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夏06

2024-08-27 01:58:50 作者: 艾魚
  向琳後半夜才回家。

  向暖本來睡著了,但她睡眠淺,聽到動靜就醒了過來。

  向暖怕早上母親走的早,她們碰不上面,就起身下床,從書桌上的課本中翻出那張紙,捏著走出了臥室。

  向琳剛上二樓,就看到女兒從房間走了出來,她登時愧疚歉意地小聲問:「吵醒你了?」

  向暖搖搖頭,嗓音很輕地說:「媽,我想找個家教。」

  向琳微怔,還未說話,向暖就壓著聲量平靜道:「我跟不上這邊的進度,尤其物理。」

  向琳一直忙於工作,忽略了剛轉學到新學校的向暖學習上的狀況,這會兒聽到女兒這樣說,她的心裡一陣酸澀難受。

  向琳立刻答應:「好,媽媽給你找家教。」

  向暖把手中那張紙遞給向琳,輕喃:「這是我們物理老師給的,今年畢業的學長,理科狀元,物理拿過很多競賽證書。」

  向琳接過,應下:「知道了,媽媽會儘快聯繫他的。」

  「你快去睡吧,」向暖嘟囔:「睡不了幾個小時又該起床了。」

  向琳欣慰地笑了笑,「你也睡。」

  「嗯。」向暖應聲,轉身回了臥室。

  .

  早上睡醒後,向暖果然沒有碰見向琳。

  當晚,向琳難得沒有加班,準時回家做了晚飯等她和靳言洲一起吃。

  靳言洲本來話就少,在家就更沉默,不喊向琳,不搭理向暖。

  向琳對他好給他盛飯或者拿水果給他吃,他才會蹦出一句極其冷漠的「謝謝」。

  吃過晚飯,靳言洲就鑽進了臥室,房門緊閉。

  向暖幫著向琳收拾碗筷,母女倆在廚房洗碗時向琳對向暖說:「我聯繫秋程了,他答應給你補課,但得等到9月15號才行,他剛開學,要軍訓半個月。」

  向暖應:「嗯,好。」

  向琳關心地問:「這半個月會不會耽誤你的學習進度?」

  會是肯定會的。

  高三的學習進度飛快,一中又是重點高中,不僅進度快,對向暖來說知識點都是難點。

  向暖還沒說話,向琳就又道:「秋程說要是你覺得學起來費勁,他可以讓他表弟先幫你補補,聽說就跟你一個班,常年年級第一。」

  向暖本來平靜的心臟猛地一跳。

  抓在手裡滿是洗潔精泡沫的碗突然從手中滑落,掉在了洗碗池裡。

  向琳想過女兒會有反應,但沒想到反應這麼大。

  她倒是理解這個年紀的小孩自尊心強。

  女兒剛轉學過來,人生地不熟,成績還跟不上,本來心理上就有點自卑,這下再讓同班同學幫她補課,大概只會讓暖暖更抬不起頭來。

  向琳連忙解釋:「媽媽沒直接答應,跟秋程說回來和你商量商量,問問你的意見,你要是不願意,咱就等半個月後……」

  向暖低垂著腦袋,繃緊的額角不受控地突突跳著。

  她張了張嘴,說出來的話隱約發顫:「好。」

  向琳愣了下,沒想到女兒都這麼在意了還會答應。


  但最終她還是尊重了向暖的決定,說:「那我就跟秋程說麻煩他表弟這半個月先帶你補習了?」

  向暖咬緊嘴唇,輕輕地「嗯」了聲。

  等向琳在客廳和秋程打完電話,把薪資和補課時間的事情都談好,再回到廚房時,向暖還在捧著那隻碗洗。

  向琳嘆氣,剛要說話,被她這聲輕嘆拉回神的向暖就放下了這隻碗,繼續洗其他的。

  向暖低著頭,盯著水流在碗和她的指間沖刷著,忽而沒頭沒尾地問向琳:「媽,你還記得我六歲那年暑假院子裡的那個男孩嗎?」

  向琳正在規整洗乾淨的碗,聽聞疑問:「誰?」

  「就是那年夏天經常跟我一起玩的男孩。」向暖咬了咬下嘴唇,等著向琳的回答。

  向琳皺眉思索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說:「好像是有這麼個人,但記不清了,姓什麼叫什麼,長什麼樣子都沒印象。」

  那段時間她每天都陷在和丈夫的爭吵中,情緒暴躁易怒,經常疑神疑鬼丈夫是不是又偷偷跟哪個女人好了,對向暖都不怎麼上心,更別說去關注其他孩子。

  向琳根本沒那個閒情逸緻。

  再者,十一年前的事了,就連和前夫的記憶都在她這裡淡了很多,又怎麼可能記得一個和她毫不相干的孩子。

  向暖忽而沉了口氣。

  大家都不記得了。

  只有她一個人記得很清楚。

  或許,像他們一樣,記不得才最正常。

  .

  駱夏正在房間拼nanoblock積木,放在旁邊的手機突然響起了鈴聲。

  他伸手點了接聽,同時打開揚聲器,修長的手指在一堆微型的積木塊上扒拉著。

  「哥。」駱夏垂眼盯著自己拿起來的那塊迷你積木,喊了秋程一聲。

  秋程清朗的嗓音從手機中傳來:「夏,幫我去給你同學補課半個月。」

  駱夏蹙眉,仿佛聽錯,確認:「我幫你,給我同學,補課?半個月?」

  秋程說:「嗯,你班上的,叫向暖。」

  駱夏想起向暖那慘不忍睹的物理試捲來,瞭然地「啊」了聲,毫不留情地拒絕:「不幫。」

  秋程就知道他會這麼說,使出殺手鐧:「半個月工資歸你……」

  駱夏剛要繼續拒絕,他又不缺錢。

  然後就聽到他表哥繼續道:「外加一套nanoblock世界名勝系列。」

  對駱夏來說,錢沒誘惑力,但nanoblock有。

  「行,」他為了nanoblock,答應下來,「時間呢?」

  秋程說:「周一到周五晚八點到十點,周六下午一點半到五點半,周日上午八點到十一點。」

  「時間不用卡很死,只要達到工作日兩個小時、周六·四個小時、周日三個小時就行。」

  說完秋程就又道:「你們不是同學嗎?時間上商量著來。」

  駱夏應:「嗯,知道了。」

  .

  向暖一晚沒睡好。

  腦子裡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駱夏要給她補習半個月這件事來。

  向暖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感覺,情緒從來沒有這麼複雜過。

  一邊期待著能藉此機會可以和他稍微地拉近一點距離,多一些時間相處;一邊又自卑地忐忑不安,怕自己成績太差招來他的無奈,也怕和他交流時自己會控制不住露出破綻。

  幾乎失眠整夜,在黎明時分向暖才勉強睡了兩個小時。

  再醒來,是被一聲震天響的關門聲驚嚇醒的。

  向暖的眼皮沉重,勉強眯著眼睛看向鬧鐘……

  快七點半了!!!

  向暖立刻一骨碌爬起來,手忙腳亂地穿上校服,洗漱過後下樓,看到靳言洲正在低頭吃早飯。

  剛才那道關門聲就是他關臥室門時弄出來的吧?

  不過也多虧了那聲響,否則她不知道要睡到什麼時候。

  靳言洲騎車去學校,不用遭受堵車的苦,哪怕七點四十齣門,只要他卯足勁兒騎快一點也能趕上。

  但向暖不同,公交車八分鐘來一趟,還要把堵車的可能算進去。

  她根本沒時間吃早飯了。

  向暖拎上書包就往外跑。

  沒一分鐘,她又跑回來,匆匆上樓。

  外邊陰天,烏雲壓頂,天色暗黃,估計要下雨。

  向暖拿了那把紫色的雨傘從樓上下來,離開時提醒靳言洲:「可能要下雨,你騎車的話記得帶雨衣。」

  靳言洲沉默著沒吭聲。

  等靳言洲騎車上路後,向暖還立在公交站牌處等車。

  女孩子穿著一身校服,背著黑色的書包,手裡捏著傘柄,長柄傘杵在地上。

  她低垂著頭,像在發呆,面色平靜,看起來完全沒了剛才著急忙慌的樣子。

  其實是向暖已經確定自己絕對會遲到,放棄掙扎了。

  靳言洲在向暖身後停下,腳撐地,猶豫了一瞬,還是什麼都沒說,徑直騎車走了。

  向暖不出意外地遲到了。

  她到教室門口打報告時,第一節課已經上了十多分鐘。

  偏偏今天第一節還是物理課。

  物理老師正背對著她在講課,而坐在教室里的同學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落過來,像幾十道X光線射到她身上。

  向暖白皙的鵝蛋臉一瞬間漲得通紅。

  她站在前門門口,聲如蚊蠅地喊了聲「報告」。

  可很奇怪,在向暖自己聽來,她的聲音很大。

  物理老師沒聽見。

  向暖登時更窘迫,她握著傘柄的手攥緊,強迫自己喊出來。

  是喊出來。

  「報告!」

  而她以為的喊出來,聽在別人耳中只不過是正常音量。

  她說話向來比較輕小。

  物理老師終於聽見,轉過身來。

  向暖的臉頰紅的要滴血,犯了錯般囁嚅道:「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顫顫的,像帶了哭腔。

  物理老師沒說別的,只道:「進來吧。」

  向暖如蒙大赦,立刻快步走向座位。

  也是這時,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飛快望了一眼教室後門那兒的最後一排。

  駱夏正在和靳言洲低聲說話,嘴角噙著笑,還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

  好像在談論她,在笑她。

  向暖根本不敢和他對視,在他掀起眼那一刻她就匆忙收回了視線,轉身坐到了座位上。

  她本來就難堪,這下更難過。

  向暖在想她是不是很狼狽,還是她剛才打報告時老師沒聽到,她被晾在一邊的場景真的很好笑。

  因為他那個笑,她一整節課都沒能整理好情緒。

  向暖根本不知道她在意的要死要活的事情,在駱夏那裡根本不算什麼。

  上課遲到而已,再常見不過。

  他當時和靳言洲談論的對象確實是她,不過不是在笑她。

  是靳言洲透露他騎車來學校時經過公交站,看到了向暖還在等車,但沒有載她。

  駱夏聽完後就笑靳言洲幼稚,說他總搞這種小學雞行為。

  靳言洲冷言反駁:「我已經很仁慈了,要不是我用門震她,她現在都到不了學校。」

  駱夏低了頭,邊做筆記邊漫不經心地笑著回:「既然都這麼仁慈了,再仁慈點怎麼了?你就是幼稚。」

  靳言洲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什麼事都只有親身經歷過才會長教訓。

  .

  大課間的時候,向暖和邱橙結伴去了趟衛生間。

  再回來,兩個人順路就從後門進了教室。

  駱夏正在座位上趴著,沒骨頭似的,看起來是要閉眼睡會兒。

  邱橙卻不管他有沒有休息,直接拍桌震他耳朵,開口要東西:「養樂多!」

  駱夏嘆了口氣,在手伸進桌屜拿養樂多時,無語道:「我的養樂多都不夠你霍霍的。」

  邱橙樂不可支,「我不是說了嘛,找你哥報銷。」

  駱夏一隻手捏兩瓶養樂多,遞給邱橙。

  邱橙轉手就給了向暖一瓶。

  挽著邱橙手臂的向暖默默接過來。

  這幾天都是如此。

  邱橙每天都會給駱夏要養樂多,而他的桌屜好像就是生產養樂多的秘密基地,不管邱橙什麼時候要,他都能拿出來。

  余渡和靳言洲正好進教室,看到駱夏在給兩個女孩子分養樂多,余渡立刻就湊過來,無賴地掛在駱夏身上,嚷著:「夏哥,我的呢?」

  駱夏的肩膀抬高,往後抵,掙開余渡地扒拉,嘴角掛著淡笑,清朗的聲音里摻著一絲慵懶:「沒了,最後兩瓶給她們了。」

  邱橙在後門把養樂多幾口喝完,然後就將瓶子精準地投進了垃圾桶。

  隨即,拿著養樂多沒喝兩口的向暖和邱橙要回座位。

  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駱夏忽而喊了她:「向暖。」

  向暖的腳步驀地一頓。

  她身體僵硬地杵在原地,像是被人釘住了。

  須臾,向暖神情恍惚地梗著脖子慢慢扭臉,目光飄忽地根本不敢看向他那雙勾人的桃花眼。

  胸腔里仿佛裝了一隻小鹿,此時此刻正在胡亂地四處衝撞。

  向暖的心跳聲大到震著耳膜,余渡和邱橙又說起了話,但她完全聽不清。

  明明處在通風的地方,可她卻覺得周圍空氣稀薄,幾乎下一秒就有可能缺氧。

  駱夏看著臉色通紅的向暖,語氣稀鬆平常,說:「留個聯繫方式,方便敲定補課的具體時間和地點。」

  向暖怔怔愣愣地點頭。

  而後她窘澀地低垂下眉眼,發著顫的聲音格外細微:「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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