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山的冰蟲,幾十年也就攢了那麼一些,少主人便是想要救他,怕也是有心無力。」
「我知道。」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像是少主人往日的性子。」
「外面怎麼樣了?」
「消息已按您吩咐放了出去,天水盟直追妖魔道而去,姚青雖知道沈獨此人在我們手中,可因您以其性命相脅,只能吃了這啞巴虧,應付著天水盟來勢洶洶的進攻。昨日的消息看,已在五風口附近打成一團。接下來,少主人如何打算?」
……
通伯跟著顧昭往外走著,腳步緩慢,但兩個人都沒發出什麼聲音。
蓬山乃是東海外一座島嶼。
此處則是顧昭平日的居所,因他乃是蓬山下一任執掌者,近些年來更已經相當於實際掌控者,所以這風景最好處是留給了他。
站著往下看去,整個蓬山的風光都能收入眼底。
另一頭遙遙能看見的一座高樓,雕樑畫棟,頗有幾分九重天宮之感,便是蓬山鼎鼎大名的天越樓。
取「天從此越」之意。
顧昭的目光放遠,便落在天越樓翹起的飛檐上,想起不久以前沈獨拿劍指著他說,若再有下一次,他算計了但弄不死他,他就殺了他,把他狗頭掛到蓬山天越樓上,讓所有人來看。
「沈獨人在我手,命在我手,姚青不敢輕舉妄動,我讓她往東她不敢往西,妖魔道便算是控制住了。只是天水盟始終是心腹大患,東方戟不是省油的燈,能從他手底下逃脫,只怕這一位真池飲也不是好相與之輩。」
顧昭駐足,停在二樓的欄杆前。
「另一則,斜風山莊有什麼動靜嗎?」
「也聽信了您放出去的消息,在得知妖魔道已經救回沈獨之後,似乎正在暗中接觸天水盟,想要一起分一杯羹。算算路程,說不準明天信就要送來。」通伯一雙眼睛有些蒼老,「陸帆此人狡詐陰險,他一直懷疑武學精要落入了沈獨之手,勢必不會輕易罷休。找天水盟,再找蓬山,三方合作一起除魔衛道,該是上上之選。」
這也同顧昭所料不差,並沒有什麼可意外的,於是站了一會兒,最後問了一句:「倪千千找到了嗎?」
「還在找。」通伯搖頭,「自打上次天下會之後,就銷聲匿跡了,江湖上竟再也沒見過她的影子。」
「那便繼續找吧。」
顧昭沉默了片刻,便沒繼續說話了,只是收回了搭在欄杆上的手掌,負手一步步從台階上走了下去。
通伯也不跟去,只在後面看著。
蓬山的日子,顯得很清淨。
這裡畢竟是在東海一座海島上,倒沒有江湖上其他宗門那些凡俗的紛擾,只是太清淨了一些,讓沈獨的內心有一種難言的焦躁不安。
他想要逃出這裡。
跟顧昭打過五年多的交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實在是太清楚了,無利不起早,平白無故不會把他帶到蓬山來,背後一定有點什麼不一樣的謀劃。
妖魔道他不在乎,但姚青還在外面。
聽之前顧昭那話沈獨就能猜著,他大約又在外面布了個坐山觀虎鬥的局,不管發生了什麼,局能成才是他看重的,姚青的生死絕不在顧昭這種人的考慮之中。
所以,他不僅是想要出去,而且是必須出去。
只是在住了兩天之後,沈獨便發現要出去實在是有些困難。外頭有通伯守著,而他如今的毒雖然被壓了下來,可傷勢還在,硬斗未必能闖出。想要打探點消息吧,那送藥的小童又聾又啞什麼也不懂,更不用說外面訓練有素的人,哪個都不是會被輕易套話的。
在蓬山,他就是兩眼一抓瞎。
而顧昭本人似乎有事在身,一天大約來上一次,每次都是黃昏時候,有時候泡茶有時候下棋,但比起以前,話少了很多,也再沒有以前私底下常聽到的髒話了。
沈獨便開始疑心這顧昭是別人假扮的。
第三天顧昭又來了。
還是黃昏。
於是沈獨喝著藥,瞅了他半天,也沒從他臉上瞅出什麼人皮1面具之類的來,倒是敏銳地察覺出他如今的武功比前陣子有了幾分明顯的進益,心思一轉,便笑了起來:「三卷佛藏,果真是落入了你手。可我心中一直有一事不解,你說,那真正的武聖后人,現在何處呢?」
顧昭正在看棋譜。
聽見聲音,他沒抬頭,也並未否認他前半句,只接了他後半句:「你想說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忽然無聊,想猜一猜。」
沈獨喝了一口藥,只覺得苦到了心坎兒上,又覺得顧昭這屋子裡一顆糖甚至一點甜的東西都找不到,很操蛋。
「陸飛仙當年是久病將死之身,眾人都說武聖是為了找藥給她治病才變得嗜殺成性。所以江湖上有關於武聖之子的傳言,都是天生病弱,畢竟他母親是這樣一個身體有疾之人。可是,身有病疾之人留下的血脈,便一定也身有病疾,不能習武嗎?」
壓在棋譜上的手指一頓,顧昭終於抬起了頭來,用極為平靜的目光看著沈獨。
沈獨卻只皺著眉將剩下的小半碗藥放下了。
他十分直接地注視著顧昭,眼底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探究,甚至還有幾分笑意:「顧昭啊,武聖逃入天機禪院坐化的時候,他兒子少說也有五六歲了吧?你說,他為什麼就不能是個身體健康,甚至天賦異稟的武學奇才呢?」
顧昭點了點頭:「很有道理,只是現在已經離開了天機禪院,倒是沒了你施展聰明才智的機會。否則當日大殿上,你興許能掀起一番新的腥風血雨來。」
他倒是半點也不慌。
沈獨覺得顧昭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但轉念一想,他有什麼可慌的呢?這江湖上多少事都在他的算計之中,憑那些個凡夫俗子還沒有能與他相鬥的本事。
於是他搖頭,頗為感嘆:「我將死之人,對什麼腥風血雨不感興趣了。只是至今想起來大殿上那些細節,都覺得很有幾分可琢磨之處。出家人不打誑語,緣滅方丈德高望重,卻篤定地說武聖后人胸膛上靠近心脈處該有一道疤痕。當年武聖后人才幾歲?那樣小的一個孩童,好端端的,怎麼會傷在心脈附近?兇險且命懸一線……」
就像當初益陽城暗巷裡沈獨拔劍刺顧昭一樣。
顧昭敢受著還沒太大的反應,是他知道自己不會殺他;而他敢出這一劍,也是因為知道自己的劍有多准,會恰恰好傷在心脈附近,而不會真的取了顧昭性命。
可武聖后人怎麼解釋呢?
沈獨盤坐在棋桌對面,隨意撿了棋盤上的棋子在手中把玩,輕易就能看見自己手掌上那些蜿蜒著的、始終沒有消退下去的青紫色脈絡,於是不想再看,又將棋子放回了原位。
顧昭在看他,但他沒去看顧昭。
只道:「我對真正的武聖后人一無所知,你既然已經得到了武學精要,想必知道得比我多,這中間有什麼故事嗎?」
「你想聽個什麼樣的故事?」
顧昭平平靜靜地笑起來,一雙眼底連點熱絡的人氣兒都帶,如是回問。
沈獨便道:「我本以為,這是個神仙眷侶的故事。但現在我想聽個刺激一點的、恐怖一點的故事。」
「那可能便是陸飛仙並不仙,武聖也並不聖吧。」顧昭垂眸,似乎是很正經地琢磨了一下,才道,「也許是斜風山莊莊主陸帆一直有一顆野心,想要知道武聖的武功為何獨步天下的秘訣,於是讓自己的妹妹陸飛仙接近了武聖。沒有想到最終被武聖發現,所以才有了最後被群雄圍攻之時的背叛,以致武聖重傷逃到天機禪院身死。」
「依陸帆那德性看,還真有可能。」沈獨點了點頭,但又道,「可是聽起來還不夠刺激,不夠恐怖,也並不能解答為什麼武聖后人心脈附近該有一道舊疤的事情。你再編編看?」
顧昭便將那棋譜放下了,擱在擺了不少棋子的棋盤上,拈了方才沈獨拿過的那一枚放在角落處最不起眼的棋子起來,笑意淺淡:「這簡單,武聖一生痴迷武學,命里最後幾年卻總在殺戮,壞人殺好人也殺,完全超出了要為陸飛仙治病的需要。所以,武聖說不準是走火入魔了。如此,神志不清的情況下,在其子年幼時差點一劍取了他性命,在心脈附近的留下疤痕,也就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事了。」
「若按你你編的這故事來看,陸飛仙當年選擇背叛武聖,反用銀月鉤重傷他,說不準還有苦衷在。」沈獨也跟著思索了片刻,似乎覺得顧昭這一次講的故事讓他滿意了,便也笑起來,「江湖上都說這是一對苦命鴛鴦,但我很好奇,武聖后人可曾跟你提過,這兩人之間有真情在嗎?」
「沒提過。」
顧昭搖了搖頭,把這一枚原本並不引人注意的棋子,輕輕改放到了棋盤最中心的天元位置。
分明普通的動作,他做來卻有一種撥弄乾坤之感。
沈獨咂摸咂摸,覺得嘴裡的苦味兒散了一些,於是又重將那藥碗端了起來慢慢喝了兩口,過了一會兒才注視著顧昭道:「武聖后人心脈附近有一道舊疤,你說我要現在扒了你衣服看,你心脈附近該有幾道疤?」
「一道。」顧昭笑,「要我脫給你看嗎?」
這對話與當初他們在禪院大殿外說的沒什麼區別。
沈獨便搖頭:「沒興趣。」
他最後一口把那剩下的藥都喝乾淨了,然後隨手將藥碗放在了棋桌邊上,就不再說話了。
顧昭也不再說話了。
他在屋裡坐到了日落,天上找不到半點屬於白天的亮光了,才起身離開。
外頭星輝燦爛,月涼如水。
他一路下了台階,回到了眼下暫住的書房之中,坐在書案的椅子後面出神。
過一會兒通伯進來。
顧昭聽見了,也沒在意,只是不知是自語還是詢問一般,呢喃了一句:「心狠的人被心軟的人打敗征服,是不是很可笑……」
通伯皺了眉沒接話。
他並不是空手來的,雙手上捧著一直不大的紫檀木盒子,那形狀沒什麼特別的,只是盒子通體雕刻寶相蓮花紋。
顧昭轉過眼來一看,便看見了。
他問:「哪裡來的?」
通伯將這盒子放到了顧昭的面前,也能讓他看得更清楚:不僅是寶相蓮花紋,在這盒子閉合的鎖頭上,竟是一枚方方正正的「卍」字印!
這東西來自佛門!
通伯道:「半個時辰前,從天機禪院送來的,指名道姓說要送給少主人。」
顧昭看著這一枚「卍」字印,面上沒了表情,連心底都是陰鬱的一片,手一伸,指尖一撥,便輕易撥開了鎖頭,掀開了盒蓋。
躺在盒中的是一截指節大小的骨頭。
大約是時間已經太過久遠了,原本的枯骨已經有了一種奇異的玉色的光澤,看著一片的瑩潤。
縱使是往日從沒見過,可在看見這一枚小小的枯骨的時候,顧昭便已經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了。
天機禪院業塔,殺生佛舍利!
而且,是「指名道姓」,要送到他的手中!
這一個剎那,千萬般的想法如同呼嘯的巨浪從腦海深處划過,最終只留下沈獨當初那一句「真較量起來,你贏不了他」瘋了一般不斷在耳旁迴蕩震顫,讓他心底殺念陡起。
書案連著那舍利盒一下被掀翻在地!
顧昭那清朗出塵的面容上再尋不見半分的笑意,他掐了自己眉心,眼底只有一片寒霜籠罩,陰沉而陰鬱。
第95章奔赴┃整個武林,會如當年圍剿武聖一般,拼盡全力,讓他死在止戈碑前。
在蓬山的第四天,沈獨依舊在思考離開的方法。
他面臨的問題有三個:第一是傷勢未愈,有毒在身,實力嚴重受損,硬闖勝算不大;第二是位於蓬山,宗門之中都是人,他一旦出現,勢必招來刀劍;第三是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所以即便僥倖逃出去之後會面臨怎樣的情況,他一無所知。
尤其是,他不知道善哉的消息。
或者說,正是因為他不知道善哉的消息,才無法安然地待在蓬山,也不想安然地待在蓬山,而是迫切地計劃著離開。
首先應該養傷,其次是應該裝乖,然後在這同時悄悄地注意外面的消息,看是不是能有機會接觸到一點別的。
所以這些天來,沈獨開始了偽裝。
他依舊時不時針對顧昭,並不做出什麼改變,只因為若裝得太聽話反而會引起他的懷疑;但私底下所有的藥都乖乖喝了,並且運轉著已經強大霸道到極致的**神訣療傷。
不過是三五日過去,傷勢便已經好了大半。
只是沈獨也發現了一些與往常不同的情況:這幾天來,顧昭也不知是在處理什麼事情,出現得比較少了,且每次出現的時候,神情都不是很好。
直覺告訴他,顧昭在考慮什麼。
第八天黃昏,顧昭又來了。
隨他一塊過來的小童也將藥端來了,放到了沈獨的面前。
沈獨正坐在窗邊上看顧昭的書,試著在棋盤上打棋譜,看了那藥一眼,湯汁深褐,與往日沒什麼區別,可端起來一喝,便皺了眉:「換藥了?」
「換了。」
顧昭一身青袍上看不見半點的繡紋,顯得簡單而寫意,聲音淡淡,可眉眼間只有一點若有若無的冷意。
「喝不慣?」
都是藥,哪裡有什么喝得慣的說法?
但凡是苦的他都不慣。
沈獨又抿了一口,越嘗越覺得這味道很怪,像是連整個藥方都換了,便問:「換了什麼?」
「殺生佛舍利。」
顧昭負手站在屋內,一雙清明洞悉的眼底忽然閃過了許多晦暗的情緒,但轉瞬唇角又彎了起來,好像渾然沒有意識到這五個字帶給沈獨的震撼一般,照舊輕描淡寫的。
「你不如猜猜,哪裡來的?」
端著藥碗的手無法控制地顫抖了一下,又顫抖了一下,帶起藥碗裡的藥水盪起一片漣漪,映皺了沈獨那一張蒼白沒有血色的臉。
他注視著碗中藥,卻覺藥中全是紅的。
一片深深的赤色,好像他手裡端著的不是一碗藥,而是一碗血!
殺生佛舍利能解萬毒。
這東西只有天機禪院業塔中有。
那和尚騙了他回禪院多半便是為了此物,可如今顧昭竟然說這東西就在自己現在端著的藥碗裡!
「是,是……」他的聲音一下變得沙啞,又變得有些恍惚,想要說什麼,又好像說出來都跟費力,「是他送來的嗎?」
「嗤。」
顧昭見了他這失魂落魄的模樣,先前掛在臉上的所有笑意,便都消失了個乾淨,迅速一轉,就成了無限的嘲諷。
「若我說不是呢?」
豈料他這話說出之後,沈獨就像是沒聽見一樣,又或者是聽見了也不在意,只追問他道:「他人呢?也來了蓬山嗎?」
這一刻,沈獨的神情是顧昭從沒見過的。
分明並不是很高興的神態,甚至透著幾分難言的受傷與悲愴,可問出這話的時候唇邊卻掛笑。
顧昭覺得,便是他吃糖的時候,都沒這樣好看。
心底於是不可抑制地牽扯著痛了起來,好像胸膛上那新舊相疊的傷口又被人撕開了,讓他生出一種讓他反感到極點的宿命感。
魚與熊掌,無法得兼。
如果他想要得到某一樣東西,那麼上天一定會強迫他放下另一樣東西。
面對著沈獨這完全無視了他反問的提問,顧昭覺得自己該生出滿腔掐死了他的殺心,可不知為什麼,它們在冒出來的一瞬間便燃燒成了灰燼。
他看了沈獨很久。
但直到他收回目光,近乎麻木冷血地從屋裡走出去時,也沒回答沈獨的問題。
西斜落日的餘暉,透進窗來。
屋內一片紅紗似的血色。
沈獨坐在那棋桌旁,怔怔的看著碗中漸漸變涼的藥汁,慢慢才反應過來,那和尚不可能親自來的,畢竟他留下的是一隻死蝴蝶,是他問了個很傻的問題。
他的手還在抖。
這時候他心裡一個聲音在瘋狂地對他喊:這藥你不需要,摔了它,你需要的不是活著!
可他又怎麼捨得?
沈獨眨了眨眼,幾乎就這樣泥塑木偶一般捧著藥碗坐到夜晚,等那藥汁都徹底涼透了,才埋頭喝藥。
垂下眼帘的瞬間,那一滴藏久了的淚也滾進了藥里。
他沒喝出它的味道來,只覺得跟藥混在一起,什麼都是苦的。
這一晚,沈獨沒有睡著。
他滿腦子都是晚上那一碗藥,還有端藥過來給他喝的顧昭,以及顧昭這些天來的反應,縝密的思維並沒有因為深陷困境、身負重傷就有絲毫懈怠,很快就從蛛絲馬跡里穿出了自己需要的線索。
於是天明他睡著之前,終於是笑了一聲。
喝過那一碗據說加了殺生佛舍利的藥之後,原本每天端來的藥便停了,接下來的幾天沈獨吐了好幾回血,都是紫黑色的毒血。
吐到第四天才終於吐了個乾淨。
在感覺到實力完全恢復到不受百舌毒影響的那一天晚上,沈獨終於在顧昭來之前走出了門,跟站在外面廊下不遠處的通伯問了幾句話。
「蓬山的船停在哪邊?」
「出了此閣往西北。」
「天機禪院的善哉,人在哪裡?」
「犯了戒,關在業塔思過。」
「成,那我走了。」
「嗯哼,害人精早滾早好。」
「……」
前面都還好好的,到了這最後一句,沈獨才忽然發現,自己不喜歡通伯不假,通伯也是真的一點也不喜歡自己啊,而且到了這時候半點也不掩飾。
他一下笑出聲來。
但在這種時候,這種不喜歡又恰恰是他所需要的,於是也不計較了,直接拿著自己兩柄劍,擺擺手轉身便走了。
通伯人站在檐下,看著這魔頭瀟灑至極的背影,一下又想起顧昭這幾日在人後的掙扎來,一時竟有些複雜。
誰對誰錯,還真說不清。
只是沒想到,還沒等他慨嘆上片刻,夕陽下蓬山那一片恢弘的建築群中竟起了一片喊殺之聲!
「來人!有外敵闖劍閣!」
「是沈獨!」
「是那個大魔頭!快來人,抓住他!」
通伯整個人猛地一激靈,一時竟沒反應過來,不知道沈獨逃命就逃命幹什麼要搞出這麼大動靜,但僅僅是一閃念間,渾身就冷了下來。
故意的!
這魔頭絕對是故意的!
想明白其中關竅的通伯,心裡已經把這不識好歹的邪魔罵了個狗血淋頭,飛快地衝動欄杆旁往下望去。
這一時,整個蓬山都被驚動了。
夕陽艷影下,沈獨的身影疾時如閃電,輕時若飛鴻,在屋宇間騰躍,渾然如入無人之境!半點沒將大名鼎鼎的蓬山放在眼底!
顧昭正與門中人在天越樓議事,驟然聽得外面聲音,已生出幾分不妙的預感,待出來一看,不妙的預感便成了現實。
他飛身而下,直接攔住了沈獨的去路。
此時此刻眾目睽睽之下,腹中有千言萬語也說不得,怒火便已熊熊燃了起來。
他自然輕而易舉就能猜到沈獨逃走為什麼要弄出這樣大的動靜來,他就是要整個蓬山的人都知道他是毫無徵兆地出現在蓬山範圍之內,好讓蓬山懷疑他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如此不管結果如何,都能反將他一軍。
畢竟他沈獨是妖魔道上赫赫有名的大魔頭,而他顧昭素有蓬山第一仙之名是決計不能與邪魔外道牽扯到一起的。
所以在這一刻,顧昭的反應沒有任何破綻,只提了劍指著沈獨,表情森冷沉肅:「沈道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了。不知此番造訪,所為何事?」
「倒也沒有什麼,也就是聽說你蓬山聖藥冰蟲很有名,所以借些來用,想來顧少山如此大方該不會拒絕,我就直接拿了。」沈獨睜著眼睛說瞎話,還笑看著顧昭,「我還有事要忙,有人要見,冒昧叨擾,便不多留了,告辭。」
話音一落,人便化作一道魅影,竟是要強行從顧昭面前突圍。
顧昭哪裡能輕易放他?
幾乎是在沈獨暴起而來的剎那,他腰間那一柄蟾宮劍便轉了出來,向沈獨點去!
二人迅速地戰成了一團。
其餘所有人哪裡又趕得上他們的速度與功力?
此時此刻便只能看著兩道人影在屋宇上騰挪翻轉,戰得分不清上下,沒一會兒便已經到了遠處,隨後一道深藍的劍光乍起,便見一身青袍的顧昭如遭重擊被撞了出來,跌在劍閣上方的屋脊上,踉蹌了幾步。
這個距離,誰也聽不清他們是不是在說什麼。
顧昭低頭咳了一口血出來。
沈獨便提著劍在另一頭冷冷地看著他:「戲演得是真好,便是戲班子裡本事最大的戲子見了你恐怕也要自愧不如。」
「你是瘋了嗎!」
顧昭卻完全沒有聽進去,這幾日來幾乎都沒有真正入睡,所以他兩眼底下滿布著血絲,整個人面上竟透出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偏執與猙獰。
「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等著要殺你?!」
多少人等著要殺他?
沈獨根本不需要去算,因為那數字必定是看不到盡頭的。更何況,他眼前還有一個凡事必算盡機關的顧昭呢?
認識五年,他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分辨他每句話的真假。
但眼下也不用在乎了。
沈獨映著天邊那緋紅的晚霞,將雪鹿劍還鞘,只輕飄飄地看著顧昭,淡淡一笑:「那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
話落,人便飄然遠去。
顧昭站在劍閣的高處,壓著自己胸前剛與沈獨交手時受的輕傷,就這麼看著他一路向著蓬山西北停靠著船帆的海邊去,面上的怒意與偏執都漸漸褪盡,最終只剩下可怖的平靜。
他知道,沈獨也知道。
在他離開蓬山,不顧一切奔赴天機禪院之時,整個武林都會得知他的行蹤,如同當年圍剿武聖一般拼盡全力地追趕他,不惜一切代價,要他死在止戈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