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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7 01:44:59 作者: 清月皎皎
  愣過後,何廖星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不可能吧。閱讀��

  秦書驚訝到不行:「看不出來哎,沒想到何廖星還挺會,初三畢業那會兒多大?才十五歲吧,太純情了。」

  「誰說不是呢!」梅菜朝著何廖星擠擠眼睛,飛快撈起塊肉放進嘴裡,「你老實交代,美人哥哥是誰?你暗戀對象嗎?夏令營那段時間你們都幹了些什麼?」

  「怎麼會,」何廖星匆忙否認,「我警告你,你不要瞎編。」

  「誰瞎編了!」梅菜白了他一眼,「這就是你夢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自己做那種夢,怪得了誰?後面也沒見你提過,你那個美人哥哥應該只是段露水姻緣,那有再夢見過他嗎?」

  何廖星正在燙羊肉卷,像是為了掩飾驚慌失措似的,他把肉在醬料中滾過一圈,塞進嘴裡,頭也沒抬:「我,我沒有!」

  此刻他懷裡像是揣了只兔子,心臟狂跳不已。

  這真的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他記得從小到大所有事情,像是一捧細沙,但在不知不覺間,沙漏掉一粒,而他毫無察覺。

  他不記得自己去過夏令營,甚至不記得回來,不記得暴雨,不記得住過院……

  所有關於夏令營的一切,全都從記憶里消失了,像是一條溪流被截取中間一段,而其餘地方,依舊嚴絲合縫合攏在一起,叫人完全分辨不出來。

  夢似乎成了唯一真實的存在,滿天繁星下,清新草木香,輕淺海洋氣息,粗糲樹幹摩挲他背脊,灼.熱氣息里,他被一個懷抱擁住。

  第一天遇見裴宿時,他就覺得恍然在哪兒見過,對方如同從夢中走出來的人,而裴宿對他的態度亦很奇怪。

  後面這個夢不止做過一次,裴宿也經常讓他覺得有種熟悉感,但再想想,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仿佛那記憶如同水滴沉入海中,難以尋找。

  如果不是梅菜提起,何廖星幾乎連住院那段時間都忘得乾乾淨淨。

  長久不斷的高燒,模糊不清的神智,那一整個星期,宛如沉睡在一個巨大蛋殼中,他出不去,別人進不來。

  哪怕是現在,他只能回憶起零星片段。

  這種感覺很——奇怪,甚至讓人害怕。

  既然你能在無意識中丟失一段記憶,並且毫無察覺,那你怎麼確定你單單只丟失了一段?你怎麼確定沒有更多記憶迷失?

  耳朵宛如灌了水般,其餘聲音都變得遲緩,音調變異,拉長。

  回過神來時,梅菜還在開玩笑:「星星你慌什麼呀,沒有就沒有,誰還沒做過春夢不是?比如我第一次……」

  秦書打斷他的話:「請你時刻記住你是有對象的人,這個話題再聊下去要被鎖文了。」

  梅菜一秒正經起來:「那就別聊了吧,來,吃菜吃菜。」

  何廖星呆坐在原地,身邊忽然伸過來一隻手,按住他肩膀,輕聲問:「你還好吧?」

  何廖星有許多話想問裴宿,他幾乎都要等不及,但他知道,現在不是合適場合,也不是合適時間。

  他笑了下:「我沒事。」

  其餘倆人都沒注意到他倆異常,秦書吱哇亂叫起來:「梅菜你快要把肉都吃完了!你留兩塊!!」

  梅菜以風捲殘雲之勢,憑藉一雙靈活雙手,搶走最後兩塊肉:「憑本事搶到的肉,為什麼要還?」

  秦書氣得想去他碗裡搶。

  -

  一頓火鍋結束,秦書跟梅菜倆人友誼宣告暫時破裂。

  梅菜家住春城一個叫梅花鎮的地方,離市中心搭車四十分鐘距離,每年十月二十號,都會舉辦一次燈會,這是傳統。

  有個故事是這麼流傳下來的,說很多年前,有一對情侶互生戀慕,女方是千金小姐,男方是貴族少爺,門也當,戶也對,但無奈小姐未出閣,不方便相見,倆人便約定用放孔明燈的方式來傳情。

  這麼一傳就傳了許久,最後倆人終於到了成婚年齡,剛拜完堂,洞完房,沒想到第二天少爺就被傳召,子承父業,帶兵出征。

  少爺臨走前跟自己夫人約定好,他沒回來前,她每日放一盞燈,哪怕走出多遠,他都會回頭惦記那一盞燈,如此就能順著找到回家的路。

  夫人等啊等,放了一盞又一盞燈,結果沒等到未歸人,反倒等回來一具蓋著黑布的棺槨。


  當天晚上,梅花鎮裡,千萬盞燈如同螢火蟲般升空,而夫人也消失不見,像是化為一縷清風,所有關於她存在的痕跡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了。

  百姓們都說她是上天庭的仙女,那千萬盞燈,是她哀莫大於心死後,羽化而歸仙。

  燈節就此流傳下來。

  吃完火鍋後,四個人去燈會上轉悠,街道早就被布置好,張燈結彩一片,人流如織,流光溢彩,奇形怪狀的燈十分引人注目。

  何廖星不是第一次來梅菜家玩,但卻是第一回參加燈會,瞧什麼都覺得新奇,這裡轉轉,那裡逛逛,頭上帶燈角的少女笑眯眯地看他:「哥哥第一次來燈會玩?」

  少女面前擺了許多發光小玩具,何廖星低頭看著:「你怎麼知道我第一次來?」

  「我是本地人,像你生得這麼俊的哥哥還是頭回見,」少女的嘴十分甜,拿起一條發光手鍊遞給他,「送哥哥一條手鍊,希望哥哥玩得開心。」

  何廖星自然不會白要,他接過手鍊,又挑了幾樣小物件,一起付款了。

  少女乾淨利落幫他裝好,他剛走出沒兩步,便聽見少女笑吟吟對下一位顧客道:「哥哥瞧著眼生,是第一次來燈會?」

  何廖星回頭,然後看見少女用同樣話術套路又火速賣出去一小部分商品。

  可以的,梅花鎮的人,都很會做生意啊。

  那怎麼梅菜就這麼呆頭呆腦呢。

  何廖星提著一小袋發光玩具,往四周張望了下,忽然發現自己好像跟其他人走散了。

  都怪燈會太熱鬧,人流量也大,梅花鎮雖說是個鎮,總體面積卻包含了八條長街,縱橫交錯,其間還穿插各種小路。

  何廖星打著轉,像是只在迷宮轉悠的螞蟻,被各色花燈迷了眼,最終不知道轉了多少個圈,才在一個轉角看見梅菜和裴宿。

  他們在孔明燈上作畫,指導他們的是一個老奶奶,頭髮鬢白,皮膚上布滿溝壑,模樣瞧著慈祥。

  「下筆慢一點,再慢一點。」老奶奶搖著薄扇,「慢慢來,高個小伙畫得不錯。」

  她說的是裴宿。

  梅菜不服氣:「我明明覺得我畫得也很好!」

  他一轉頭看見何廖星,立刻嚷道:「星星你過來評評理,你看我倆誰畫得好?」

  何廖星背著手走過去瞧,梅菜和裴宿手邊各放了兩個孔明燈,梅菜正在畫的是一團……毛線球?

  他轉頭又去看裴宿畫的,裴宿畫完一幅翠竹,正在第二個孔明燈上畫寒梅,遒勁有力,栩栩如生,細節十分完美。

  見何廖星靠近,裴宿朝他看過來,昏黃的光打在他半邊臉上,在面部輪廓勾了圈光邊,五官俊美,眼眸如同墨染,輕輕瞥過來一眼,仿佛像是宇宙深處的星光,霎那間將其他所有斑斕流光都比了下去。

  何廖星與他對視一眼,心慌得厲害,轉頭偏開視線,卻又忍不住再次望回去,裴宿像是守株待兔似的,見他再度看過來,嘴邊浮出絲淺笑。

  這是他第二次對他笑。

  何廖星一頭撞入他眼底,像是獵物撞入網中,無論怎麼都掙不開了。

  梅菜本來興致勃勃等何廖星來評價,沒想到等半天沒等到,再一偏頭,發現倆人正在互相看著對方。

  不是,這有什麼好看的啊?整天待在教室里還沒看夠?

  「星星!」梅菜伸手在他眼前揮了下,納悶道,「裴宿比我畫的燈好看嗎?」

  何廖星登時回過神,視線猛然收回:「沒。」

  梅菜摟著他肩膀,將他帶到自己的傑作面前,指著那畫好的孔明燈燈面:「你看,我是不是畫得也挺不錯?」

  孔明燈上全是一團團暈開的墨水,活像是梅菜畫不出來畫,吞了口墨,又將其噴出來。

  何廖星費勁辨認半晌,安靜幾秒鐘,對他豎起大拇指:「你以後,肯定能當藝術家。」

  「是吧。」梅菜嘿嘿笑了兩聲,「我也覺得!你說我等會兒把燈放到天上去,神仙會不會也特別喜歡我的畫?」

  神仙可能會被氣死……

  「可能吧。」何廖星決定當個好爸爸,哄一下自家傻兒子,「然後你再祈求下神仙能不能保佑你十月月考順利度過。」

  梅菜眉飛色舞:「這個主意超棒!」


  秦書去轉悠一圈後也回來了,本來他都已經被亂燈迷了眼,忘記跟梅菜的決裂,可當他興高采烈地來,梅菜也興奮地把自己畫的第二個孔明燈遞給他後,倆人的友誼再次破裂。

  梅菜罵他沒藝術細胞,秦書懟他畫得亂七八糟。

  最後倆人各走一邊,互不理睬。

  裴宿拿起畫好的燈,遞給何廖星一個。

  何廖星接過,細細地看上面的畫。

  裴宿抱手站在一邊:「何老師覺得我以後能當藝術家嗎?」

  何廖星一本正經:「我看挺懸,應該當不了。」

  說完這話他自己沒繃住,先笑了起來。

  裴宿亦忍俊不禁。

  倆人沿著長街慢慢走,梅菜跟秦書十分歡脫,你撞我一下,我懟你一下,拿孔明燈跑著,像是跟長輩去放風箏的小孩。

  長街盡頭,是一大片空地,一盞盞孔明燈依次飛上天空,在夜風中搖曳,晃晃悠悠,成為一個光點。

  據說,在燈上寫願望,再把孔明燈放上天空,在飛到最高點,燃盡燃料那一刻,風會將你的祈願帶到天神身邊。

  空地人太多,裴宿跟何廖星都不約而同停下腳步,站在街口。

  許多人跑到空地上,一邊放燈一邊大聲呼喊,叫聲匯聚成一片。

  何廖星:「我們就在這兒放燈嗎?」

  裴宿嗯了聲。

  何廖星拿的是畫了梅花的那盞燈,裴宿的燈畫了修竹。

  何廖星劃燃火柴,點著酒精塊,孔明燈內氣體被加熱,慢慢膨脹,旋即一點點往上竄。

  他一鬆手,燈便歪歪斜斜飛上天空,朦朧光暈從燈中透出,映亮燈上的傲雪寒梅。

  何廖星來幫裴宿放燈。

  第二盞燈悠悠升空,一前一後,互相追逐,像是在浩瀚銀河系中,互相靠近彼此的兩顆小星球。

  兩盞燈飄遠,街口重新隱沒回黑暗中,空地上有盞大燈,昏暗的光時不時透過人群,虛虛散過來,模糊不清。

  近處的人群還在喧囂,鼓掌,歡笑,有小情侶在漫天繁燈下,浪漫地接吻,擁抱。

  黑暗中,裴宿察覺到自己手腕忽然被攥住,何廖星輕輕地問:「我們是不是見過?」

  這個問題,何廖星之前問過一次,當時裴宿的回答是,問你自己。

  此刻,想到吃火鍋時的梅菜說的話,他沒有迴避,嗯了聲。

  果然……

  何廖星感覺那陣籠在記憶上的濃霧稍稍散開些。

  ……大樹,夜空中的星星,臨時標記,海洋氣息,那些不是夢。

  「不止認識,」何廖星語速很慢,「你是不是還幫我臨時標記過?」

  裴宿:「是。」

  難怪,在醫院時,明明裴宿沒聽醫生的診斷結果,就知道何廖星是想讓他標記。

  除此之外,十五歲那年的夏令營,還發生了什麼?

  何廖星努力回憶,可跟之前許多次一樣,一想頭會疼,於是只能放棄。

  這時,有幾個女生也嫌空地人多,往街口這裡涌過來,停在街口附近,開始放燈。

  小團火焰亮起,照亮一小片地方。

  何廖星正在整理思緒,光亮起時,他微微眯了下眼睛,忽然瞥見裴宿下巴附近有一小點墨跡,許是剛才畫畫時沾上的。

  他出聲提醒,裴宿拿紙巾擦了兩下,但墨點依舊在。

  女生放的孔明燈逐漸上升,光源隨之飄高。

  擔心等會兒又看不見了,何廖星上前一步,靠近裴宿,幫他去抹。

  指腹擦過那墨跡,指尖剛好停在裴宿唇角。

  手下的皮膚溫熱細膩,呼吸近在咫尺。

  孔明燈升上空,成為遙遠的一豆光,周圍重新黑暗下來。

  何廖星動作一僵,不受控制般想起早上看裴宿吃豆沙包那一幕。

  薄薄的一張唇,唇瓣形狀優美漂亮,沾過豆沙的,很甜,此刻就在他手指附近。

  他像是被魔鬼蠱惑,手指上移,借著擦墨痕的弧度,在他唇上摩挲而過。

  明明只是短短一秒,他卻覺得自己像是小偷,借著黑暗,偷走對方唇上一點芳澤。

  拂過去瞬間,血液在血管中沸騰,到底是什麼感覺他全然不知,只知道手指火熱而滾.燙,心跳一聲強過一聲。

  他想轉身就逃,但還沒來得及移動步子,手指卻被人攥住。

  裴宿逼近他,聲音含著若有似無一點笑,像是叮咚泉水從美玉之上流淌而過:「星星。」

  他喊他,尾音很輕:「——你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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