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百姓聽聞義兵要下發錢糧,起初還不敢置信。
在他們眼裡,不搶掠殺人的軍隊就已經是極好了,怎麼還會有軍隊給他們發放錢糧。
等到義兵押送馬車,一個坊市一個坊市的發放錢糧,百姓們終於相信了。
按照人口,無論老弱婦孺皆是一口人一斗雜麵,再發放一百文錢。
看上去並不是很多。
可眼下是寒冬臘月,延安城的百姓也缺衣少食挨餓受凍。
這些東西足夠他們省吃儉用,扛過這個冬天,避免許多沒有生計的百姓餓死。
這可是救命之恩。
再加上義軍軍紀嚴明,除了嚴格監控官紳大戶,執行宵禁,對普通百姓並不限制。
許多百姓也敢走出家門。
他們路過街口,能看到義兵正在押著城中惡名遠揚的官紳大戶,細數他們犯下的罪過。
從虐待奴僕,到欺男霸女,再到勒索搶占,殘害百姓,罪證明明白白。
一些苦主到官府求告,反倒被這些大戶收買官吏,毆打下獄,家破人亡。
此刻終於有人為他們做主,許多人情緒激動,以頭搶地,讓義兵為他們做主。
義兵也都是受苦受難的貧苦百姓。
聽到這些無比憤怒,都大喊著要殺了這些大戶。
一時間人人喊打喊殺。
被捆綁起來的官紳大戶嚇得趴在地上,對著李毅磕頭作響道。
「大帥饒命,饒命啊。」
李毅冷笑道:「我與你們無仇無怨,你們要想被寬恕,該求的是苦主,是被你們殘害的百姓。」
這些官紳大戶紛紛遲疑。
他們可都是體面人,怎麼能求這些泥腿子呢?
可是看著越來越近的刀刃,終於還是跪向苦主,跪向群情激奮的百姓,痛哭流涕,不停的磕頭認錯。
無數百姓被這個場面衝擊到。
往日這些高高在上,捏死他們像捏死螞蟻的官紳大戶,竟然向他們求饒認錯。
這還是原來的世道嗎?
原來尊卑貴賤、恃強凌弱並不是天經地義的。
原來天下為公,人人平等的世道是這個樣子。
原來他們並不卑賤,只要聯合起來,小民也不可欺,反而能當家做主,讓這些惡毒的大戶受到應有的懲罰。
排山倒海的歡呼聲響起。
其中夾雜著苦主痛哭的聲音。
曾經受過的委屈,壓抑的情緒,家破人亡的冤屈,終於在這一刻完全釋放。
罪有應得的官紳大戶被壓上了木台,斬首示眾。
剩下罪不至死的,則被施以杖刑,然後讓他們倒夜香,清理廢墟,做苦力恕罪。
城中各處的公審大會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領到錢糧,見識到義兵是真的為窮苦人做主,城中百姓真正的認識了這支義兵。
同時,李毅也讓農會管事們趁機當眾宣講天下為公,天下大同的理念,並且號召百姓加入農會,團結起來對抗不仁不義的官紳大戶,對抗貪婪如虎的官府小吏。
這些事情處理完之後,李毅又將精力放在了軍務上面。
這次起事,是被洪承疇逼迫的,倉促之下許多事務都沒有安排好。
眼下攻占延安城,取得大勝,下發了賞賜,軍心可用,正是調整軍隊的好時候。
第一件事,就是正兵損失慘重,需要從輔兵中選拔兵丁補充正兵。
然後精簡輔兵,將之前編入的輔兵精簡到兩千人,剩下的充作民兵,負責後勤。
就在李毅緊鑼密鼓的處理各種事務的時候,房門突然被人猛然推開。
正在批改文書的李毅眉頭一皺,抬眼看到神情惶恐的布顏。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布顏這麼失態。
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布顏快步走進來,語氣顫抖的道:「大人,斥候稟報,有大股的官兵向著延安城趕來。」
李毅豁然站起身來,鄒著眉頭道:「不可能。西北邊軍主力還在直隸,延綏地區只有洪承疇這一支軍隊,哪裡來的大股官兵?」
「斥候稟報,官兵前鋒千餘騎兵已經過了洛水,眼下離延安城不足五十里。並且高老實也派人傳來消息,東面也有數千官兵包圍而來。大人,我們被洪承疇騙了,延安城是一個陷阱。」
李毅怔在原地。
兩路官兵加在一起六七千人,從東西兩路包圍過來,明顯就是早有預謀。
沒有半個月的調兵時間,根本來不及。
很顯然,布顏說的是對的。
從自己率軍起義的時候,洪承疇就已經做好充足準備,召集援軍想要包圍自己,在延安城下徹底殲滅義軍。
而唯一的變數,就是洪承疇也沒想到,自己真的能夠奪取延安城。
不得不說,洪承疇這份心機謀算,確實讓人防不勝防。
「大人,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布顏問道。
李毅扭頭看向他,肅然道:「我軍剛剛經歷苦戰,損失慘重,戰力薄弱,絕非官兵的對手。如今之計,必須要捨棄延安城,儘快突出重圍。」
布顏遲疑道:「大人,我軍都是新兵,再加上有許多老弱,怕是來不及撤退,就會被官兵前鋒咬上。」
這個道理李毅自然明白。
此刻他也是心亂如麻,只得道:「你先去找李過,讓他儘快整頓隊伍,做好撤離的準備。你與我一同北上。」
形勢危急,根本就沒有給義軍準備的機會。
義兵現在魚龍混雜,雖然有農會和軍官指揮,可是倉促之下,想要完成撤離根本不可能。
就在輜重剛剛裝載好的時候,官兵前鋒騎兵趕了過來。
城頭上突然響起鐘聲。
李毅帶著布顏、李過、高小甲等人登上城牆,只見遠處千餘騎兵鋪天蓋地的殺了過來。
他們皆是身穿布面鐵甲,頭戴鐵盔,手持弓箭長矛,旌旗招展,有著一股兇悍的殺氣,一看就是精兵。
「是邊軍騎兵,看兵甲,好像是固原騎兵,還有延綏右路騎兵。」
高小甲突然開口道。
為首的游擊將軍大聲下令,旗幟招展,騎兵紛紛呼嘯著向著城牆湧來。
長刀揮動,騎兵如同浪潮般一波波的向著城門而來,然後火銃弓箭齊齊射擊,聲勢十分駭人。
好些義兵嚇得臉色蒼白,恐懼的看著耀武揚威的騎兵。
就連李過、布顏等人想到大股官兵包圍而來,義兵再無撤退的機會,也是眼神擔憂,面色死灰。
一個把總大喊道:「城內的賊寇聽著。數萬官兵轉瞬即至,爾等打開城門,還有一條活路,不然攻破城池,爾等皆要人頭落地。」
城下騎兵紛紛高舉兵器,大聲叫嚷怒罵,恐嚇連連。
就在這時,一支箭矢驟然從城頭射下。
剛剛喊叫的把總根本就沒反應過來,就被箭矢直接射穿喉嚨,從馬背上摔落下去。
忽然的變故,讓耀武揚威的官兵微微一愣,氣勢一落千丈。
李毅放下金弓,對著周圍義兵大喊道:「弟兄們,朝廷無道,官府橫徵暴斂,我們根本沒有活路。我們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難道要苟且偷生,眼睜睜看著家人活活餓死,子孫後代一直被他們奴役?今日我們就算戰死,也絕不投降,我們要為了子孫後代,流盡最後一滴血。」
「決不投降,決不投降。」
李毅的話激起了義兵們對官府的仇恨,對天下大同的嚮往。
他們紛紛振臂怒吼,將胸口的恐懼通過怒火宣洩出來,聲勢震天,直衝雲霄。
城頭下的官兵騎兵被挫了銳氣,又見義兵團結一心,戰意高漲,氣勢更加低落。
隊伍後面的游擊將軍深深看了李毅一眼,指揮騎兵撤退。
看到官兵撤退,城頭上的義兵紛紛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只是李毅幾人,皆是面色沉重。
有著千餘騎兵在城外虎視眈眈,義兵就沒法撤退。
可是官兵大部隊馬上就到,這時候困守延安城,外無援兵,內又不足守,此地已經是絕地。
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這個問題壓在李毅心裡。
他也沒有答案。
「來人,去將從清澗來的人叫過來。」李毅突然道。
很快,一個滿臉凍傷,裹著灰色兜帽的漢子走了進來。
「操守大人。」
漢子一進來就要下跪磕頭,卻被李毅扶了起來。
「自家弟兄,不用虛禮,坐下喝茶吧。」
李毅將漢子拉到桌子旁,給他倒了杯熱茶。
他也認出這人是李家莊人,也算自己親族,一直在高老實身邊做事。
派此人來,看來是高老實故意為之。
李毅先是問了清澗碎金軍的情況,知道他們被軟禁在軍營,內部分歧很大,無法響應起兵。
這些李毅是明白的。
洪承疇當初陷害自己之前,就已經拉攏碎金軍的武官,分化碎金軍,如今怎麼會給碎金軍幫助自己的機會。
不過這也給了李毅一個機會。
高老實在清澗,雖然掌控不了軍隊,並且內部分化,可要是能擺脫軟禁,也可以成為一支奇兵。
只是他兵力較少,只有三五百人,無法真的影響占據。
想到這裡,李毅突然眼前一亮。
他想起來,自己好像曾經在清澗結下一份善緣,也有一支助力。
若是兩股人馬合二為一,那眼前的死局,或許就有了變數。
另一邊,洪承疇率領殘兵往南撤退到甘泉縣,並且成功和官兵主力匯合。
事不宜遲,洪承疇沒有半分停歇,就親自指揮大軍向北重新趕往延安城。
並且艾萬年率領的兩千延綏邊軍,一千衛所兵也已經渡過了清化河,趕往了延安城。
包夾之勢已經形成,李毅絕無逃跑的可能,洪承疇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也終於落地。
早在李毅興兵謀逆之初,洪承疇就明白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對付李毅這種百戰百勝的悍將殺神,更是要謀劃周全。
他一方面以延綏巡撫的名義抽調邊軍,另一方面向固原、寧夏兩大軍鎮請求援兵。
自己則固守延安城,本想吸引住李毅的目光,等到援兵趕到,將李毅這個心腹大患徹底剿滅。
只是沒想到援兵還未至,延安城就被李毅奪取,自己手下兵力損失慘重。
好在援兵及時趕到,一切都有補救的機會。
洪承疇當即派人通知游擊將軍艾萬年,讓他領兵與大軍在延安城下匯合。
清澗縣外的軍營,駐守在此的碎金軍大部隊,早就得到了李毅造反的消息。
不過李毅早就失去了這支軍隊的指揮權。
隨著楊千總出面籠絡,又有洪承疇承諾提拔,許多人已經暗暗投靠了楊千總。
好在高老實假意迎合,這才一直管理著碎金軍的事務,不過手下劉大勇、李狗蛋二人已經有了異心,他也不敢輕取妄動。
李毅謀逆,公然造反的消息傳來,在軍中引起動盪。
碎金軍是李毅一手打造,對許多人有恩有義,還是好些人忠心於李毅。
不過劉大勇和李狗蛋嚴禁風聲,彈壓士兵,並且聯合客軍、官府一同限制碎金軍,使得他們無法響應李毅的起義。
高老實表面上和劉大勇、李狗蛋同流合污,實際上一直在找機會,掃除異己。
這天他被知縣叫去,言明李毅謀逆,他們這些人曾經是李毅的手下,士兵要重新整編,武官全都擢升一級,調往其餘軍中任職。
重新整編,碎金軍將會蕩然無存,高老實表面上接受,實際上心中焦急萬分。
他剛回到軍營,劉大勇和李狗蛋二人就一同來訪。
兩人也已經得到消息,將會調往標營擔任武官。
標營可是巡撫直屬軍隊,不僅待遇最好,升官發財相對更容易。
他們心中十分激動。
望著喜不自勝的二人,高老實表面憨厚笑著,實際上心中憤怒。
他們二人一人是鄉間地痞,一人是李家莊貧農。
後來跟了李毅,加入團練,這才屢次受到重用,享受榮華,得了官職。
如今李毅被洪承疇逼反,處境艱難,他們卻為了榮華富貴,忘恩負義,真是畜生不如。
這時候,有軍令傳來。
讓他們派人幫助工匠修整清化河的橋樑,保證軍隊通行。
高老實心中一驚。
他可是知道,延綏如今的大軍除了邊牆邊軍,軍隊早就去了直隸勤王,哪裡又來的軍隊?
難道是延安城有了變故?
高老實當即親自帶人去了河邊,果然見縣衙召集了幾十個工匠民夫,正在加固橋樑。
而不一會,就有軍隊趕來,人數足有兩千人。
領兵之人高老實也認識,正是艾家莊的艾萬年。
看到這一幕,高老實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覺。
正好有哨騎快馬而來,呈上公文道。
「將軍,撫台大人有文書,讓你部儘快到延安城下與大軍匯合,包圍延安城。」
艾萬年接過文書看了一遍,沉聲道:「加速行軍,明日一早一定要到達延安城。」
望著陸續過河的軍隊,高老實連忙叫來心腹,急忙道:「你速速派人去延安城告知大人,就說有兩千邊軍自清澗而去,領兵之人乃是艾萬年。」
等看到心腹離開,高老實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
就算官府監視再嚴密,也要儘快起兵,幫助操守大人解困。
他返回軍營,叫來幾個忠心的手下,讓他們去聯絡對劉大勇、李狗蛋不滿的士兵,準備起事。
到了第二天,碎金軍許多基層武官都紛紛表露態度,願意跟著高老實起事,去救操守大人。
高老實得了支持,並沒有貿然行動。
反而一直在打探延安城的情況。
他明白,靠自己身邊這三百弟兄,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
他要等待機會,找到機會幫助操守大人解困。
而這個時候,從延安城返回的心腹告訴他,可以去清澗西面找一伙人,領頭的是點燈子趙勝,這些人會是他的助力。
冬風呼嘯。
夜幕中的延安城陷入沉靜。
李毅望著簡陋的地圖,不斷思索著破局之法。
他本來想趁著夜幕,率領義兵向北撤退。
可是城外千餘騎兵化整為零,打著火把監視著延安城的一切動靜。
布顏帶著騎兵剛剛出城,就被固原騎兵圍上來。
如今騎兵隊只剩下四十餘人,根本不是固原騎兵的對手,只能撤回城中。
有這支騎兵在外面虎視眈眈,就算率軍離開,正兵輔兵或許可以邊戰邊退,可投靠李毅的近萬饑民流民,卻無自保之力,定然會被騎兵偷襲殺戮。
李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擔憂焦躁的氛圍排山倒海般壓在心頭,讓他心力交瘁。
這時房門被推開,披著毛皮披風的洪玉瑩從外面走進來。
「已經是子時,我想你該餓了,特意熬了些紅棗米粥。」
洪玉瑩走上前,將碗放在李毅身邊。
李毅並沒有什麼胃口。
但還是端起碗,兩三口將米粥吃完。
「明日官兵就會圍城,若是攻破城池,按照官兵軍紀城中必然遭殃。我想將你送出去,你還是回到你父親身邊吧。」李毅突然道。
洪玉瑩眉頭一皺,嘟著嘴巴道:「我不回去,你去哪裡,我就跟你去哪裡。」
李毅放下碗筷,沉聲道:「這是戰爭,不是過家家。六七千精銳官兵圍城,我手下正兵不足千人,根本就沒有勝算。到時城破,我也不知自己能否活命,又如何能看顧得了你。」
洪玉瑩微微低頭,眼神暗淡道:「形勢真的這麼危急嗎?」
李毅微微一嘆,「你父親技高一籌,攜大勢而來,我確實再無破解之法。」
形勢並非人力可改變。
李毅該做的都做了,但到底是剛剛起事,面對有朝廷官府支持,可以調動源源不斷的軍隊錢糧的洪承疇,確實倍感無力。
望著李毅黯然的神態,洪玉瑩心中刺痛。
她走上前,望著李毅的臉龐道:「事情不到最後,誰也不敢說定然沒有轉機。李毅,雖然形式危機,不過有你在,我相信總會有辦法的。」
望著美艷動人的洪玉瑩,李毅疲憊的心也有了些安慰。
他摟住貼上來的洪玉瑩,那柔軟的棉花一樣的身體仿佛有種魔力,刺激著他。
「李毅,我想成為你的女人。」
洪玉瑩吐氣如蘭的說道,呼吸出的溫暖氣息噴在李毅臉上,讓壓力很大的李毅再也控制不住,吻向那柔軟的雙唇。
洪玉瑩瞪大眼睛,但是轉而又閉上雙眼。
她有些笨拙的配合著李毅,在欲望和愛意的交織下,被抱了起來,走向了床榻。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房門就被拍響。
李毅看了一眼熟睡的洪玉瑩,穿上外衣打開了房門。
布顏焦急道:「大人,官兵要到城下了,延安城已經陷入包圍。」
「弟兄們反應怎麼樣?」李毅首先問道。
「昨晚已經說明了情況。好在大部分弟兄的家眷都在城外,已經讓人帶他們躲進山里,剩下一部分家眷隨軍的,則心中恐慌,想要投降。」
「你傳我軍令,讓李過安撫人心,我先去城牆看看。」
李毅沒有隔絕消息,所以數千官兵圍城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城。
要知道洪承疇手段酷烈,常常為了不留後患,將賊寇以及裹挾的青壯老弱一同殺絕,所以才有洪閻王之稱。
如今義兵坐立無援,城外又有洪閻王帶領大軍,好些人心中驚慌,已經失去了勇氣。
但同樣,也有部分義兵經過這段時日,已經對義軍有了認同,再加上仇視官府,此刻視死如歸,敢於死戰。
可是無論如何,義兵都明白,義軍絕對不是官兵的對手,此戰必敗。
李毅登上城牆,能隱約看到遠處有密密麻麻的官兵正在打造營房。
又有一隊隊官兵調遣到各處設置木寨,和主營呈掎角之勢,顯然也是防備城內義軍。
望著旗幟招展,士氣高昂的官兵,李毅明白,此戰不可硬拼,硬拼必敗。
可是眼下又有什麼辦法留有轉圜餘地呢?
官兵大營中,民夫正豎起粗大的營柵包圍大營,並且挖掘壕溝,並且設置崗哨。
洪承疇行兵打仗的風格是一板一眼,都是結營寨,列軍陣,以強勝弱,以勢壓人。
這種風格講究堂堂正正,破綻比較小,但正因為死板,應對突發狀況比較差。
如今兩路大軍集結,加上後面的輜重民夫,有一萬四千餘人。
洪承疇也是第一次統率這麼大的軍隊。
等到主帳設置好,洪承疇召集了武官前來議事。
這次固原方面派來了一個參將,兩個游擊,統率四千邊軍。
而延綏抽調了一部分邊軍,由兩個千總率領,和游擊將軍艾萬年合兵一處,共兩千餘人。
所以軍議召開,這些武官都需要入座。
洪承疇首先表達了對固原派出援兵的感謝,然後話鋒一轉,提到賊首李毅並不是好對付的,希望大家勠力同心,為朝廷除此大患,倒是自己定然為眾人向朝廷表功。
固原軍鎮的參將是個四十餘歲,絡腮鬍子的壯漢,名叫陳倉。
他聽到洪承疇多次強調李毅難以對付,不由嗤笑道:「到底是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子,能有多麼厲害。要不是他躲在延安城,抬手可滅。」
李毅的名聲多在延綏一帶流傳,固原並沒有多少人知道。
所以當他們聽聞李毅年紀輕輕,卻屢立奇功,只覺得是延綏官兵無能。
洪承疇臉色陰沉。
李毅要是抬手可滅,他被李毅奪去了延安城,那豈不是無能。
一旁的艾萬年也知道李毅的厲害,沉聲道:「俗話說驕兵必敗,李毅到底好不好對付,今日交戰自然明了,陳參將何不立個頭功。」
陳倉怒道:「老子是客軍,你們延綏軍鎮拉的屎,倒是讓老子收拾,哪有這樣的道理?」
艾萬華冷冷道:「剛剛陳參將還說抬手可滅,我等將大功想讓,難道不好嗎?」
「上就上,就是個毛頭小子,帶著一群烏合之眾,老子就不信有多厲害。」陳倉大聲道。
好在統率騎兵的游擊將軍王慶堂領教過李毅的厲害,當下道。
「賊寇多是流民組成,聽聞大軍將至,皆是面如土色,驚懼交加,實在是一群烏合之眾。」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道:「不過那李毅能一箭射殺我手下把總,可見勇武過人。此事還應從長計議。」
洪承疇卻直接道:「既然陳參將這麼有信心,首戰自然要交給他。陳參將,還請你整頓兵馬,早飯之後,就率軍進攻。」
陳參將已經把話說出去,當下拍著胸脯道:「洪撫台放心,卑職親自領兵,必定奪回延安城。」
軍議結束,武官陸續離開。
洪承疇微微一嘆。
從議事可見,武官地域劃分嚴重,並且驕橫妄為,互不統屬,倒是難以指揮。
只希望接下來戰事能夠順利。
城南,三千固原兵嚴陣以待,推出了大將軍炮向城牆放炮。
只是這些炮彈準備太低,好些都直接飛進了城池內,造成百姓傷亡。
李毅只得讓人疏散南城附近的百姓。
等到幾輪炮擊之後,固原兵開始上前。
首先是弓箭手和火銃手壓制城頭的反擊。
然後步兵抬著巨大的攻城梯,隨著戰鼓聲向城頭跑來。
這種攻城梯不同於之前義兵攻城用的木梯,而是一種用粗壯硬木,並且包裹住牛皮的重型攻城梯,前段還裝著鐵鉤,可以勾住城頭,根本推不動。
固原兵冒著箭雨搭建好攻城梯,開始舉著盾牌向城頭攀爬。
義軍同樣缺少有效的守城器械。
只能投擲石頭、粗木,用熱水向下澆灌。
不時有固原兵慘叫著摔落城下。
也有義兵被火銃集中,捂著臉哀嚎著倒地。
就算有固原兵爬上了城牆,也有早就準備好的正兵一擁而上,將他們殺死。
陳倉望著手下遲遲攻不上城頭,心中怒火熊熊,動用了自己的精銳家丁。
一隊身披鐵甲,身材魁梧的官兵爬上城頭,立刻將投擲石塊的輔兵殺死,接應同伴登上城頭。
正兵見此,立刻反撲而來。
可是這群官兵並不是好對付的,正兵竟然占不到便宜。
好在李毅見到形勢危急,拿著虎牙槍連殺兩人,撞開對方軍陣後,正兵一擁而上,才全殲了這支精銳的官兵。
血淋淋的攻防戰一直持續了一個時辰,隨著手下死傷越來越嚴重。
陳倉急得直跳腳,最終還是下令收兵。
他垂頭喪氣的向督戰的洪承疇請罪。
洪承疇平靜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陳參將不必灰心。獵物既然已經進入險境,就再無逃跑的機會,接下來再想別的辦法就是。」
接下來幾日,洪承疇督戰,各軍輪番攻城。
可是延安城在李毅的防守下,雖然幾次形勢危急,丟失了城頭,但只有李毅率軍反擊,必定能夠重新奪回城頭。
這讓艾萬年和陳倉對李毅恨之入骨。
可是同樣的,李毅也不好過。
幾次作戰,他手下的義兵死傷慘重,已經沒有足夠的正兵圍殺衝上來的官兵。
而輔兵訓練度太低,武器也簡陋,根本不是官兵的對手。
所以李毅只能疲於奔命,一人兼顧各處戰場,哪裡形勢危急,就趕去哪裡救活。
要是再這樣下去,離丟掉城頭怕是不遠了。
一場大戰之後,李毅讓人將傷員抬下城牆,自己也十分疲憊的靠在牆壁上休息。
到了晚上,他也並沒有下城牆,而是與守城義兵一同在門樓休息。
就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突然傳來了鐘聲。
李毅猛然驚醒,拿著虎牙槍就走出門樓。
只見城外埋伏的官兵紛紛豎起火把,點燃火箭,開始向城牆進攻。
一架架攻城梯搭上了城頭,固原兵和延綏兵紛紛沖了上來。
「官兵夜襲,夜襲了。」
有哨兵敲響警鐘,大吼示警。
李毅手持虎牙槍上,衝到一處攻城梯前,一槍將一個官兵的胸膛刺穿,然後挑飛下去,砸落數名官兵。
官兵夜襲,實在出人意料。
再加上義兵死傷慘重,太過疲憊,爬上城頭的官兵越來越多。
李毅怒吼道:「用火藥包,將火藥包丟出去。」
自從上次砸爛城門,李毅就專門多做了十幾個火藥包,並且裡面塞了些瓦礫鐵釘。
這些火藥包都是關鍵時刻才能動用。
現在形勢危急,李毅沒有辦法,只能下令使用火藥包。
有義兵找出火藥包,點燃之後向著攻城梯下扔去。
很快,十幾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
聚集在攻城梯下的官兵被爆炸殃及,特別是鐵釘瓦礫飛濺,給官兵造成了巨大的殺傷。
趁著打斷了官兵登上城牆。
李毅率軍反撲,很快將城牆上的官兵盡數消滅。
有些後路被斷得官兵,只能跳城逃跑,摔斷腿的不知多少。
等到戰事結束,義兵們都累得癱坐在城頭上。
李毅望著這個場面,知道自己必須要想想辦法,不然下一次,城頭可能就會被官府奪取。
詭異的是,第二天,官兵並沒有趁熱打鐵,繼續進攻,反而罕見的停歇了一天。
根據李毅對洪承疇的了解,他可不會在乎官兵的死傷。
停止進攻,定然是有什麼變故。
到了黃昏時分,外面突然射進來書信。
李毅打開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三邊總督楊鶴來了,人已經到了延安城南邊的敷政,洪承疇和一干將校,前去敷政拜見去了。
而這封書信,則是楊鶴寫給李毅的招降書信。
要說李毅遇到過的貴人,除了亦師亦友的史可法,就要數楊鶴。
當初李毅和洪承疇產生分歧,正是楊鶴的庇護,才屢次逢凶化吉。
只是楊鶴性格軟弱,最終在延綏官員的逼迫下,否決了李毅劫富濟貧,救助饑民的方案,選擇雪藏李毅,換取延綏官紳大戶支持自己的招撫之策。
可是他自以為達成了默契,沒想到洪承疇反手陷害李毅,將這個楊鶴留著今後重用的人才逼反,還剿滅了楊鶴費盡心思招撫的王左掛。
楊鶴無比憤怒,要不是後金入關圍困京師,他早就對付洪承疇。
如今聽聞洪承疇和李毅在延安府殺得你死我活,連忙趕了過來。
等到洪承疇中午前往敷政拜見楊鶴。
往日性格溫和的楊鶴出離憤怒,不僅當眾指責洪承疇不顧大局,破壞了朝廷的招撫政策,還言明李毅是被洪承疇冤枉的,此事他必定要過問清楚。
洪承疇也沒有過多解釋。
當初他剿滅王左掛,打算除掉李毅的時候,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於是洪承疇直言撫賊就是資賊,只有剿滅賊寇,才能安定西北局勢。
而李毅早有不臣之心,他率先動手,也是為了除掉朝廷未來之大患。
如今李毅謀逆,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番話氣的楊鶴火冒三丈,竟然拍案而起,憤怒離去。
洪承疇則是恭恭敬敬施禮之後,帶著艾萬年離開。
只有固原的參將、游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待在原地無比尷尬。
李毅並不知道敷政發生的事情。
他看完了楊鶴的書信,心中有些猶豫。
楊鶴在書信中言明自己當初並非捨棄李毅,只是為了消磨他的銳氣,留以後重用。
誰成想被洪承疇利用,這才釀成大禍。
他在心中勸說李毅投降,而他會上奏朝廷,細說其中誤會,爭取保住李毅一命。
就算保不住李毅的命,也能保住他的親族家眷,這樣既能避免困守在延安城的義軍全軍覆沒,數千家眷連累被殺,也能給李毅留有一條生路。
李毅明白。
自己若是真的投降,有楊鶴庇護,城中義兵或許能活下大半,但是自己絕無生路。
不過他明白,自己現在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為此,他決定連夜去往敷政,見一見楊鶴。
當布顏、李過他們知道李毅要去見楊鶴,都大吃一驚,紛紛出面阻攔。
要知道李毅可是義兵的精神支柱,若是他有了什麼意外,義兵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