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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5 誰打你?

2024-08-30 12:45:26 作者: 眉予
  她回過頭,第一反應是:舅舅。

  是不是他年紀大了良心發現,想起了這個姐姐。

  美貌動人,自畢業起就賺錢補貼家用,後來對他事事有回應,給他買房,給他拿出彩禮錢的姐姐。

  姜昭昭回過頭,眼神掃過這一片墓園。

  潮濕,混亂,破敗。

  花濺淚,草木深。

  不是舅舅。

  ——舅舅的打扮沒這麼考究,保養不會這麼得宜,還有一點,雖然她並不想承認:

  ——面前的人,有一種長衫在身的,文雅,書生意氣。

  她呆愣了三分鐘,發覺這張上了年紀的臉,和她有三分相似。

  鼻樑,下頜。

  都像。

  以及,他穿了行政夾克。

  男人幾乎是在看見她的第一眼,眼底就紅了一片。他眼角已有細紋,鬢角藏匿的少許白髮也梳得一絲不苟。

  他循著她的愣怔回望她。

  唇色偏深,因此抖動更加顯眼:「昭昭……」

  這聲音,聽著竟像是如鯁在喉。

  姜昭昭一時分辨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緒,步伐卻已經先頭腦一步邁上去。

  她把媽媽的墓碑擋得嚴嚴實實,脫口而出的是:「你一直知道媽媽死在這一天?」

  高志顯然沒想到,七年未見的父女相認,他女兒先問出的是這麼一句話。

  久在位置上,左右逢迎,向上有交代,向下有回應。

  唯一想來一敘血肉親情的姜昭昭,開口竟然帶著狂妄,目中無長輩的責怪。

  她應該過得不太好,她應該把他當做救命稻草,久旱甘霖才對。

  可是,在這場霧蒙蒙的,若有似無的,落在人肩頭毫無聲音的細雨中。

  姜昭昭挑戰了他身為父親的權威。

  高志幾乎要動怒。

  可是,到底是他虧欠女兒,不僅虧欠了女兒,也虧欠地下躺著的這一個。

  那女人,當年生得那樣耀眼,竟然不到五十歲就成了一把灰。

  就葬在這麼一個……這麼一個,毫無章法的地方。

  他想,他確實應該解釋。

  給這個女兒一個解釋。

  姜昭昭要什麼解釋?母親在病床上形容枯槁的時候,他沒出現。母親等著球蛋白續命,她瘋了一樣求爺爺告奶奶,站在醫院門診大廳放聲痛哭的時候,他沒出現。周淑蘭把臭雞蛋,砸在她頭髮上時,他沒出現。

  現在,她需要什麼解釋?

  高志的話毫無新意:他愛的是姜雙,可是時不待我,沒有人脈就爬不上去。好男兒自然要追求功名利祿,於是他娶了高幹千金周淑蘭。

  他是不同意周淑蘭為難她們母女的,但是正值事業上升期。他是公職,身份特殊,萬萬不能在那個時候,在這種事情上現身。

  再賣賣慘,說什麼周家老爺子看不起他,他勢要出人頭地才能一雪前恥。然後是和周淑蘭這些年過得很痛苦,他夜晚的夢中,夢中的愛人,都是姜雙。

  還真的是,一點新鮮的都沒有。

  這年頭,當渣男也太容易了。一套負心的說法,從聊齋志異里的趕考書生,到姜昭昭面前的高志。恨不得流傳上下五千年。

  她媽媽是死於抑鬱症,食不下咽,長夜無眠。

  有的是看錯了讓的後悔。

  有的是對高志原配的懺悔。

  有的是對她這個獨生女兒的心疼。

  她死得那樣慘,到現在,只餘一座孤墳。

  姜昭昭木然地聽完高志的所有狡辯,她總算明白她的那些腹黑是從哪而來的了。

  ——承自於高志。

  這個男人,依靠妻子娘家而順遂升遷。

  可他岳丈尚在停靈,便迫不及待來到昔日的情人墳前來表深情。

  姜昭昭撩起眼皮,慢悠悠地,看向高志。

  那一瞬間,高志愣了。

  她太美了。

  美過了年輕時的姜雙。

  因為這份美,他才開始真正後悔。原來,那個輕而易舉就被他哄騙過的女人,生下這麼可愛動人的女兒。

  很快,漂亮的豐唇開口:「你是做官的,又不是做戲子。演起來有完沒完?」

  高志的眸光暗下來。

  不可愛。

  這個女兒完全不可愛,完全沒有姜雙的順從。

  她沒有停下,下一句,才真正是埋了七年:「你不配做爹,更不配做男人。真的,我寧願我沒父親,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怎麼還活著?你怎麼還沒死?」

  「啪——」清脆的耳光聲。

  姜昭昭挨到這一巴掌,結結實實。

  她右耳開始耳鳴。

  她完全不覺得痛,也不覺得燙。

  她覺得——爽。

  她讓這個不負責任,坑害了她母親一輩子的男人憤怒了。

  憤怒也是一種負面情緒,憑什麼她們低入塵埃,而他平步青雲?

  中年男人了,高志依然是高大的。他的手掌寬而硬,不留餘地地打上去。

  姜雙死後,姜昭昭在她墳前竟然挨了兩記耳光。

  明明都是他們欠她母親的。

  姜昭昭簡直覺得,好笑。

  可笑至極。

  雨勢漸漸大了起來。

  姜昭昭和高志都沒有撐傘。

  默默無聲的,在這個本該肅穆的地方對峙。

  雨水沖刷在她臉上,她可以在掩護之下肆無忌憚地流淚了。反正,無聲的哭,她最擅長。

  小三,插足他人婚姻,破壞他人家庭,足以讓一個女人完全的社會性死亡。

  她回想著,想起小時候母親半夜側身,背對她,微微聳動的後背和肩膀。

  她今天才懂,姜雙那時候,就在哭。

  雨更大。

  高志有些站不住了。

  他試圖拉一把他的女兒,他七年未見的私生女,七年未見,卻一見面就受了他一巴掌的,私生女。

  她不動聲色避開,視線被雨幕干擾模糊。

  也許是錯覺,也許是看花了眼。

  墓園的入口,似乎出現一柄黑色的大傘。

  大傘越走越近,登到他們這一排,轉彎。

  竟然是徑直衝著他們而來。

  傘面蒙住了來人的臉。

  越走越近。

  她看到那人考究的全羊皮鞋塌在雨坑裡,熨燙得體的黑色西褲,褲腳摔起泥濘。

  黑傘已經到了她面前。

  握著傘的手一扭,傘面上移。

  露出那張臉:眉峰濃郁,眼神卻很淡。

  銀絲眼鏡的鏡片後,藏著如滇紅茶湯一般的瞳仁。

  聞銘知道站在姜昭昭對面的另一個男人是誰,可他看也不看。

  他只看見,她紅腫的半張臉。

  他的聲音,冷過南極的藍冰,似乎用七味真火也無法融化。

  他只是問:「誰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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