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轉轉了一圈,駱青遙與辛鶴又回到了那間暗室,只是這一回,還有兩個人,也與他們一同被關了進來——
那就是裴雲朔與喻剪夏。
喻莊主擔心他們再次逃跑,將他們一起關到了這間暗室中,門口還多加了一把鎖,鑰匙只在他一人身上,這下他們幾人絕無機會再逃脫了。
喻莊主每日三餐都派人送來,各色美味佳肴不斷,暗室中也收拾得乾乾淨淨,舒舒服服,在「吃住」上並未有任何虧待,只是於「行」一字上,徹底限制了他們的自由。
他還來過暗室一趟,苦口婆心地勸說著,希望喻剪夏能再考慮一下,看在姐妹之情的份上,救一救貞貞,也陪貞貞度過她今年的這個生辰。
末了,他還滿帶歉意地表示,將他們關在這裡,只是暫時的,一切委實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要答應救貞貞,他們立刻就能出來了。
駱青遙與辛鶴簡直不敢置信,這姓喻的竟會不擇手段,卑鄙無恥地做到這個地步!
然而比他們更難受的是——喻剪夏。
喻莊主一走,那道纖秀身影就蜷縮在角落之中,背過身去,埋著頭,雙手環抱著自己,肩頭微微顫動著,似乎在拼命壓抑著淚水,無聲無息地哭泣著。
辛鶴見了心頭一痛,才想要過去時,一人已比她先一步靠近。
白髮如雪,裴雲朔雙目泛紅,按捺住呼吸,也在那角落中坐下,伸出雙手,忽然自背後一把將喻剪夏牢牢環住。
喻剪夏身子一顫,那雙手卻將她抱得更加用力,她後背抵著他溫熱的胸膛,只聽到他強有力的心跳,還有那耳畔灼灼的呼吸。
有滾燙的淚水滴答墜落,打濕了她的脖頸,少年將她緊緊抱著,嘶啞了喉頭,一字一句道:「別哭,別哭,還有我,夏夏,你還有我……」
明明自己哭得更凶,卻還要安慰別人,說到底,也不過才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外表裝得再怎樣堅硬冷酷,也抵不過一顆柔軟脆弱的心。
喻剪夏忽然扭過身子,淚如雨下,雙手也將白髮少年緊緊回抱住。
這一抱,多少年的心酸苦楚,怨懟隔閡,盡如冰雪消融,無聲而化。
他們摟在一起,仿佛這昏暗的密室中,無邊無際的絕望里,倏然生出了一線陽光。
就算黑暗再怎麼濃烈,世上再怎麼冰冷無情,他們也還剩下彼此可以依靠,能夠互為取暖,驅散心底的無邊寒意。
旁邊的駱青遙與辛鶴看著這一幕,望了望彼此,心中也升起一股難言的感受,不知不覺間,也濕潤了眼眶。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剛來山莊時,被關在暗室中的模樣,貞貞依舊每天過來送糖,只是如今,她要給的對象,還多了一個——
「給姐姐和遙哥哥吃糖!」
許是血緣里天生帶著的那份親近,貞貞不知道有多喜歡喻剪夏,但是卻有些畏懼裴雲朔,因為裴雲朔從頭到尾都對她冷冰冰的,沒有一個好臉色,就跟他那一頭白髮一樣「嚇人」。
在貞貞的世界中,她等來的哥哥姐姐,變成了一個是駱青遙,一個是喻剪夏。
這裡面,完全沒有辛鶴與裴雲朔的份。
每次貞貞來送糖,他們就坐在裡面,扭過頭,背過身子,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樣子。
事實上,最開始時,喻剪夏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面對,小窗口外,那雙純真如小鹿般的眼眸。
當她遲疑地伸出手,終是接過那第一顆糖果時,外面斜陽中的那張稚嫩小臉,頓時眉開眼笑,興奮得差點要跳起來,整個人別提有多高興了。
一縷陽光灑在那道嬌憨的身影上,她長發飛揚著,身上每一寸都散發著美好純粹的光芒,讓喻剪夏怔怔望著,心底不知怎麼,忽然就……柔軟了一片。
貞貞卻還在外面比劃著名,小鹿般的眼眸眨啊眨,興奮不已,像要跟喻剪夏證明什麼般,樂滋滋地道:「姐姐,貞貞不傻,貞貞聰明,貞貞會繡布娃娃,貞貞要做兩個娃娃,一個姐姐,一個貞貞,姐姐和貞貞要永遠在一起……」
孩童般天真的話語中,聽得喻剪夏不禁揚起唇角,心中卻又莫名一陣酸楚,如果先天的心智不全,能夠讓貞貞永遠活在一個純真無憂的世界中,那麼這份痴傻,究竟是好,還是壞?
旁邊的駱青遙卻雙手抱肩,對著外面的貞貞打趣道:「那遙哥哥呢?不做遙哥哥的布娃娃了嗎?貞貞這麼喜新厭舊啊,姐姐來了,就不要遙哥哥了嗎?」
「沒有,貞貞沒有!」窗外的貞貞連忙嘟起嘴,擺手辯解道:「貞貞喜歡遙哥哥,也要做遙哥哥的布娃娃……」
暗室裡頭,背對著他們而坐的辛鶴,聽著這番對話,忽然捏住了雙手,心中升起一股無名怒火:「死青瓜,你乾脆留在這山莊做上門女婿好了!」
窗外的貞貞卻又補了一句:「但是,要先做,先做姐姐的布娃娃……」
這孩子氣的話飄入風中,聽得駱青遙一怔,忍俊不禁,不由伸出了手,在那白細秀挺的小鼻子上捏了捏,「好呀,你還學會偏心了!」
身旁的喻剪夏也忍不住,心中一軟,微微揚起了唇角。
他們三人的歡笑聲終究傳入了裴雲朔耳中,他一頭白髮背對而坐,在窗外灑入的陽光中,微微別過了頭,看著窗外那張天真的笑臉,抿了抿唇,目光有些失神,心底說不出是何滋味。
或許有什麼不知不覺間,悄無聲息地就發生了改變,雲捲雲舒,離貞貞的生辰越來越近,正當喻剪夏猶豫著,想要跟裴雲朔開口時,卻萬萬沒想到,他們竟從那間暗室出來了!
不,確切地說,是被人偷偷放了出來!
那是一個冷月幽幽的半夜,他們四人正在熟睡之中時,門外卻忽然響起了異樣的聲音,「喀嚓」一聲,新加上的那把鎖被鑰匙打開了,燭台轉動了三圈,暗門緩緩開啟——
冷月之下,一道纖細的身影站在夜風之中,一襲漆黑的斗篷罩住了全身,只露出一雙急切眼眸,手裡還拿著那把開了鎖的鑰匙。
那人似乎很是著急,將暗室的門打開後,一言不發,只是帶著駱青遙四人直奔月下。
「快,你們快逃吧!」
終於,從暗室中出來了,長空下,那人仿佛鬆了口氣,聲音卻才一出來,裴雲朔的臉色就已乍然一變。
這人竟是——
頭上漆黑的斗篷被摘下,月下露出了一張溫婉秀美的婦人面孔,果然正是裴雲朔的母親,裴夫人!
她雙眸含淚,在風中喚了一聲:「朔兒!」
這個偷了鑰匙,將他們半夜悄悄放出來的人,竟會是裴夫人?!
駱青遙幾人都震驚難言,不敢置信地愣在了月下,裴夫人卻是又拿出了懷中揣著的一物,塞給了他們。
「帶上這個,你們快逃吧,逃得越遠越好!」
那本在風中散發著淡淡草香的書,正是叫喻莊主搶了去,日日鑽研,卻始終解不開其中玄機的《妙姝茶經》!
無法言說裴夫人心中的這份掙扎,如果重來一次,她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偷拿了喻郎的鑰匙,將這幾個孩子放出來。
「這些天我徹夜難眠,良心不安,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你們被關在裡面,看著喻郎一意孤行……」
這《茶經》原本就不屬於柳明山莊,被搶奪過來既是因為貞貞的病,也是為著喻莊主的一番野心。
可貞貞的病情遠比想像中蔓延得還要更快一些,雖然有藥物壓制著,表面看上去她每天都樂呵呵的,安然無恙,但其實她病情一天比一天重,或許連即將到來的那個生辰都撐不過去了。
搶來的這本《妙姝茶經》對貞貞而言,根本派不上什麼用場了,先不說那「童鹿秘寶」本就是個虛無縹緲的傳言,不知真假,也不知究竟是何神秘力量,到底能否醫治貞貞,就算秘寶當真不假,此刻也已經來不及了。
「你們把這《茶經》帶走吧,我不想看著喻郎一錯再錯了。」
夜風中,裴夫人淚眼婆娑:「原本喻郎是個最淡泊無求的人,但為了我和貞貞,一步步走到今天,他起初只是想要保護我而已,卻沒有想到,會越陷越深,這些年我看著他的野心逐漸擴大,在這條路上走得越來越偏,越來越遠,幾乎可以說是瘋魔了一般,我真怕有一天,他也會落得跟從前的老莊主一樣的下場……」
裴夫人泣不成聲,她將這《茶經》也偷了出來,就是不希望喻郎再錯下去,最終為自己的野心付出莫大的代價,淪落到萬劫不復的境地。
而還有一件事,她也必須要告訴阿朔與夏夏,這也是她日夜難眠,始終無法安心,一定要將他們放走的原因!
「我實在受不了良心的譴責了,一定要告訴你們,其實,那取血之法,並非萬無一失,全無風險,喻郎為了救貞貞,還隱瞞了一部分……」
裴夫人說到這,裴雲朔幾人心頭同時一緊,目光中寫滿了難以置信。
月下,裴夫人雙眸含淚道:「三成,大概有三成的風險,若是取血的過程中,夏夏的身體承受不住,便會有三成的風險,可能,可能會——血崩身亡!」
「血崩身亡」四個字一出來,夜風中的幾人頓時臉色大變,裴雲朔更是驟然握緊了雙拳,呼吸灼熱:「什麼?」
喻剪夏煞白著一張臉,一顆心猶如墜入萬丈深淵,在月下顫抖著身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辛鶴恨聲道:「這喻老賊,簡直喪盡天良,竟瞞下這等風險,毫不顧及夏夏的性命,這是要推她去「送死」啊!」
裴夫人滿面是淚,在月下望著臉色煞白的喻剪夏,語氣中也飽含著心疼:「夏夏,好孩子,凝姨對不起你,這輩子虧欠你太多了,我實在是沒辦法,再眼睜睜看著你冒風險,用自己的命,去換貞貞的命了……」
她雙手捂住臉,淚如雨下:「或許這就是命數,貞貞這一生過得太苦,全叫我們給害了,她走的那一天,我必將一同陪她而去,不會讓她一個人孤伶伶上路的……」
原本沉浸在知曉那三成風險,震驚與憤怒中的裴雲朔,陡然聽到裴夫人這一句話,身子一激靈,猛地一聲吼道:「你瘋了嗎?」
少年白髮飛揚在夜風中,眼眶通紅,望著裴夫人,呼吸急促,胸膛劇烈起伏著。
裴夫人抬起頭,顯然從少年的這番暴怒之中,聽出了那隱含的關切與在乎,她忽然間,心緒激盪難以自持,伸手上前,一把將那道瘦削的身影抱住了。
「朔兒,我的好孩子,你走吧,娘親這輩子對不起你,下輩子,下輩子當牛做馬也要償還你……」
肝腸寸斷的哭聲迴蕩在月下,少年渾身顫抖不已,忽然一聲嘶吼道:「誰要你的下輩子?我下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你!」
他猛地推開裴夫人,月下雙眼通紅,咬牙切齒道:「你如果還想償還我,這輩子就好好活著吧,否則下一世,我和你之間,永無瓜葛!」
這樣狠心決絕的話中,卻反而聽得裴夫人心頭一熱,淚水愈發洶湧落下:「朔兒……」
她正哭成一個淚人時,一道身影卻從那暗室門口,遙遙奔來。
駱青遙眼尖,一下就認了出來,呼吸一窒:「貞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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