次,還缺德的傳出去。
想必這個女孩子是來打招呼的,就是不會做人不會說話。
瀟瀟一頭霧水,指指她的臉說:「不是,阿姨,你臉上就有一張啊。」
中年女人見瀟瀟不像是在說謊,人就傻了,她混亂的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
自己臉上竟然真的貼著一張面膜!
黑色的,邊邊角角跟她的臉完全粘在一起,緊緊服貼著,沒有一絲褶皺。
中年女人看鏡頭裡的自己,面膜剛好露出她的眼睛鼻子嘴巴,不露出一點點多餘的皮膚,有種可怕的窒息感,她想到什麼去看貨架。
那片面膜不見了!
「怎麼不見了,剛才還在這的,是我記錯了,沒有啊,就是這裡……」
中年女人倏然噤聲,手機掉到了地上。
「阿姨?」
瀟瀟不安道:「你是要找什麼?你跟我說,我幫你找。」
「它在……在我的……」
中年女人驚惶的摸臉,手顫抖著去捻下巴處的面膜邊沿,想要撕下來。
瀟瀟莫名毛骨悚然,目的都忘了,她大聲喊:「阿姨,你先別……」
話沒說完,中年女人已經發瘋的把面膜撕了下來。
連同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