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醺,長風萬里,付遠之從皇宮裡出來時,白霧籠罩著天地間,一片靜謐。
他才與梁帝徹談一宿,此刻終於可以出宮,坐上馬車回相府歇息了。
守在車旁的侍衛一邊扶他上車,一邊向他稟告道:「付大人,仍是沒有駱公子與姬小姐他們的消息,屬下們還在全力找尋,有任何蛛絲馬跡,都會第一時間告知大人!」
付遠之點點頭,按了按額角,清俊溫雅的一張臉上,掛著些許疲憊的神情,「青遙和阿宛那幫孩子啊,還當真去闖什麼江湖了嗎?焉不知江湖浩大,人心險惡,他們心思單純,哪裡招架得住?我真怕他們出什麼意外……」
正連聲嘆氣間,付遠之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抬頭問道:「那東夷侯呢,可有他的消息了?」
那侍衛一怔,顯然被問住了,臉上陡然現出為難之色:「這,這東夷侯,行蹤可就更加神秘了,請大人恕罪,屬下們實在慚愧,連東夷侯,連東夷侯一根毛都摸不著……」
這回答倒也在付遠之意料之中,他揮揮手,有些心累地打斷了侍衛,「行了,我知道了。」
晨光熹微,涼風揚起付遠之的衣袂,他憂心忡忡地上了馬車,閉著雙眸,按著太陽穴,喃喃道:「駱秋遲啊,你們這父子倆真夠可以的,天南地北地跑出去,也沒個半點兒音訊,可別在這什麼江湖上碰到了……」
說起來簡直滑稽荒謬,這一家人也太「瀟灑不羈」了,爹拐著娘跑不見了,兒子索性也帶一群同窗玩失蹤,這如出一轍的行事作風啊,真叫人哭笑不得,難怪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只可憐付遠之身在皇城,簡直操碎了一顆心。
璃仙鎮裡,風掠長空,樹影斑駁,長陽籠罩著一間檀香鋪,門前兩個燈籠隨風搖曳著,那匾額上赫然刻著四個字——
溫記香鋪。
一片悄寂的後院中,房裡門窗緊閉,溫若憐將家人們帶到了駱青遙幾人跟前,細聲細氣道:「這便是我父母,還有我兩個弟弟,喻姑娘,你確定,確定也要給他們扎針驗血嗎?」
房裡的駱青遙一行人屏氣凝神,喻剪夏背著藥箱,站在中央,目光緩緩從溫家老小臉上掃過,心中有了計量,目視著溫若憐,點了點頭。
「要,溫姑娘,你父母與弟弟面色青白,眼眶深陷,肌體枯瘦,也是中毒的症狀,若我沒猜錯,你們鎮上的所有人,都不是身中詛咒,而是身中奇毒。」
他們之前藏在那小巷中,溫若憐將那徐坤引開後,待到無人注意時,便將他們一行人悄悄帶回了溫家。
溫家父母早將店鋪關了,在家中以淚洗面,見到女兒帶了一群少年少女回來後,還說能救她性命,心頭又陡然升起了一股希望。
房中,喻剪夏一番扎針驗血後,總算徹底確定了自己的判斷,目視著溫家上下道:「沒有錯了,你們都是中了一樣的毒,這所謂的湖仙璃珠之詛咒,根本就是一個騙局,你們都被那伽蘭天師騙了,他不是你們的救世主,而是整個璃仙鎮的幕後『毒手』。」
溫家父母連同溫若憐的兩個弟弟,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喻剪夏又接著道:「那所謂的寬恕之淚,也應當就是這種奇毒的解藥,只是每一年,那伽蘭天師都控制好了份量,不將你們身上的毒完全解開,而是讓餘毒一直留在你們體內,讓你們以為只是將詛咒暫時壓制下去,而新的一年,又必須飲下聖水,才能確保自身無恙。」
「就這樣,你們不得不每一年都依靠那『聖水』,聽從那伽蘭天師的話,為他送去所謂的『湖仙娘娘』,以及大量的金銀財寶……這伽蘭天師,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你們全鎮上下這十幾年都被蒙蔽了。」
喻剪夏一番話解釋得再清楚不過了,辛鶴在一旁義憤填膺道:「這妖道,簡直喪盡天良!」
那溫若憐也在旁邊拭著淚水道:「喻神醫,可否救一救我一家老小,我倒也罷了,我兩個弟弟卻還年幼……」
她哭得淒楚,辛鶴不由看向喻剪夏:「夏夏,你能配製出解藥來嗎?」
喻剪夏點了點頭,卻又遲疑了下,斟酌道:「解藥可以配製,但必須取到一份『聖水』,才能試出這藥方來,到時可以分給全鎮的居民,讓大家身上的殘毒一次肅清……」
「那咱們就去奪聖水,砸了那長生廟,拆穿那妖道!」辛鶴一想到全鎮居民被那伽蘭天師殘害多年,無數少女更是喪命湖底,心中就恨得咬牙切齒。
一旁輪椅上,一直沒說話的陶泠西,卻在這時抬起頭,沉靜道:「不行,不可這般衝動,我們畢竟勢單力薄,那伽蘭天師帶著一眾弟子,卻是在璃仙鎮多年,威望不容置疑,他那套湖仙詛咒的說法,也早已深入人心,倘若我們莽莽撞撞,貿貿然直接跳出來拆穿他,恐怕璃仙鎮上除了溫家以外,沒有一個人會相信我們,我們不僅會百口莫辯,反而還有可能被那群妖道倒打一耙,污衊陷害,所以一切,還得從長計議才是……」
「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明日就是送湖仙娘娘的日子了,再不想到法子,溫姑娘就要送去被那妖道糟蹋,沉屍湖底了!」辛鶴依舊急得團團轉。
溫若憐在一邊以帕拭淚,哭得更加梨花帶雨了,正因時間緊迫,生機難覓,眼見毫無轉圜的餘地,所以她才會心如死灰,在樹林裡絕望尋死。
溫家上下也一片淒楚,那對老實巴交的夫妻,對著駱青遙幾人不住抹眼淚,哀求道:「求求各位少俠、俠女們,救救我們家憐兒吧,明天她就要被送到長生廟去了,她才這么小,我們實在不忍心看她沉屍湖底啊……」
「我倒有一計!」屋中,姬宛禾忽地雙眸一亮,想到什麼般,對著眾人投來的視線,興奮道:「明日由我來替代溫姑娘,扮作那湖仙娘娘,你們就混在那香車上,隨我一同神不知鬼不覺進入長生廟,再分頭行事,阿朔陪夏夏去取聖水,老遙跟小鳥就藏在我身旁,以我為餌,趁那妖道心神鬆懈之時,將他一舉擒獲!」
「這樣既能救下溫姑娘,又能抓住那妖道,取到了聖水後,就能配出解藥來,徹底除了全鎮居民身上的餘毒,這什麼湖仙詛咒的說法,不就不攻而破了嗎?」
「不行,絕不行!」姬宛禾才自己這法子一說完,輪椅上的陶泠西就身子一顫,神情激動道:「這太危險了,阿宛,絕不能這樣,若你去扮那什麼湖仙娘娘,豈不是救了溫姑娘,又將你搭了進去嗎?!」
「可我多少會點拳腳功夫啊,老遙跟小鳥也會護我周全的,不會有事的。」姬宛禾知道陶泠西在擔心什麼,望著他的眼眸,極力勸說道:「呆木頭,時間已經迫在眉睫了,如今還有更好的法子嗎?你就讓我去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信我這一回好嗎?」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這法子太過兇險,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長生廟裡機關重重,高手如雲,遙哥他們自己都無法脫身,該怎麼去救你?難道你真要被那伽蘭天師……總之就是不行,說什麼也不行!」
陶泠西坐在輪椅上,頭一回爭得呼吸急促,面紅耳赤,他鮮少有這般情緒激動的時候,一直在隊伍里都是最沉著冷靜的,此刻急成這樣,可見姬宛禾的安危對他而言有多麼重要。
「小陶子說得沒錯,宛姐你再怎麼彪悍,總歸也是個姑娘家,這心也夠大的,我也不贊同,小爺可不想看你出一丁點事!」駱青遙雙手抱肩,也在一旁斷然拒絕了這個提議。
姬宛禾站在屋中,被他們倆這麼一否決,也急了起來:「那該怎麼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溫姑娘去送死吧?」
她咬了咬唇,目光在屋裡的幾人身上轉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麼,欣喜道:「我知道了!誰說一定要女的來扮湖仙娘娘呢?」
這話一出,駱青遙嘴角抽搐了一下,立時明白過來:「宛姐,你該不會是想說……」
「沒錯!」姬宛禾眼神如狼似虎地掃過他與裴雲朔、辛鶴,兩眼放光道:「這屋裡不就有三個現成的『湖仙娘娘』嗎?你們三個武功個頂個的高,隨便哪一個替代溫姑娘,扮作『湖仙娘娘』都可以,這樣計劃不就照樣可以進行,又沒有危險了嗎?那妖道再飢不擇食,也不會對男的下手吧?」
姬宛禾的話在屋中一響起,陶泠西便點頭贊同道:「這樣倒是可行,總之阿宛跟夏夏兩個姑娘,絕不能涉險。」
「我的媽呀,這是讓我們『男扮女裝』啊?確定不會被認出來嗎?」駱青遙聽得有些哭笑不得,旁邊的辛鶴卻是目光一動,不自覺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裳。
姬宛禾興沖沖地點頭道:「一定不會被識破的,溫姑娘也說了,扮湖仙娘娘,會有特殊的的妝容與裝束,到時候一打扮下來,包準誰也瞧不出,一定可以矇混過關!」
她目光又在駱青遙三人臉上轉了一圈,長眉一挑,促狹笑道:「再說了,你們三個這小臉長得又白又俊俏,尤其是小鳥,五官這麼秀氣,扮成女人還不是小菜一碟?」
「來來來,別浪費時間了,現在就給你們三個梳妝打扮一番,看看誰最像女人,最適合替代溫姑娘,明日就由他來扮這湖仙娘娘!」
姬宛禾是個風風火火的姑娘,想到什麼就要立刻去做,她話音才落,屋裡的裴雲朔身子已經一僵,不易察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我,我也要扮女人?」
雲夢澤,煙波浩渺,天地一色,山巒之間清風徐徐,浮雲繾綣,不勝愜意,美不勝收。
湖面之上,水霧繚繞,一葉蘭舟悠悠蕩蕩,舟頭坐著一人,白衣勝雪,俊逸出塵,正在悠然垂釣。
山風拂過他衣袂,陽光灑在他身上,為他眉目鍍了層金邊,他微揚的唇角掛著一絲笑意,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粲然若星,如山水畫中最明亮的一筆。
「駱兄弟,這魚釣上來沒有?」
船里一人探身出來,站到那垂釣之人身後,笑聲問道。
這在湖中央悠閒垂釣之人,正是消失已久,令付遠之遍尋無蹤,頭疼不已,駱青遙的父親——
東夷侯,駱秋遲。
他扭頭看向那身後之人,粲然一笑:「鹿前輩。」
這位氣度不凡的老者,乃是駱青遙的外婆眉娘,昔年在江湖上的摯交好友,破軍樓之主,鹿行雲。
駱青遙一家子都離開皇城,就是去破軍樓找這鹿行雲,一路遊歷江湖,走山望水,好不快哉。
他們一路南行,走走停停,順水來到了雲夢澤,一賞這煙波浩渺的風光。
只不過駱青遙的外婆外公,那眉娘與老奉國公,在這雲夢澤便與他們分開了,單獨上了官道,說要去豫州的千石峰,看一看奇石風光。
其實哪裡是看什麼奇石風光?只不過是因為鹿行雲早年間情系眉娘,多年來也一直未娶,老奉國公一直說他「居心叵測」,看他不順眼,這一路上鹿行雲也對眉娘照顧有加,老奉國公瞧了更加胸悶了,每天都在吃乾醋,到了這雲夢澤,實在忍不下,好說歹說將眉娘拖走了,死也不願再跟鹿行雲一路同行了。
剩下駱秋遲夫妻與這鹿前輩,三人一同在雲夢澤泛舟賞景,倒也算悠閒自在。
「駱兄弟,聽說這湖裡的魚個個都成了精,還有湖仙庇佑,我瞧你一時半會兒,可不容易釣上來啊?」
鹿行雲在舟頭負手而立,對著垂釣的那身白衣笑道,駱秋遲搖了搖頭,俊逸的臉上掛著幾分慵懶之色,唇角一揚,在長陽下微眯了眼眸道:「不急,不急,這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我就在這慢慢等,總有一兩個不開眼,沒成精的傻魚兒願意咬我的鉤,被我釣上來,那今晚咱們就能燉上一鍋香噴噴的雲夢澤魚湯了。」
鹿行雲聞言一笑:「你倒是好心態,這麼多年性子都沒變過,老夫對你還真沒看走眼,話說,你真不考慮,來我破軍樓里,任個堂主之類的?」
「堂主就免了,鹿前輩,您也說了,我這人野性慣了,哪裡能在一個地方待得住啊?」駱秋遲握著魚竿,盯著那水波粼粼的湖面,白衣在風中飛揚著,眸中笑意愈深:「我嘛,就只想帶著阿雋到處看看,遊山玩水,再給我家那位小兔崽子,尋個順眼的兒媳婦,早日抱個大胖孫子,這輩子也就足矣了。」
「遙哥兒年紀還這般小,你就開始惦記著給他找媳婦了?」鹿行雲忍俊不禁,搖了搖頭,雙手負在身後,站在舟頭笑道:「也是,你前半生波瀾壯闊,生生死死,大風大浪,什麼該經歷過的,也都經歷過了,這下半輩子,也合該遊歷四方,寄情山水了。」
他望向湛藍的天空,正感嘆間,忽然想到什麼,扭過頭,遙望岸邊:「阿雋丫頭怎麼還沒回來?說是去買點當地的小吃,怎麼去了這麼久?」
長風掠過樹林,一個清雋美貌的婦人,正腳步慌亂,直往湖邊逃來,她連手裡買的吃食都抱不住了,掉落了一地,卻頭也不敢回,只是越奔越快,只因——
身後一群天師裝束的人,嘴裡流氓地吹著口哨,一邊追著她,一邊調笑道:「夫人別跑啊,我們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了你的,只是想讓夫人陪我們兄弟玩一玩,別這麼害怕嘛……」
那為首之人面目黝黑,身材精瘦,眸光陰鷙,語氣下流無比,不是那徐坤,還是何人?
說來也巧,他才在璃仙鎮裡驅完邪,收了一圈錢,帶著一幫人出了鎮子,準備到這外頭大吃大喝,風流快活一番,卻沒想到在樹林裡,竟會撞到這般美貌的一個婦人,簡直是天上掉「餡餅」下來,他說什麼也得咬一口,絕不能放過!
徐坤領著一幫人,一邊追著前方那道纖秀身影,一邊流里流氣地笑道:「看夫人生得這般貌美動人,氣質高貴不凡,恐怕不是這雲夢澤本地人吧?不若留下來,日後天天與我們兄弟快活……」
湖面之上,站在舟頭,遙望岸邊的鹿行雲,忽地瞳孔一緊:「駱兄弟你快看,那不是阿雋嗎?」
駱秋遲回頭一看,臉色陡變:「是阿雋!」
他霍然將魚竿一扔,站起身來,雙眸一狠,精光迸射,一句粗話破口而出:「他娘的,哪來的一群小流氓,竟敢欺到老子女人身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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