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蕭寒,風掠四野,大隊侍衛在林中不斷搜羅著,當先一人臉色沉沉,眉頭緊鎖,正是大步向前,一刻也不停尋找的魯行章。
有侍衛隊首領追上來,湊到他跟前,欲言又止:「魯院首,先等等,不要再往裡頭去了……」
魯行章回過頭,衣袂隨風飛揚,依舊是一張冷峻的「判官」臉。
那侍衛隊首領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道:「魯院首,這裡實在太冷了,陰氣森森的,危機四伏,弟兄們就算打著火把都有些看不清路了,個個又大半宿沒睡,疲倦不堪,難以支撐,這看情形一時半會兒也是找不到人的,不如,不如先收隊回去,明天白日裡再來……」
「明日再來?」魯行章陡然拔高了語調,一雙虎目像要吃人一般:「明日再來是想給那幫學子收屍嗎?」
「你也知道危機四伏,這裡整整困了四個宮學弟子,他們處於何等險境之中,至今還是生死未卜,你跟我說冷?才找了半個晚上,就喊苦喊累,想著要收隊回去睡大覺?你以為人命是兒戲嗎?」
那侍衛隊首領被吼得一哆嗦,魯行章眸光愈厲,揚手一指,擲地有聲:「要是不想幹了,現在就可以把腰間那塊侍衛牌子扯下來給我,我二話不說,立刻准你滾回家睡大覺!」
他字字尖利如刀,兇狠地響盪在每個侍衛耳邊,「還有誰想走的,站出來告訴我,交了牌子就滾吧!」
那侍衛隊首領嚇得面色煞白,身後的手下們也個個都被震住,他們都聽過魯行章的響亮「名頭」,卻是頭一回這樣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那首領一激靈,忙搖頭道:「院首息怒,我們接著找,接著找……人沒找到,我們絕不離開!」
「那還愣在這做什麼,還不快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魯行章一聲怒吼下,侍衛們逃命一般地剎那散開。
魯行章一口氣這才順了順,目光落在了遠處,一直蹲在一棵樹下,一動未動的葉少傅身上。
他似乎在聚精會神地研究些什麼,魯行章走了過去,沉聲道:「葉少傅,你可是有什麼發現了?」
原本葉少傅堅持跟著侍衛隊進一線天時,魯行章是如何也不肯答應的,還是葉少傅自己主動強調,他在入宮學前,走南闖北,喜歡到處遊覽山水景觀,探索天地奧秘,什麼深林大川他都去過,對這些地方,他比一般人要了解多了。
魯行章那時還有些將信將疑:「你不是教樂理一門的嗎?」
葉少傅撓撓頭,乾乾一笑:「院首,說實話,樂理我就是個半吊子,只認得個宮商角徵羽,哪教得了學生啊?地經才是我的拿手強項,那時剛進宮學,驚蟄樓里正好缺樂理少傅,我稀里糊塗地就被分了過來,一直想跟賢師堂里反映,讓我改教地經一門呢!」
驚蟄樓這樣特殊的地方,不知來了多少撥老師,又被學生趕走了多少撥,能堅持留到最後的,只剩下葉歡,葉少傅,其他的都是三天兩頭就被換掉,壓根待不長久。
這裡本來就不是讀書的地方,能留下個把兩個老師看管就夠了,誰還管教什麼啊?
魯行章當下聽得眉頭緊皺,盯著葉少傅看了好半晌,才沉聲道:「那你跟著進來吧。」頓了頓,語氣陡厲:「驚蟄樓的老師分配問題,我回去也會好好徹查的,巍巍宮學,天子門生所在之處,怎能這般兒戲?」
就這樣,葉少傅如願以償地跟著進了一線天,起初魯行章以為他會吃不消,可叫他沒想到的是,一大幫身強力壯,拿刀佩劍的侍衛都開始喊苦喊累的時候,這葉少傅卻從頭到尾都沒吭過一聲,反而埋著一路不停地找著,比旁人要認真嚴謹多了。
看來,他的確沒有胡說八道,這方面確是他所長。
魯行章望著葉少傅蹲在樹下的身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中有了計量。
樹下,葉少傅正埋頭研究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一具白蝙蝠的屍骨——
叫辛鶴拿搗衣棍打得慘不忍睹,一手擰下腦袋的那一隻!
魯行章彎腰湊近,皺眉道:「這是什麼?」
「白蝙蝠的屍體。」葉少傅頭也未抬,一隻手隔著衣角,拎起那具殘破的屍骨看了又看,嘖嘖道:「我猜,這就是外頭一直流傳的,一線天中駭人聽聞的『白怪物』,原來是一群白蝙蝠……」
他眉心微蹙:「只不過,這白蝙蝠體形太大了,牙齒也比一般的鋒利多了,看來這裡果然有古怪,連白蝙蝠都發生畸變了……」
「畸變?」
「對,不是好現象。」葉少傅隔著衣角放下了那屍骨,拍了拍手,扭頭望向四周,嘀咕道:「情形不太妙,得快些找到那幫小傢伙們才行,他們一定是遇到了白蝙蝠的攻擊了,生死未明……」
他說著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埋頭在樹下找了一陣,發出驚喜的聲音:「果然有!」
那是長在樹下的一小片淡褐色野草,又長又細,周身還散發著一股隱隱特別的味道。
葉少傅想也未想,直接揪了一把下來,用力捏緊在手心裡,擠出了許多清清涼涼的汁液,一股腦兒就往自己臉上抹去。
「你幹嘛?」魯行章微微一驚。
葉少傅不答,徑直將全臉都抹上了後,整個人黑了一圈,好不滑稽,才望向旁邊的魯行章,嘿嘿一笑:「保命啊!」
他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往魯行章臉上也重重一抹,魯行章瞳孔驟縮,才要後退時,葉少傅已經道:「院首別動,這玩意兒有股特殊的味道,白蝙蝠最討厭聞了,雖不能完全避免受到攻擊,但多少有點保命的作用,快讓侍衛隊一起過來抹臉上吧!」
一大群佩刀侍衛蜂擁而至,個個蹲在樹下,互相替同伴抹臉擦頭,往懷裡拼命塞那野草,場面一時間又滑稽,又帶著一股無以名狀的緊張感。
葉少傅也抓了好幾大把,塞進了懷中,以備不時之需。
眾人無端端地多了幾分底氣,這才繼續舉著火把,個個頂著黑不溜秋的腦袋,往樹林更深處找去……
月冷風寒,暗夜幽幽,林子另一頭,幾道身影焦急地穿梭其中,只想趕快離開這奇詭之地。
正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內門,從冰室中逃出來,重獲新生的辛鶴一行人。
星夜下,喻剪夏攙扶著腳步虛軟的駱青遙,辛鶴則背著昏迷不醒的裴雲朔,一刻也不敢停地往林子外而去。
駱青遙身體裡還像有團火在燒一般,臉上漲得通紅,汗水涔涔,一副難受至極的樣子。
辛鶴不時扭頭對他道:「青瓜,堅持住啊,我們馬上就能出去了……」
她也是一頭汗水,瘦削的身子咬牙背著裴雲朔,手裡還緊緊攥著那根搗衣棍,走在最前頭開路。
幾人又走出一段後,駱青遙終是撐不住,痛苦地靠在樹下,捏緊雙拳,一張俊逸的臉燙得嚇人,胸膛劇烈起伏著。
「青瓜,青瓜,你沒事吧,怎麼會這個樣子……」
辛鶴蹲在他旁邊,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喻剪夏也埋頭不停在藥箱裡翻找著,想尋到能夠緩解駱青遙痛苦的法子。
就在他們停頓在樹下之時,不遠處的林子中傳來一陣異動,夜風呼嘯間,大片黑影掠過半空,來勢洶洶。
辛鶴最為警覺,耳尖一動,猛然抓緊了手邊的搗衣棍,「來了,那群恐怖的傢伙又來了……」
她猛然站起身,護在樹下的三人前,望向黑黝黝的林子——
果然,一大片白蝙蝠在月下飛來,尖牙巨翅,颳起獵獵大風,駭人不已!
想跑已是來不及了,這裡唯一有機會能逃掉的只有辛鶴,可她不能逃,她身後有著三條活生生的人命,她不能拋下他們,她沒有退路,她只能迎面而上!
熱血霎時間涌遍全身,辛鶴呼吸急促,望著那群逼來的白色巨影,陡然握緊了手中的搗衣棍。
夜風掠過她的衣袂發梢,她髒兮兮的臉上帶著一股狠勁,忽然咬牙一聲喝道:「來啊,都是鳥,誰怕誰啊,我跟你們拼了!」
說話間,她一個跨步上前,瞅准了方向,掄起棍子就狠狠打去!
當先一隻白蝙蝠被她重重打飛,撞在一棵樹上,血濺當場,辛鶴這回是真的全力而戰,出手招招致命。
其餘的蝙蝠群憤怒起來,瘋狂扇動著翅膀,露出尖尖的牙齒,將辛鶴團團包圍住。
月下情勢危急,一人一棍周旋其間,打得不可開交,飛沙走石,驚心動魄。
一片混亂間,駱青遙靠在樹下,望著眼前這兇險萬分的一幕,緊緊握著雙拳,漲紅著臉道:「小鳥,小鳥……」
生死關頭,喻剪夏也一掃柔弱,對著那群圍攻辛鶴的白蝙蝠,不斷抬袖射出毒針,只是這毒針對人致命,對這些「怪物」而言卻效果甚微。
辛鶴身上已遍體鱗傷,鮮血淋漓,卻始終握緊著那搗衣棍,死死擋著那群白蝙蝠,一步不退。
冷月蕭蕭,寒風凜冽,樹下的駱青遙忽然像想到什麼般,艱難地摸向懷中,一枚信號彈朝天而射,耀眼的紅光照亮了大半片夜空。
一線天外,站在風中的姬宛禾身子一顫,霍然仰天望去,激動無比:「老遙,是老遙!」
那是在駱青遙剛要進驚蟄樓時,她送給他的信號彈,讓他遇到什麼危急情況,就朝天而鳴,她跟兄弟們不管刀山火海都會趕去救他的!
姬宛禾的眼眶幾乎瞬間濕潤了,忍不住就想往一線天裡沖,被旁邊幾個兄弟連忙拉住:「宛姐,宛姐不要衝動啊!院首跟侍衛隊在裡面呢,也一定看到了這求救的信號,一定能很快找到遙哥,將他救出來的!」
這幾人說得沒錯,林中的魯行章與一干侍衛的確也見到這片耀眼的紅光,個個為之一振,趕緊朝著那信號彈發射的方向趕去。
生死一線間,辛鶴卻是越發支撐不下去了,拿著搗衣棍的一隻手血淋淋的,幾乎都快握不住了。
風掠四野,星光寒芒,空氣中瀰漫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不要,小鳥……」
那血似一把火,似一柄刀,快要將樹下的駱青遙燃燒起來,撕裂開去,他幾乎控制不住身體裡的某樣東西了,雙拳不由自主地捏緊,痛苦地搖著頭:「不要,不要……」
長空月下,一隻格外兇猛的白蝙蝠朝辛鶴襲去,顯然想要一口咬斷她脖子,辛鶴氣力耗盡,還要招架左右兩邊的白蝙蝠,連閃避的機會都沒有了,眼見那尖利駭人的牙齒就要狠狠咬了上去!
樹下,渾身劇顫的駱青遙再也忍耐不住,瞳孔驟縮,有什麼衝出胸腔,迫得他仰頭長嘯:「不要——」
霎那間,狂風大作,髮絲飛揚,他周身衣袍鼓動著,身上像有一道強光破繭而出,強勁的內力洶湧灌滿全身,還不等辛鶴看清之時,幾隻圍攻她的白蝙蝠已被齊齊震飛出去!
一道頎長俊挺的身影護在她身旁,掌風剛烈無比,殺意逼人,臉頰上染了鮮血,長發飛揚間,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摟住她的腰,將她護在懷中,就像驚蟄樓住下的第一夜,她護住他那樣,緊緊不放。
周圍的白蝙蝠一隻只慘烈死去,擰下的腦袋墜落在地,那股氣勢吞吐山河般,撼人心魄。
辛鶴扭頭看著那張殺意凜凜的俊逸臉龐,震撼得話都說不出來了:「青瓜,駱青瓜,你,你的穴道沖開了……」
駱青遙殺紅了眼,一言未發,同平日嬉笑的模樣判若兩人,只是閃電般不斷出手,對付著一波波向他襲來的白蝙蝠。
當魯行章與葉少傅領著侍衛隊趕來時,駱青遙腳邊已死了一大圈白蝙蝠,寒月孤星,林間風聲颯颯,他長發飛揚,沐血而立。
眾人不可思議地望著這一幕,少年像是割開天地的一把刀,鋒利無匹,銳不可當,周身熊熊燃燒著一片火光般,血色耀眼。
一線天外,忽然有人發出一聲尖叫:「快看!」
所有人都望向那岩壁之間,星夜下,一身染血的白衣隨風飛揚,從陰影處慢慢走到了月光中——
駱青遙背著裴雲朔,亂發垂下,身影肅殺,一步一步走出一線天,旁邊緊緊跟著辛鶴與喻剪夏,濃烈的血腥味飄入空中,天地如鏡,碎了一片熒熒微光。
一線天外,徹底沸騰了!
「遙哥,遙哥出來了!」
等候了大半夜的兄弟們瞬間炸開了鍋,人人爭相奔向那身白衣,姬宛禾更是顫抖不已,一個飛身撲上前,熱淚盈眶:「老遙!」
「少主,少主!」驚蟄樓的所有人也如潮水般涌了上去。
岑子嬰與蕭然擠開人群,紅了雙目:「阿朔!」
冷風呼嘯,星夜之下,駱青遙扭過頭,看向身旁的辛鶴,熱血縈懷,揚起唇角,眸中水霧氤氳:「小鳥,我們……活著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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