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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7 01:44:56 作者: 清月皎皎
  可能是聽見樓下動靜,在樓上的何廖星剛洗漱完,站在樓梯上朝下看,恰好聽見何父激動地說到「老子要打斷他腿」。

  裴宿一臉「我是誰我在哪兒對方在說什麼」的迷茫。

  何廖星還是第一回見裴宿露出這種表情,頗覺新奇,甚至覺得還挺可愛,不過很快他便注意力轉回來了。

  等等,他爸今天這個點為什麼會出現在家?

  他為什麼和裴宿聊天聊這麼激動?他要去打誰?

  第一次和裴宿見面,在人家面前展現這麼暴力的一面合適嗎?

  何廖星就很茫然,他抓著頭髮走下樓,先喊了聲爸,然後才看向坐在沙發上的裴宿,抱歉地笑了下:「讓你久等,我起晚了。」

  他們之前就約好放假一起做作業,昨晚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記得他和裴宿跳舞來著,後來……後來?

  後來記不清了,應該沒發生什麼大事情。

  一覺醒來就這個點了。

  何廖星走到客廳時,一眼看見裴宿穿的高領長衫,他有點納悶。

  現在也不至於這麼冷吧?居然到了要穿高領的地步?

  何廖星剛想把裴宿叫著一起上樓,何輝便叫住了他,臉色凝重:「裴宿你先上去,我和星星單獨聊會兒。」

  裴宿點了下頭,帶著疑惑走上樓。

  上樓腳步聲逐漸變遠,旋即消失,客廳歸於寂靜。

  有外人在時還好,何廖星不太適應和何輝單獨共處一室,有點不自在,何輝給他的感覺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除了生活費外,倆人基本沒什麼其他話題可聊。

  這會兒何輝把他單獨留下來,何廖星站在原地沒動,笑了下:「爸,你想聊點什麼?」

  何輝一再跟自己說要冷靜,要委婉,要旁敲側擊,他緩了緩,溫和開口道:「爸爸聽說你是個Omega了。」

  話說出口,他既覺得諷刺,又覺辛酸。

  自己兒子的事,居然還要從外人那兒傳一個圈,他才能得到消息。

  真是有夠失敗。

  「不好意思啊。」何廖星道歉,「我覺得你們應該都挺忙,沒時間管我這種小事,所以就沒跟你們說。」

  一個多小時前剛說完「多大點事」的何輝:……

  宛如被一根小針細細扎了下似的。

  「這件事,怎麼能是小事?」何輝絞盡腦汁道,「其實我們都很重視你。」

  何廖星輕輕噢了聲:「謝謝。」

  這兩個字完全是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說完後他覺得似乎有點歧義,低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說,我知道,所以不想給你們添麻煩。」

  何輝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何廖星真的很懂事,很有禮貌,尤其是對他,特別客氣。

  何輝從來不知道原來別人隨隨便便一句話能讓他這麼難受,何廖星是他看著長大的,他一直都覺得養孩子不必費什麼心,轉眼就長了一歲,再一轉眼,會走路了,再轉眼,會跑會跳會上學了。

  但是他忽然發現他不記得何廖星小時候長什麼模樣了。

  好像很小的時候還會奶聲奶氣爬過來抓他膝蓋,想要讓他抱,但被拒絕的次數太多,何廖星也就逐漸遠離他了。

  再大一點,有關於何廖星的記憶就越模糊。

  他和何廖星之間,有很多年很多年的空白,旋即那些空白全都變成一塊塊巨石,橫陳在二人之間,宛如天塹,無法逾越。

  他以為給錢是盡到父親最大的責任,他以為這能給何廖星安全感,沒想到冰冷的錢累積得越多,他們之間維繫的情感也越來越淡。

  最後竟然到了要禮貌說謝謝,說麻煩,說不好意思的地步。

  何輝前所未有地感到挫敗,感到無力。

  他想要大聲質問何廖星到底標記是怎麼回事,想要問他在學校里發生了什麼,可他意識到他連何廖星讀幾班都不知道。

  於是那些堵在喉間的話全都哽住,變成尖刺,咽下去時,喉頭一片鮮血淋漓。

  這一瞬,何輝忽然明白為什麼楚煙要在電話里歇斯底里對他大吼。

  自己兒子身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可他這個做父親的,居然連問一句的勇氣都沒有。


  真是可笑,真是荒謬。

  「不會是麻煩……」何輝抓著頭髮,艱難道,「你有什麼事,儘管和我們說。」

  何廖星靜靜看著他,眼眸溫潤柔和:「好。」

  但他卻依舊站在原地,沒有靠近一步。

  何廖星朝他頷首:「不好意思,讓你和媽媽操心了。」

  頭髮被攥緊在掌心,幾乎被扯下來,何輝第一次知道「不好意思」這四個字如此刺耳。

  「我還想問你一件事。」何輝坐在沙發上,低著頭,眼尾已經有細紋出現,他眼眸垂著,聲音很低,「剛才在門外,我聞到你被標記過的信息素。」

  這一瞬,他的身影看上去格外滄桑。

  就連姿態也是卑微,壓抑的。

  何輝從商數年,酒局參加過無數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從來沒有這麼無所適從,不會說話的時候。

  這一刻他忽然開始後悔,為什麼沒有多陪何廖星說會兒話,為什麼沒有,在他最先開始靠近他時,握住他的手。

  何輝難受得像是胸口壓了塊沉甸甸石頭,喘不過氣。

  手指從頭髮移到額頭,他視線下垂,盯著地板,不想看何廖星。

  不想看他一直停在數步之遠,不肯靠近半分。

  他閉了閉眼睛,努力平復情緒,沒想到睜開眼時,何廖星蹲在他身前。

  從窗外射進來的光落在何廖星身上,在地上投下一團影子,小小的。

  何廖星猶豫很久,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何輝手臂,仿佛察覺到他難受情緒,所以想藉此安慰他,他苦思冥想了會兒,問:「是不是公司出問題了?」

  這是何廖星長大後第一次主動親近他,何輝渾身僵硬,不敢動彈,仿佛塊木頭:「……不是。」

  何廖星收回手,又噢了聲。

  倆人陷入沉默。

  這是他們一貫狀態,往往以其中一人主動離開而終結。

  「被標記是為了治病。」何廖星開口解釋道,他也不習慣如此親近的距離,所以他稍稍後退了些,想坐到離何輝比較遠的沙發上。

  但在他起身瞬間,何廖星瞥見何輝眼裡閃過一絲失落。

  何廖星沉默了會兒,腳步一轉,跟他坐在同一張沙發上。

  他努力適應這種距離,手指摩挲掌心,偏開視線,繼續解釋道:「我初三那年,你們知道的,後來我對Omega有心理陰影……一年前分化時,就擅自打了偽裝劑,結果造成腺體嚴重受損,之前去看過病,醫生說需要標記,輔佐藥物治療。」

  何輝沒想到何廖星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語氣激動:「你為什麼不……」

  他生生把「為什麼不跟我們說」咽下去,生硬轉口道:「標記你的人是誰?人品怎麼樣?靠不靠譜?醫生怎麼說?」

  「是裴宿。」何廖星簡短回答道,「醫生說沒有什麼大問題,配合吃藥就行了。」

  他鮮少有跟何輝楚煙相處的機會,小時候,很多事都是保姆阿姨在照顧他,大多時候,他們都在忙。

  有時候何廖星想跟他們說話,想告訴他們一些事,但他們永遠拿著手機,拿著電腦,不停跟網線那端的人說話,然後對他伸出手,掌心朝上,讓他等會兒再說。

  等了十分鐘,等了半小時,換來的還是一句我在忙,星星乖,再等等。

  小何廖星站在原地,抱著玩具,孤獨而難過,他想說你們為什麼不守信呢,不是只要我等一小會兒嗎?

  但是他不敢說,他知道父母都喜歡乖一點的孩子,他知道他們很忙。

  沒有關係,他可以再等。

  小何廖星乖乖轉身離開,有那麼一次,他真的是趴在時鐘面前,抱著時鐘,一秒一秒數著過的。

  但是他最後等到的是兩個人先後出門的聲音。

  他追出去,大大的家裡,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房子空寂得可怕,像是個大大的箱子,把小何廖星裝起來。

  他站在玄關處,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想,沒關係的,他還可以等他們回家,他們肯定不會忘記答應過他,要聽他說話的。

  然後等了一年,五年,十年。


  然而他什麼都沒等到。

  最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何廖星首先想到的是怎麼自己解決,而不是去告訴他們。

  ——他們很忙很忙,沒時間聽,他要乖一點,不要去打擾他們。

  再等等吧。

  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不用再等,但何廖星已經等成了習慣,然後麻木。

  這一刻,無措的不僅是何輝,還有何廖星。

  他茫然地想,他是在做夢沒醒嗎?為什麼他爸會主動問這麼多他的事?

  沒想到是裴宿,那孩子挺靠譜的,何輝低低地噢了聲,放心許多,他伸出手,想拍拍何廖星肩膀,但何廖星下意識躲了下,那手便拍了個空。

  掌心空空蕩蕩。

  何輝攥緊掌心,難過到無法言喻,擠出聲音道:「……下次去醫院,你能帶我們一起嗎?」

  別的父母,孩子生病時,說的最多的話是「我們帶你去醫院」。

  何廖星垂著眼眸,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去回答這句話。

  他小時候也生過病,但陪他時間最多的是保姆,很多時候,保姆苦口婆心勸他們讓他們多陪陪何廖星。

  何輝總不以為意地說知道了,楚煙愧疚地說下回,下回一定。

  但正如他沒能等到他們正兒八經聽他講過話一樣,這個他曾經信以為真,滿懷希望的下回,也從來沒到來過。

  他們一次次爽約,一次次把他的希望變成失望。

  後來連失望都成了習以為常的事情。

  他想說,沒必要,我自己也可以。

  他也想說,算了吧,你們太忙。

  但安靜許久,何廖星動了下嘴唇,聲音很輕,回答的卻是:「好。」

  沒關係,就算只是說給他聽,就算何輝沒想過去執行。

  因為何廖星已經習慣了,也不會再去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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