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貞!」
夜色中,所有人扭頭望去,卻見月下那隨風奔來的少女,不是貞貞,還能是誰?
她手中還拿著什麼東西,待到她走近時,眾人才看清,那竟是兩個布娃娃!
裴夫人瞪大了雙眼,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了:「貞貞,貞貞,你怎麼來了?你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麼?」
貞貞卻拿著兩個布娃娃,毫不理會裴夫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在月下,只是望向喻剪夏,興奮道:「姐姐,做好了,我做好了!」
她「獻寶」一般,將那兩個連夜做好的布娃娃高高舉起,歡快道:「姐姐你看,這個是姐姐,這個是貞貞,像不像?」
原來她半夜偷偷跑出來,就是為了給喻剪夏看這兩個娃娃!
長空下,喻剪夏心頭一震,雙目直直看著那一大一小兩個娃娃,淚水忽然順著臉頰滑下,身子顫抖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貞貞唇邊的笑容凝固了,一顆心忽然慌得不行,就算再傻的人,到了此時此刻,也能夠感受到什麼不尋常的東西。
她拿著兩個娃娃上前,懵懵懂懂地正想要給喻剪夏擦眼淚,「姐姐,你怎麼了?姐姐不哭,貞貞保護姐姐……」
裴夫人卻一激靈,將她陡然拉住了,「走,你們快走!」
貞貞臉色一變,抓緊了手裡的娃娃,嚇得渾身一顫:「姐姐去哪?姐姐不走!」
裴雲朔拉過喻剪夏,反應過來,咬牙道:「快走!」
他不能讓夏夏留下,擔那風險去救貞貞,他生命中只有爹和她了,他不能失去她!
貞貞被裴夫人拖住,眼看四人奔入風中,她渾身顫抖不已,眼神越來越驚恐,抓著娃娃想要追上去,不防間卻是摔倒在地,終是爆發出一聲撕心的慟哭:「姐姐不走!」
她摔在地上,手裡抓著那一大一小兩個娃娃,仰頭哭得傷心欲絕:「姐姐不要走,遙哥哥不要走,不要扔下貞貞,留下來,留下來陪貞貞,不要走……」
她哭得那樣悽厲,平時整天樂呵呵,那樣嬌憨愛笑的一頭小鹿,原來傷心起來,竟也會哭得這般撕心裂肺,撕心裂肺到喻剪夏不敢回頭……
她心如刀割,耳邊迴蕩的全是那一聲聲嚎哭的「姐姐」,她雙腳沉重得根本沒有力氣再跑了!
駱青遙也同樣如此,他不住回頭望著月下那道慟哭的身影,眼眶跟著紅了一片,辛鶴卻在旁邊卻將他的手緊緊握住,咬牙道:「青瓜,不能讓夏夏把命搭在這裡,我們走!」
她聲音也有些哽咽,即便再如何於心不忍,卻只要想到夏夏,就只能硬起心腸,頭也不回地走掉,畢竟那三成風險,她怕夏夏擔不起!
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夜空,便就在這時,冷風蕭蕭,山莊中燈火通明,大批護衛瞬間湧出,半空之中,一道俊挺身影踏風而來,衣袂飛揚——
正是雙目迸射出精光的喻莊主!
「站住,你們哪裡去?!」
一片混亂之際,裴夫人在身後急聲喊道:「快逃,不要停下來,快逃!」
大風獵獵,裴雲朔握緊喻剪夏的手,拔足狂奔,出路就在眼前!
喻剪夏心跳不止,扭過頭,卻只看見貞貞被按在地上,拼命掙扎著,傷心欲絕,哭得滿臉是淚。
倏然間,她似乎遙遙望見喻剪夏投來的目光,一下抓住那娃娃,仰起頭,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
「姐姐!」
喻剪夏心中瞬時痛如刀絞,淚水奪眶而出,耳邊霎時迴蕩起貞貞那天真稚嫩的話語:「貞貞要做兩個娃娃,一個姐姐,一個貞貞,姐姐和貞貞要永遠在一起……」
淚水徹底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一隻手卻被裴雲朔緊緊握住,死也不放。
少年白髮飛揚在月下,聲音嘶啞無比:「不要回頭,夏夏,求求你,不要回頭,我不能再失去你了,絕不能……」
地上的貞貞看著姐姐越來越遠,並沒有留下,慌亂絕望間,渾身顫抖得更加厲害了,滿臉淚水下,抓著那兩個娃娃,忽然仰頭痛苦地叫了一聲,全身猛烈抽搐起來!
「貞貞,貞貞你怎麼了?」裴夫人大驚失色。
那道劇烈抽搐的身影在地上痛苦無比,臉色瞬間煞白如鬼魅,貞貞竟在慌亂絕望間,猝不及防地又發病了!
「貞貞!」
原本要去追那月下四人的喻莊主,忽然折返回去,霎那落在了地上,一把摟住那個抽搐的小小身子,嚇得臉都白了:「貞貞,貞貞,你怎麼了?你不要嚇爹……」
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次機會了,趁著喻莊主被拖住,月下的四人正好能夠脫身,若是再稍作猶疑,恐怕就再也逃不掉了!
然而那病情發作的貞貞,一聲聲哭喊卻在夜風裡迴蕩著:「姐姐,姐姐不要走……」
喻剪夏心如刀割,扭過頭,長發隨風揚起,一雙淚眼只望見那地上發病的貞貞,在喻莊主懷中不斷掙扎著,像一頭痛徹心扉的小鹿,哭得聲嘶力竭——
「姐姐,姐姐,不要走!」
一股巨大的悸動瞬時湧上喻剪夏心頭,她淚如泉湧下,再也克制不住,忽然掉頭折返回去,長發飛揚間,一聲呼喚劃破天際——
「貞貞!」
暮色四合,斜陽籠罩了整個庭院,微風拂動間,樹影婆娑,花草搖曳。
如夢如畫的美景之下,卻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裴雲朔瘦削的背脊挺立在風中,雙唇緊抿,白髮飄飛間,視線死死地盯著眼前那一扇門。
一門之隔,裡面的夏夏正是生死之間,他一生之中從未如此害怕不安過,直到此時此刻才知道,原來經年累月中,那道怯生生喚他哥哥的身影,早已融入他的血液,刻入的他骨髓中,成為與他密不可分,靈魂相貼的存在。
這世上,因為有了一個夏夏,他的生命才沒有那樣孤獨與荒涼,才能在寒冷之中,觸摸到一陣暖意。
若是夏夏沒了,天也就黑了,回家的路找不到了,世上也不會再有一個阿朔了。
白髮飛揚著,少年冷峻的面孔上,即便極力抑制著,眼眶仍舊泛紅了一圈。
駱青遙與辛鶴站在他旁邊,也一動不動地守候在院中,緊張不已地望向那扇門,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他們心裡暗自祈禱著一切順利,不要出任何意外,兩個姑娘都能好好活下來。
是的,繁星漫天的夜裡,喻剪夏最終還是選擇了回頭,淚流滿面地飛奔向那道小小的身影。
對也好,錯也罷,千絲萬縷的糾葛之中,那頭始終天真單純,一聲聲喚著「姐姐」的小鹿,到底是無辜的。
喻剪夏舍不下,舍不下這個可憐的妹妹,她決心要拼上那三分險,用自己的鮮血,救治貞貞。
斜陽中,裴夫人衣裙飛揚,提著食盒一步步走近門邊的那道冷峻身影,再一次苦勸道:「朔兒,你已經一天水米未進了,多少吃點東西吧,不要熬壞了身子……」
裴雲朔如一塊磐石扎在風中,動也未動,甚至連一眼也未看向裴夫人,只是望著眼前那扇門,沉聲道:「現在最要擔心的人,是夏夏,不是我。」
裴夫人提著食盒的手一顫,雙目也紅了一圈,含淚道:「夏夏真是個好姑娘,我們虧欠她太多了,真不知道該如何……」
她話還沒說完,那道白髮飛揚的身影,已冷著一張臉道:「是啊,她是個好姑娘,可是好姑娘,卻為什麼沒有好報呢?這世上,為什麼對她這樣不公?」
少年緊緊盯著那扇門,雙目通紅,聲音嘶啞道:「我有時候竟會恨她,恨她為什麼要……這樣善良。」
「你知道嗎?」他站在風中,自顧自地開口,語氣帶著一股悲傷:「在你央求我們留下來陪貞貞過生辰時,為什麼我會那樣傷心憤怒,不是因為我自己,而是因為……夏夏。」
「她在鏢局裡長到現在,從沒有人為她操辦過一個生辰,爹是個粗人,不懂這些,鏢局裡的其他人,又對她帶著異樣的目光,暗暗仇視著她,怎麼會替她過生辰呢?」
「至於我……」少年緩緩勾起唇角,笑容蒼白,飽含著無限嘲諷,「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將一切都遷怒於她,所有痛楚都發泄在她身上,這些年甚至連一句好話都沒有給過她!」
淚水滑過裴雲朔的臉頰,他痛苦地握緊雙手,一顆心忽然疼得厲害:「那一年她及笄,爹卻出門押鏢去了,沒有人為她準備任何及笄儀式,她甚至連一支髮簪,一身新裙子都沒有,每個姑娘在及笄之年,該有的東西與祝福,她卻統統都沒有,鏢局上下,甚至都沒有人問過她一句……」
水霧氤氳間,裴雲朔似乎又看到了那一年,默默縮在角落裡,一個字也不敢多吭的那道身影。
「其實那時,我有悄悄給她買了一支簪子,還有一盒她小時候最愛吃的雲片糕,只是直到最後,我也沒有送出去……」
他找到她時,她一個人虛掩著門,在廚房裡,小心翼翼地為自己煮了一碗陽春麵。
清湯寡水,什麼也沒有,她卻捧著那碗面,一臉知足的樣子。
她小聲地許著願望,一個又一個,全都是關於他與他爹的,希望他們平安喜樂,無憂無愁,卻沒有一個關於自己。
明明是她及笄的生辰,她卻沒有為自己許下任何願望,反而還希望自己不要再成為別人生命中的災星,不要再給哥哥帶來任何痛苦與劫難。
他當時就在那扇門外,透過縫隙,看著燭火搖曳下的她,將她的心愿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一痛,卻到底沒有勇氣推開那扇門,邁出那一步。
「如果那一年的那一晚,能夠重來一次,我一定會推開門,告訴夏夏,她不是我命中的禍星,而是老天送給我最好的恩賜。」
風掠庭院,拂過少年的白髮衣袂,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每個字都說得動情無比:「我的夏夏,這輩子過得太苦太苦了,從來沒有人好好疼愛過她,她所有的善良,換來的都只有拋棄與不公,請這一次,這一次老天爺對她仁慈點,不要再傷害她了……」
殘陽如血,風卷長空,時間一點點過去,院裡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氛。
終於,在所有目光灼灼的注視下,那道門,終於打開了——
喻莊主滿眼紅絲,疲倦不堪,髮絲散下,凌亂的衣袍上還染著斑斑血跡,一步一步走下了階梯。
裴夫人淚眼朦朧,上前兩步,顫抖著喚了一聲:「喻郎!」
喻莊主看向夕陽中緊張的夫人,眼眶也驟然一紅,伸開手臂,將她攬入了懷中,閉上眼,淚水倏然滑落:「成功了,成功了,我的兩個女兒,總算都活了下來……」
他聲音才在院裡響起,白髮少年已是一拂袖,風一般地掠入了屋中。
「阿朔!」
喻莊主一驚,卻沒能叫住那道急切的身影,駱青遙與辛鶴也緊跟而上,心焦如焚地踏入了屋中。
漫天的夕陽下,裴雲朔衣袂飛揚,抱著喻剪夏出現在了門邊,駱青遙與辛鶴也跟在兩旁,幾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
喻莊主呼吸一窒,正欲上前阻止:「阿朔,你,你不能動夏夏,她現在還十分虛弱……」
「滾開!」
裴雲朔紅著眼,目光如刀子般射向喻莊主。
他懷裡的喻剪夏臉色蒼白,虛弱無比,雙手卻緊緊勾住了裴雲朔的脖子,輕輕道:「哥哥,我想回家……」
少年白髮飛揚,抱著懷中的少女,一步步走在夕陽之中,在經過那喻莊主身側時,他下意識想觸碰上喻剪夏冰涼的手,卻她冷不丁躲開了。
「夏夏,夏夏,留在爹身邊好不好,爹會傾盡餘生來好好照顧你……」
喻莊主一張臉慌亂得不行,喻剪夏卻在少年懷中扭過頭,輕緲緲地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波光閃爍,淚水順著那張蒼白的臉頰一點點滑下,她字字句句在夕陽中響起,輕緩而又堅定——
「生恩已還,我這輩子,再也不欠你的了……」
父女之情,就此一刀兩斷。
她可以認妹妹,卻永生永世,再不會認這個爹了。
喻莊主如遭五雷,身子劇烈一震,聽明白這番決絕的意思,不敢置信:「夏夏,夏夏,你不要爹了嗎……」
「你這樣的爹,還有什麼好要的,夏夏一早就該同你斷絕父女關係了!」辛鶴在身後見到喻莊主這副嘴臉,忍不住惡狠狠地道。
喻莊主更慌了,一股如潮水般的悔意湧上心頭,他踉踉蹌蹌地上前,伸出手還想挽留些什麼,「夏夏,夏夏!爹錯了,爹以後再也不會扔下你,不會傷害你了……」
「讓開!」裴雲朔紅著雙眼一聲怒喝道。
那喻莊主手一顫,到底不敢再拉扯阻攔了,唯恐傷到虛弱的喻剪夏。
晚風掠過長空,他心如刀割,身子搖搖欲墜,忽然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淚如雨下,悔恨莫及:「夏夏!」
斜陽灑在院落中,白髮少年抱著少女,微風揚起他們的衣袂,有水霧氤氳在風中,他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道:
「夏夏,我們回家,哥哥帶你回家,你好好睡一覺,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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