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岐島上,月色朦朧,夜風輕拂,浪花拍打著礁石,海面波光粼粼,天地間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
杜聿寒踏入辛啟嘯閉關打坐的石室中時,辛啟嘯正好在石床上運完一輪功,長出了一口氣,額上冷汗涔涔,面色有些蒼白,身子似乎還是十分虛弱。
「伯父,都這麼久了,您的傷還沒養好嗎?」
杜聿寒關切的聲音在石室中響起,辛啟嘯睜開眼,望向那道頎長俊挺,面如冠玉的身影,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聿寒,你來了。」
杜家是十長老會中的一員,也是琅岐島上的「名門望族」,杜聿寒的父親原本還是辛啟嘯身邊的護法,與辛啟嘯一同長大,感情深厚,卻在上一回的海上交易中,琅岐島的船隻遇到不明刺客襲擊,他為了保護辛啟嘯,拼死而戰,不幸殞命。
辛啟嘯悲痛欲絕,自己的身子也經過那一次後,大傷元氣,久久都無法恢復過來,島上的形勢也是越發嚴峻,暗流涌動間,不知何人在推波助瀾,總之一番變動下來,真正效忠辛啟嘯,對他忠心耿耿,絕無二心的人已寥寥無幾了。
而這杜家,算是其中最為堅定的一股勢力,這杜聿寒更是隔三差五就會來看望辛啟嘯,私下無人時也不叫他島主,只喚他伯父。
他是杜家這一代最小的兒子,辛啟嘯算是看著他長大的,無論才華武功,相貌氣質,還是為人處世,品性風度,他皆是島上這年輕一代弟子中的翹楚,正所謂氣宇軒昂,杜家兒郎,他真真當得上「霞姿玉韻,光風霽月」八個字。
辛啟嘯是打心眼裡喜歡這孩子,還曾想過要讓辛鶴與他定親,讓他成為自己的乘龍快婿,叫杜家與辛家「親上加親」,島中地位愈發穩固如磐石。
只可惜,辛鶴那丫頭倔得很,不知是難為情,還是沒有「開竅」,怎麼也不肯鬆口答應,氣得辛啟嘯曾經還想把辛鶴關起來,好好教訓她一番,讓她別整天再騎個小豹子,到處亂跑,不肯收心了,這其中還是杜聿寒極力勸說阻止,辛鶴才「逃過一劫」。
杜聿寒對辛鶴是真的好,也是當真喜歡,他與她自小在島上一起長大,算起來也能稱得上「青梅竹馬」了,只是辛鶴似乎一直沒有「長大」,從未對他表露出過男女之意,他告訴自己,不要太過著急,他可以慢慢守著她,總有一天,等她「開竅」。
但卻沒想到,辛鶴說不見就不見,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來。
在她不知所蹤後,杜聿寒來找過辛啟嘯許多次,憂心忡忡地打聽辛鶴的情況,還曾衝動地表示過,要出海去尋辛鶴,卻都被辛啟嘯攔了下來。
辛啟嘯心中跟塊明鏡似的,杜聿寒為辛鶴做的這點點滴滴,他都看在眼中,也感動萬分,唏噓不已,他都恨不能將辛鶴綁回來,直接按著頭跟杜聿寒拜堂成親了。
不說別的,單論相貌,杜家人都生得俊,這杜聿寒更是同他爺爺杜鳳年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實屬島中一等一的美男子,辛啟嘯橫看豎看,也不知辛鶴對他哪點不滿意?
其實他哪裡會知道,辛鶴一顆心,早就飛到了後海那片樹林裡。
她在年幼懵懂的時候,同杜聿寒一起長大,卻是在情竇初開的時候,正正好遇上了石室里那個蒼白俊秀的少年。
有時候,出現得早,或許真不如——出現得巧。
杜聿寒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總以為哪裡還不夠優秀,沒能贏得佳人芳心,卻不知,從一開始,他就輸給了一個自己根本不知曉的人。
如今辛鶴不知所蹤,島上又是風雨飄搖,內憂外患,辛啟嘯日夜焦心,不知自己還能撐到哪一刻去,有些真心話,他怕再不跟杜聿寒交代,就沒有機會了。
「冥冥之中,因果循環,走到今天這一步,或許都是報應吧,我只盼一切在我這裡停止,不要牽累到你們。」
他這話來得沒頭沒腦,杜聿寒都聽糊塗了:「伯父,您,您在說些什麼?」
「你別管我說些什麼,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我只告訴你一句,倘若真到了那個時候,你也不要去螳臂當車,杜家也是,你們都挽回不了什麼的……能逃出琅岐島,就儘早逃了吧。」
「我這張石床下,有條密道,通往琅岐島外的一片海域,你不要同任何人說,這原本是我給辛家人留的一條後路,但我現在也將它告訴你,我沒有別的心愿,只有一個請求……」
「你若逃出了琅岐島,請務必在外面找到辛鶴那丫頭,照顧她、保護她、跟她好好活下去,這輩子都再也不要回來了,不管島上發生了任何事情,你們都不要再卷進來了,找個小地方隱姓埋名,忘記一切才是最好的結果……這世上就是因為有些人放不下,執念太深,才會入了魔障,一生不得解脫。」
東鳴寺里,清柔的月光籠罩著庭院,樹影婆娑,萬籟俱靜。
燈火搖曳的房裡,那高僧卻將桌子一拍,怒火衝天,吼得震天響:「杜鳳年這個烏龜王八蛋,當初老子就該把他一刀捅死在那石頭陣里,他這個狗娘養的畜生,卑鄙無恥的負心漢,居然還娶妻成家,兒孫滿堂,別讓老子見到他杜家人,老子見一個殺一個,見一雙殺一雙……」
「大師,您,您先別急,冷靜點!」屋裡眾人聽得心驚膽戰,唯恐這高僧突然「發瘋」,直接拔刀大開殺戒。
「他奶奶的,禍害了我師姐一輩子不說,如今人死了連個交代都沒有,留下我師姐怎麼辦,難道守在無朽塔上,為他等到棺材裡嗎?」那高僧氣得胸膛起伏,眸欲滴血,雙拳捏得喀嚓響。
辛鶴在聽到「杜家人」幾個字時,腦中就有什麼一閃而過,如今終是心弦一動,在高僧的盛怒之下,霍然想出了一個主意:「大師,我,我或許有一個法子!」
「什麼法子?」那高僧仍是怒不可遏,扭頭瞪著辛鶴,咬牙切齒道:「人都死了,還能有什麼法子?難道憑空變出一個杜鳳年不成?」
「沒錯,就是再變出一個杜鳳年來!」辛鶴雙目放光,一字一句道:「解鈴還須繫鈴人,顏臣前輩在無朽塔上,苦苦等了一輩子,若見不到杜鳳年,她到死都不會安心的,對不對?」
「廢話!」
「您之前說過,顏臣前輩等得太久,人都有些瘋癲了,頭腦時而清醒,時而混亂,記憶還總是停留在與杜鳳年相遇的那一年,對不對?」
「對對對,一堆子廢話,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大師您還記得杜鳳年的模樣嗎?」
這問題一出來,那高僧終是一愣,在燈下有些語塞了:「那,那龜孫子的模樣?」
他眉頭一皺,似乎想了老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不耐煩地一拍桌子,「都過去大半輩子了,就記得是個小白臉,最討小姑娘喜歡的那種,其餘的老子怎麼還記得清楚呢?又不是老子喜歡他!」
「大師稍安勿躁,您記不得沒關係,我清楚他的模樣就行了。」辛鶴唇角微微一揚。
「你?」
「沒錯,我雖然沒有見過杜鳳年本人,但我認識他的孫兒,還與他自小一起長大,我家鄉人都說,他同杜鳳年生得幾乎一模一樣,我相信如今的顏臣前輩,是一定不會將他們分出來的。」
「你,你莫非是想讓那杜鳳年的孫子扮作他,去哄騙我師姐?」
「不是,那杜鳳年的孫兒遠在千里之外,路途遙遠,也不知顏臣前輩是否還能等那麼久,更不知那杜家孫兒,是否願意來這東鳴寺走一趟。」
可千萬別來,這大師發瘋了會砍人的,辛鶴在心中暗自道,她畢竟跟杜聿寒有些交情,可不想害了他。
「我只是想借他一張臉罷了,他的模樣我記得清清楚楚,現在就可以畫下來,只要依照畫像,將我們當中與他外形最為相似的一個人,喬裝打扮一番,就能變作當年的『杜鳳年』。」
「然後再登上那無朽塔,去見顏臣前輩,不管是讓她別等了也好,還是編出其他的理由也成,總之給她一個交代,解開她大半生的心結,讓她不再被深深的執念所困,大師以為如何?」
辛鶴這番話一說出來,屋裡的駱青遙幾人便目光一動,直覺這法子可行,隱隱興奮起來。
那高僧也是神情複雜,最後望向辛鶴,言語間有些猶豫道:「喬裝打扮?你確定能扮得那麼像?不會露出破綻來?」
辛鶴還來不及回答時,駱青遙已在一旁道:「我,我外婆會易容術,她早年間闖蕩江湖,用易容術變換過不少身份!不說十足十的像,八九成的程度還是可以達到的,再加上顏臣前輩神志不清,記憶顛倒混亂,以假亂真並不難的!」
「對,如今也只有這法子可以一試了,因為這世上早已經沒有一個杜鳳年了,不變出一個來還能怎麼辦?難道大師想看著顏臣前輩到死都無法放下,痛苦而不得解脫嗎?」
這話倒是戳中那高僧心中最為在乎的地方,他呼吸急促間,喃喃道:「如果,如果你們真能易容得八九成像,倒是的確可以一試……」
辛鶴目光一亮,趕緊趁熱打鐵道:「我們一定能變出一個活生生的『杜鳳年』來,但人變出來了,闖這無朽塔,卻還得需大師助我們一臂之力,否則以我們之力,很難登上塔頂,見到顏臣前輩的。」
羊皮鼓就放在塔頂,由顏臣守護了大半輩子,除非見到杜鳳年本人,她不會將羊皮鼓交給任何人的,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辛鶴他們其實與這大師的目的是一樣的,都是想解開顏臣的心結,叫她放下一切。
那高僧顯然也清楚這一點,皺眉沉思了半天后,終是開口道:「若你們明日能讓我再看到一個活生生的『杜鳳年』,我就答應你們,能夠助你們登上塔頂,也讓你們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如何?」
「行!一言為定!」辛鶴按捺住滿心激動,望著高僧篤定道:「我們現在就回去準備,明日再來見大師,一定讓大師再看到一個活生生的杜鳳年!」
時間刻不容緩,辛鶴幾人這便離開房間,想回去找駱青遙的外婆眉娘商量這「易容」之事。
幾人卻在出門時,走在最後面的喻剪夏,忽然悄悄拉了拉辛鶴的衣袖,在她耳邊低聲道:「小鳥,這大師瞧出你的女兒身了,你快去跟他說一說,讓他別聲張……」
「怎麼,怎麼會?」辛鶴一驚,臉色陡然一變。
喻剪夏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之前大師回憶往事,讓你別插嘴時,說了一句『女娃娃』,你都沒注意到嗎?」
辛鶴呼吸一窒,耳邊霍然迴響起那大師雄厚的聲音:「你這女娃娃,問題怎麼恁多,懂不懂禮貌,別人回憶往事時插什麼嘴?」
果然!辛鶴臉色更加發白了:「還真是!我光顧著聽那故事去了,根本沒注意到這裡!」
「別慌,瑤瑤他們也沒有發現呢,大家都聽得太入神了,應該只有我注意到了,你趕快去房裡跟大師說一聲,別再讓他亂說了……」
「好!」辛鶴心頭狂跳,對著喻剪夏點了點頭:「夏夏,多虧了有你!」
她這便準備再折回房中,跟那高僧叮囑一番,走在前頭的駱青遙卻一回首,發現她與喻剪夏在門邊拉拉扯扯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小鳥,你們在說些什麼呢,神神秘秘的?」
「沒,沒什麼,在商量闖塔的細節呢……」辛鶴慌忙道,「對了,我忽然想起還有一個地方,要去跟大師確認一下,你們,你們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她急急忙忙地將話一說完,把門一關,那屋裡的高僧見她又回來了,不由眉頭一皺:「女娃娃,你做啥子呢?煩不煩人?」
「噓!」
辛鶴嚇得都想撲上去捂住他的嘴了,「大師,不,爺爺!我都叫您爺爺還不成嗎?爺爺您可別再亂說話了!」
長廊上,駱青遙皺了皺眉,不知辛鶴在搞什麼鬼,到底心念一動,轉身折了回去。
他悄無聲息地站在了窗下,夜風拂過他的衣袂發梢,他屏氣凝神間,正聽到那高僧對辛鶴不耐煩地道:
「好好好,不說就是了,尤其不會讓那姓駱的小子知道,真是夠羅嗦的……不過見你這麼緊張兮兮的,莫非你喜歡那姓駱的小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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