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樓?」辛鶴疑心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
那為新生登記的少傅筆尖一頓,抬頭對她乾乾一笑:「是啊,也在宮學裡頭,只不過要過一片湖,湖的那頭就是驚蟄樓,乃我們宮學的一處分院,你先去那裡念一段時間書,歷練歷練吧。」
「為,為什麼呢?」辛鶴有些雲裡霧裡,「我不是通過麒麟大考了嗎?為什麼不能直接進男學念書呢?」
那登記的少傅撓了撓頭,似乎不知該怎麼解釋:「這個,這個,怎麼跟你說呢……總之,總之那裡也是我們一處分院,也能念書的,你先去那裡待一段時間,歷練歷練,表現得好可以再考回來的……」
「但是……」辛鶴還想問什麼時,那少傅已隨手塞了個牌子給她,急匆匆地就想打發她走,「好了,還得為後面的新生登記呢,拿好,這是你的宮學令牌,別弄丟了。」
辛鶴低頭一看,那牌子上赫然刻著幾個字——
驚蟄樓,辛鶴。
顯然早就定好了她的去處,根本由不得她置喙。
走出宮學大門時,辛鶴拿著那令牌仍是看了又看,她滿腹疑雲,不覺走到放榜的地方,抬頭望去。
「難道……是我考得太差了?」
鮮艷的紅榜上,她不尷不尬,剛好排在倒數第二名。
「一點準備都沒做就上陣了,果然考得這麼差,要是小越哥哥知道了,該多麼失望啊……」辛鶴喃喃著,又想起了什麼,暗惱道:「都怪那鬧事的傢伙,要不是他,我指不定還能考得更好一些,也不會落在這最後幾名了,難道,難道是倒數的幾個人都要被分去那什麼驚蟄樓念書?」
「不是的。」冷不丁一個聲音從耳後冒出,辛鶴一驚,忙回頭望去,只見到一張笑意溫和的書生面孔,那人比她似乎大了好幾歲,不,是比一般的宮學弟子都大了好些歲,他向她一拱手,施施然道:
「小兄弟,我是剛剛排在你後面一個的新生,你跟少傅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辛鶴愣了愣,那人又湊近了些,壓低聲對她道:「其實,不是你沒考好的緣故,因為,我都還在你後面一名呢,我就是榜上墊底的那個,我連續考了六年才考上,今年總算能進竹岫書院了……」
辛鶴愣得更厲害了,那人卻掏出自己剛領的宮學令牌,往她眼前一遞,「不過你瞧瞧……」
辛鶴低頭望去,那上面赫然刻著——
天字乙班,盧華吉。
「蘆花雞?」辛鶴脫口而出,那人咳嗽了一聲,辛鶴連忙改口道:「不,不是,盧大哥,這到底怎麼回事啊?為什麼你能直接分班入讀,我卻要去那什麼莫名其妙的驚蟄樓呢?」
這聲「盧大哥」叫得人心窩一暖,那「蘆花雞」笑眯了眼,也直接喊道:「辛老弟啊,這你就有所不知了……」
他親切地拉過辛鶴,兩人在一處偏僻角落站定後,那盧華吉左右望望,這才對辛鶴神秘兮兮道:「你知道驚蟄樓是什麼地兒不?」
「什麼地兒?宮學的分院?」
「說分院也差不多吧,裡面也都是宮學子弟,但是呢……這麼說吧,全書院最不學無術,最頑劣不堪,最混世魔王的弟子,統統都罰去了那裡,那裡就是一『魔窟』,有進無出,沒有秩序沒有紀律,院傅們都不怎麼管的,管也管不到,一般人進去就玩完!」
辛鶴聽得目瞪口呆,盧華吉又加重了語氣道:「要不怎麼叫驚蟄樓呢?驚蟄,驚蟄,春雷驚百蟲,那裡就是一座百蟲園啊!」
辛鶴倒吸了口冷氣,盧華吉在她耳邊接著道:「這回榜上的新生里,只有你一個人分去了那驚蟄樓,其餘人都跟我一樣,各自歸好了班,沒有例外的。」
「憑什麼啊?」辛鶴聽到這,一激靈,憤慨不已:「我又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把我分到那魔窟去?」
盧華吉盯著她,又是同情又是惋惜:「說出來你可能都不相信,其實這問題啊,就出在你這個姓上面!」
「姓?」
「你千不該萬不該,偏偏不該姓『辛』啊!」盧華吉搖著頭,嘖嘖嘆息:「其實,這算是宮學的一個禁忌了,尋常人都不知道的,偏我考了六年,早將宮學上上下下都摸清了,要不是跟辛老弟你有緣,榜上名次挨著一前一後,我還真不一定告訴你……」
蘆花雞雖然很羅嗦,但給出的料實打實,辛鶴聽完後簡直震驚到無以復加!
原來,原來姑姑冰棺中那個愛人,竟是,竟是……從前宮學的一任女院首?!
兩人曾是師生關係,有一段驚世駭俗的愛戀,宮學私下流傳的版本中,院首是被妖女蠱惑的,還因妖女而死,為保住院首與宮學的清譽,這段過往成為宮學一個諱莫如深,誰也不能談及的禁忌,也讓宮學私底下延續著一個不成文的規矩——
不收「辛」氏學子。
一切的源頭,便是來自於辛鶴的姑姑,辛如月。
她連累了天下所有姓「辛」的學子,使得他們無法入讀宮學,但宮學畢竟是大梁第一學府,有著雅正無私之名,不可能將這不成文的規矩擺在檯面上,明著拒收辛氏子弟,所以便只能暗中動點手腳。
他們將所有考上的辛氏學子直接「發配」到驚蟄樓去,美曰其名是「歷練」,實則就是在「變相趕人」,讓那些辛氏學子嘗盡苦頭,知難而退,自己主動離開宮學。
這麼多年來,在辛鶴前面,已經有八個這樣的辛氏學子,無法忍受待在驚蟄樓的日子,主動退學,而辛鶴,正是這第九個。
「辛老弟,要我勸你一句呢,你不如現在就直接退學算了,免得還去那驚蟄樓受一輪苦,那裡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比修羅地獄還恐怖……」
「盧大哥!」辛鶴冷不丁一把抓住盧華吉胳膊,雙眸迸射出灼灼亮光:「你知道,知道有什麼法子能從那驚蟄樓里出來嗎?我登記的時候,似乎聽那少傅說,好好表現,還是有機會再考出來的,對不對?」
「機會倒是有,可是太渺茫了,這麼久了,也沒見幾個人真能從那考出來,要真想出來……只有通過了芒種之考,才能離開驚蟄樓,重新回到書院。」
「芒種之考?」
「對,芒種忙,麥上場,到了芒種時節,可不得開始收割你們這片麥子嗎?到時驚蟄樓將進行一場大考,考核分為許多項,還得加上平素的表現分,最後通過層層審核,證明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再世為人了,方可離開驚蟄樓,重回書院。」
聽起來輕鬆,要通過可是難於登天,浴火重生,還不得脫身皮嗎?
盧華吉搖頭感嘆著,見辛鶴聽後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以為她終是想明白了,打算放棄時,辛鶴卻忽然抬首,冷不丁又問道:「對了,盧大哥,你知道宮學裡收藏著一本《茶經》嗎?」
盧華吉一時沒反應過來:「《茶經》?什麼《茶經》?」
他有些發懵,辛鶴忙擺擺手,笑道:「沒,沒什麼。」
她深吸口氣,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我想好了。」
盧華吉忙道:「怎麼,你準備去退學了?」
「不!」辛鶴目光堅定:「我要參加芒種之考,離開驚蟄樓,重回書院!」
這下蘆花雞真是驚得嘴都閉不上了,辛鶴卻望著他一笑,高高束起的烏髮隨風飛揚,「不管怎麼樣,這宮學,我是念定了,誰也別想趕我走!」
長陽籠罩下,俊秀白皙的面孔目視前方,像一個鬥志昂揚的少俠,周身光芒萬丈,腰間只差別把劍就能大殺四方了,叫盧華吉一時都看呆了。
少俠卻忽然回頭,沖他粲然一笑:「謝謝你,蘆花雞,哦不,盧大哥!」
斜陽照水,暖風微醺,湖面盪起陣陣漣漪,小舟停在水上遲遲未動。
撐船的是位老人,上了些年紀,臉上的皺紋寫滿了歲月風霜,他靠著船槳微眯了雙眸,仿佛睡著了般。
這是小鏡湖上唯一的船夫,每年「發配」到驚蟄樓的學子,全靠他送過去。
徐徐清風中,一個俊俏的少年坐在舟頭,烏髮高束,水藍色的髮帶飛揚著,正伸長脖子張望著遠方,焦急等待著。
這俊俏少年不是別人,正是今日前去驚蟄樓報到的辛鶴,她遙望遠處,心中只嘀咕著,那位跟她一起「發配」的仁兄怎麼還未來?
今日拿著名冊找到老船夫時,她才知曉,原來竟還有一個人跟她一起去那驚蟄樓。
這可真是奇了怪,按照蘆花雞的說法,新生中只有她一人被「發配」了,那這個跟她一同前去的,就是書院中原本的弟子了?
那不用多想,肯定是不學無術,頑劣不堪,犯了事受罰的!
辛鶴打定主意是要在驚蟄樓好好表現,做個乖順弟子,早日考出來的,對這等頑劣差生,她自然是要避而遠之,免受牽累的,除了今日同乘一船的緣分外,日後接觸能少則少,她一定要做驚蟄樓里最「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一個。
一邊想著,辛鶴一邊不由摸到腰間的一隻香囊,她指尖微動,低下頭,捧起香囊嗅了嗅。
香囊裡面裝著幾塊小小的茶餅,都是小越哥哥送給她的,她從琅岐島上帶了出來,放在身邊一刻不離,每當想念洞室中那道身影時,她就會捧起香囊輕輕聞一聞,那股清冽的茶香縈繞鼻尖,仿佛小越哥哥也站在她眼前一般。
「不知道……小越哥哥,現下在做什麼呢?」
辛鶴有些出了神,一顆心正不知飛往何方時,遠處忽然傳來了動靜,她抬起頭,放下那香囊,遙遙望去,目光一亮——
那人來了!
等等,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好傢夥,這陣勢簡直讓人聞所未聞,烏泱泱一片男男女女,浩浩蕩蕩,簇擁著中間的一人,個個面帶不舍,氣氛悲壯動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在送英雄將軍上戰場呢!
「遙哥,你在那邊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兄弟們都在這等你回來!」
「遙哥,這傷藥你拿好,是我外公花大價錢托人弄到的,對你身上的鞭傷最管用了,你記得早晚都要塗抹啊,保准沒幾天就好利索了,一點疤痕都不會留下!」
「遙哥,你放心吧,在那裡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別擔心我們,我們都會見機行事的,絕不會再落到那魯老頭手裡!」
……
辛鶴在舟頭慢慢站起,眼睛越瞪越大,不敢相信長空下這一幕,這,這……這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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