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哉回吻了他。
並不顯得十分激烈,無論何種動作都透著一種奇異的溫吞之感,唇舌交纏之間,便變得曖昧且潮濕,隱約之間又好似蘊蓄著什麼火種,要將此刻貼在一起的兩個人燃燒殆盡。
只是到最後也沒做什麼。
一則是善哉冷靜且克制,除了回吻他之外再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
二則是……
氣喘吁吁吻畢後,沈獨便嘗到了「衝動的懲罰」,幾乎是在攀著僧人的肩膀退開的片刻里,就一下皺了眉,齜牙咧嘴地「嘶」了一聲。
善哉看出來了,便恰到好處地伸出手去,扶了他一把,以防他在這石頭上跪不穩倒下去。
只是唇邊笑意卻是控制不住地盪開。
一時竟多了些許促狹味道:「怎麼了?」
怎麼你麻痹!
沈獨聽出他話里那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來,想起自己先前投懷送抱時的激烈,只覺臊得臉都紅了,於是乾脆地翻了個白眼忍著痛調整了自己的姿勢,扶了自己腰一把,趴伏在了和尚盤坐的腿上。
再開口卻是挫敗:「腰疼……」
東方戟下手是要他命的,那鋒銳銀鉤直楔進肉里,便是他之前在昏迷狀態,取出來也必定是更傷一分的。
藥再好也得恢復,現下還疼著呢。
方才他一時情動撲上去,就是傷還沒好就忘了疼,反折騰著拉扯到了,沒一下倒下去都算是能忍了,哪裡還生得出半點興風作浪的心思?
善哉於是垂眸,將那一朵半開的枯蘭收了起來,又將手掌覆到他腰背傷口上面,溫厚的內力往內涌動。
沒片刻,沈獨便覺舒坦了。
只是暫時不痛了之後,他反而趴在和尚的腿上不動了,也不說話了,眼帘低垂下來,濃長的眼睫在眼瞼下投了深重的陰影,有一種奇異的陰鬱。
風動雲走。
天光為移動的雲影遮蓋,在蒼翠的遠山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的輪廓,偶有飛鳥從層雲下飛過,像是天空里的一塊墨點。
沈獨於是覺出了一種眷念。
他眨了眨眼,莫名一笑,然後「餵」了一聲,不抬頭地問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僧人手指微微一僵,但沒有答話。
沈獨便伸出手去,順著他們身下這塊石頭上延展的線條描繪勾勒,又換了一句更直接的問:「那什麼百舌奇毒,若沒把握,東方戟不會用來對付我。你說,我還能活多久呀?」
「……」
善哉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是覺得沈獨聲音越輕,越似不在意,便越有一種錐心的隱痛,在他身體裡蔓延。
他聽到自己微啞的聲音:「你想活多久?」
什麼叫「你想活多久」?
說得好像他想活就能活一樣。
沈獨想翻白眼,可不知為什麼沒翻出來,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以前我很怕死,可又覺得活著很煎熬。到如今這境地上,生生死死,反而看得很淡了。往日只是活著,如今才算活過。和尚,我現在只想,還活著的時候,都同你一起。」
一片小山坡。
一座破木屋。
一塊大石頭。
僧人坐在那石上,他則靠在僧人的腿上,身上隨意蓋著的是那雪白的僧袍,分明是身份迥異的兩人,這時竟呈現出一種親密的依偎的姿態,好像生來便該如此,沒有任何不自然。
沈獨一下就想起了武聖和陸飛仙。
還記得當初他與顧昭一道去益陽城看那所謂的武聖后人時,兩人談起多年前的婁東望與陸飛仙,他忽然問顧昭:當年陸飛仙只剩下一年左右的時間,卻偏遇到了武聖,她當時是怎麼想的?
顧昭憑這一句猜他要死了,卻沒回答這問題。
到眼下這境地上,他依舊不知道當年遇到武聖的陸飛仙是什麼想法,但於他這個已經在江湖上攪動遍了風雲、見過世間一切生死別離之人而言,竟只有一片的坦然。
我屬意之人也屬意於我。
世間還有什麼事比這一件更讓人高興呢?
死亡其實並不是一件令人恐懼的事,令人恐懼的只是臨到頭要死了不僅兩手空空,心也空空,活了跟沒活一樣。
「和尚,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草地上一隻螞蟻爬了過來,正好順著那石頭的紋路爬到了沈獨的指尖上,他於是停下來,看著那螞蟻,卻忽然問他。
僧人轉過眼眸來,也瞧見了那螞蟻。
他看著沈獨的指尖,沒有動作,只回問他道:「什麼事?」
小螞蟻爬過了沈獨無名指那透明的指甲蓋,繞著他的手指爬了一圈,才找見正確的舊路,又從他掌下爬遠了。
天光照著他手背,蜿蜒的血管脈絡里有怪異的紫。
沈獨注視著那隱約的紫有一會兒,才道:「不要回禪院,也不要去拿舍利。我死之前,你都不要走,陪著我,好不好?」
救得了一時,救不得一世。
百舌奇毒不過是逼到喉嚨口的一把刀罷了,便是暫時將這刀移開了,**神訣也是懸在他脖頸上的一柄利劍,要不了多久就會落下。
他本是該死也必死的人。
人之將死,自私了一輩子,再自私一把又何妨?
他都知道業塔里有一枚真佛舍利,能解萬毒,善哉又怎會不知道?可他不想他去。
他只想和尚陪在他身邊,一直到他死。
只是他這話出口之後,善哉久久沒有說話,沈獨也看不見他表情,只當他是生了氣,但也不去勸,只是仗著他喜歡自己,執拗地問:「問你呢,好不好?」
「……」
依舊是良久的沉默。
久到沈獨以為他真生氣要不搭理他了,才聽到那一聲低沉的、沙啞的:「好。」
於是沈獨終於高興了。
連年缺覺的他,又挑起了別的話頭,像學堂里的學生、禪院裡的沙彌一樣,拿自己之前在那砍柴老頭兒那邊聽來的《念佛孤頌》請教他,讓他一句句講給他聽。
只是才聽了沒幾句,便又睡著了。
待在和尚的身邊,他似乎總能睡得很安穩,沒有了江湖上一切的刀光劍影,褪去了腥風血雨砥礪出來的凶煞戾氣,顯出一種雨後晴日般的平和寧靜。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並沒只待在這木屋裡。
五風口已經位於東南西北的交界處,可算是地處中原地帶了,往西往北是山,往東往南是平原與水鄉。
沈獨待不住,偏想要出去看出去玩。
他是妖魔道十年憋久了,日常處理的都是血腥殺伐的事情,看似刺激,實則枯燥。如今眼看著就沒幾天好活了,自然懶得再去管這些,只有意地不去詢問江湖上的消息,想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數,沒了他妖魔道不會死,武林也不會倒。
所以只盡情地玩。
去過了穎都城的燈會,游過了太虛湖的碧宮,看過了出雲山的日出,甚至還興起帶善哉去了一趟八陣圖。
不必說,玄鶴生差點驚掉了下巴。
江湖上這些天來早就炸開了鍋,因為天機禪院慧僧善哉忽然出現從斜風山莊莊主陸帆手中救走了大魔頭沈獨,後來蓬山第一仙顧昭趕到,沒發現別的,倒是撕下了戴在那已經掉了腦袋的池飲臉上的面具,揭穿了這一位少盟主一直是上一任妖魔道道主關門弟子、也就是沈獨師兄東方戟假扮的事實。
而沈獨與善哉卻是就此銷聲匿跡。
誰能想到他們忽然出現在八陣圖?
玄鶴生之前痴迷陣法,又對沈獨好奇無比,所以以雪鹿劍與沈獨打賭,為他布了一陣,最終還是輸給了沈獨,被他破陣出來還拿走了雪鹿劍。
忽然見著他出現,身邊還帶個和尚,表情那叫一個精彩。
只是沈獨卻懶得搭理他,半點也不客氣地讓他擺陣,說想讓自己一個朋友試試能不能在半個時辰之內破陣。
玄鶴生是何等驕傲之人?
他悉心布置的陣法怎麼可能有人能在半個時辰之內破陣?明知是激將法,可他還是中計了。
而且,更令人倍感打擊的是,沈獨帶來的那個和尚,竟然真的在半個時辰之內破去了他所有的陣法……
一點渣都不剩。
在那一個瞬間,便是素為人稱作神鬼莫測之奇才的玄鶴生,都生出了一種輕生的念頭,更想要立刻把沈獨這大魔頭就在八陣圖的消息捅給天底下所有人,讓正道的偽君子們衝過來砍死他!
只是還未等他將這想法付諸於行動,沈獨那賤人便已經帶著他的和尚瀟灑地告辭了。
玄鶴生氣昏了頭。
所以他媽的你來一趟只是為了帶人來羞辱老子嗎?!
「哈哈哈,笑死我了……」
江邊的碼頭上,傷已經好了許多的沈獨踏上了船,卻還止不住地笑,若不是扶著身旁和尚的肩膀,這會兒怕都掉進了水裡去。
「你剛才看見他表情了嗎?讓他在老子面前裝……」
上回到八陣圖,破陣可花了沈獨好一陣的心思。
出來之後那玄鶴生還皺眉,說這陣法可以更好,保管讓他下次來的時候花十天半個月都出不來。
哪裡想到,打臉來得這麼快呢?
沈獨純粹是閒著沒事兒蛋疼,正好路過八陣圖,心想自己死前這段日子過得這麼痛快,怎麼著也得給旁人添幾分不痛快,所以才跑去給玄鶴生添堵。
善哉是知道他的。
雖然覺得這似乎不大好,但似乎也沒什麼不好,便也隨他去了。
眼下是黃昏時分,殘陽將盡,只有一點艷紅的影子鋪在澄碧的江水上,粼粼的波光揉碎了光影,打小的船帆大都停靠在了渡口,只有幾條晚歸的漁船掛上了漁燈,還在返航的路上。
兩人登上了那烏篷小船,順江而下。
江景看了小半夜,沈獨便開始犯困,於是善哉停船靠在了江邊的葦盪里,與他一道並躺在窄窄的船中,聽著江水流淌的聲音入睡。
他是佛門弟子,雖離開了禪院,可並非就不向佛了,更不用說打小養成的嚴謹又自持的習慣。
人躺下時的姿勢都很好看。
只是他越如此,沈獨越睡不著。
風吹過葦盪的聲音,明顯極了,混在江水流淌的聲音里,可無論如何也掩不了此刻他心跳的聲音。
跟和尚睡覺,著實是一種折磨。
這些天來沈獨已經算是看清自己的本性了,打從第一天和尚睡在他旁邊起,他腦子裡種種齷齪的念頭就沒下去過。
天知道有多難入睡!
光是肢體有意無意間的觸碰,都能引得他口乾舌燥,因愛而起的欲根本壓不下去。
事實上這些天來沈獨晚上就沒睡著過。
他是想對和尚動手動腳,可動一半又會被和尚按下來,看得見吃不著,可偏偏和尚又是為了他好,他還不能說什麼,便只好忍了。
連日下來,他並沒有哪怕一丁點的縱慾過度,可眼下卻多了一圈青黑,看著就跟一天到晚沒幹什么正經事一樣。
沈獨很鬱結。
今晚也一樣,規規矩矩地躺在和尚旁邊,然後瞪著眼睛看那低矮的船頂,聽著身旁和尚平順和緩的呼吸,火氣莫名地就上來了。
憑什麼他睡老子不能睡?!
越想越生氣。
報復心一下就起來了。
沈獨咬了咬牙,只暗道是忍無可忍:今天老子睡不著,誰他媽也別想睡!
念頭一冒便壓不下去。
他轉頭看了身邊和尚一眼,外面為江水映照的月光有一些映在他清雋的輪廓上,簡直像是佛堂上最完美的雕塑。
於是他手腳並用,八爪魚似的翻過去,自己褪下了褻褲,光著兩腿就坐在了他腰腹間。然後扒開他的衣裳,修長的手指按住他結實寬闊的胸膛,居高臨下地睨視著已被他吵醒睜開了眼的僧人:「別睡了,起來,老子想操i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