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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大夢荒唐

2024-08-27 04:39:37 作者: 吾玉
  在赫連高僧的「相助」下,前三層塔可謂是無驚無險,到底輕鬆而過,當駱青遙一行人真正踏入第四層塔時,一顆心才驟然揪緊,個個斂去笑容,神色肅然,嚴陣以待。

  這一層,正是那冷酷無情,油鹽不進,寸步也不會讓的獨眼武僧。

  只要再過了他這一關卡,他們就可以登上塔頂,見到顏臣前輩了。

  才一上塔,一股冷冽陰森的氣息便迎面而來,這一層塔不像前幾層,它看起來「光禿禿」的,只有幾點「鬼火」跳躍著,每一處都籠罩在一種極度的陰冷當中。

  「那『熊瞎子』眼睛不好,不喜歡太亮堂的地方,我當年跟師姐和那杜鳳年闖塔時,一上來,也是見到這副鬼氣森森的樣子,特別瘮人……」

  赫連高僧壓低了聲音,在駱青遙與辛鶴他們耳邊輕輕道,話卻還沒說完,塔中央已有一陣冷風揚起,強勁的內力與殺氣讓人呼吸一窒,心頭一悸,眾人抬眸望去,就在一簇鬼火之下,赫然站著一道漆黑陰寒的身影——

  那人罩在一身黑袍里,似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了,臉上一隻眼睛被牢牢罩住,另一隻露出來的眼睛裡,帶著駭人的寒氣,手中還拿著一根烏黑古樸的禪杖,不知是用何材質所做,看起來沉甸甸的,更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武器」一般。

  是了,這便是第四層塔上,最令人「聞風喪膽」的那個獨眼武僧了。

  他似乎已經在鬼火之下「恭候多時」了,用沙啞的聲音對著駱青遙與辛鶴幾人,冷冰冰地道:「你們終於來了。」

  裴雲朔上前兩步,白髮飛揚,袖中鐵鉤應聲而出,光芒森寒,他攔在駱青遙他們前面,咬牙喝道:「我來拖住他,你們快上塔頂!」

  「上個屁啊!」駱青遙大步一跨,上前與裴雲朔站在一起,掌中內力也是蓄勢待發,「明明說好了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你難道忘了嗎?」

  辛鶴也上前一步,點頭道:「對,說好了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們絕不會扔下任何一個人的!」

  他們三人站在一起,昂首對上那駭人的獨眼武僧,目光灼灼,無所畏懼。

  眼見一場「大戰」不可避免,那赫連高僧在一旁趕緊喊道:「熊瞎子,我跟你說啊,這回闖塔的都是小娃娃,個個細皮嫩肉的,你下手輕……」

  他話還沒說完時,那頭「大黑熊」已經揚起了手中的禪杖,雙眸精光迸射,衣袍烈烈飛揚,猛地朝駱青遙他們襲去。

  裴雲朔忙將喻剪夏一把推開,「夏夏,閃一邊去!」

  姬宛禾也眼疾手快,迅速推著陶泠西的輪椅避到一邊,退到了那赫連高僧身旁,還將喻剪夏也一把拉了過來。

  「夏夏別過去,別讓他們分心,施展不開手腳!」

  裴雲朔的鐵鉤迎面正對上那根烏黑的禪杖,猛烈的一聲碰撞中,似有火星冒起,他白髮飛揚間,周身殺氣凜冽,這兇悍的身手令那獨眼武僧也是微微一驚。

  駱青遙與辛鶴也飛身掠了上去,三人並肩作戰,成掎角之勢圍住那獨眼武僧,內力激盪,刀光劍影間,在塔中央打得無比猛烈,連身形招數都看不清了。

  一旁的喻剪夏幾人心中狂跳不止,看著場中這「戰況」,個個皆緊張萬分,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忽然間,鬼火躍動,卻是哐啷一聲巨響,裴雲朔的鐵鉤被那禪杖撞飛出去,他噴出一口鮮血,卻猛地上前,不管不顧地將那獨眼武僧的腰一把抱住。


  「你們快走,快上塔頂,不要管我!」

  那獨眼武僧叫裴雲朔陡然纏住,目光一厲:「一個也別想上去!」

  「阿朔!」駱青遙面色一變,拼著被那禪杖擊中的危險,撲了上去,卻果然被獨眼武僧一掌震開,身子踉蹌間,單膝跪地,鮮血漫過唇角。

  「青瓜!」辛鶴瞳孔驟縮,飛掠至他身旁將他緊緊扶住。

  駱青遙呼吸紊亂,汗水打濕了髮絲,唇邊鮮血殷紅,如今他這副模樣,倒與當年杜鳳年闖石陣時,身負重傷的樣子更加相似了,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快走!」裴雲朔死死抱住那獨眼武僧的腰,被他打得口吐鮮血也不肯鬆開手,嘶聲喊道:「你們快走,快上塔!」

  「哥哥!」

  喻剪夏臉色慘白,淚水奪眶而出,不顧一切地就想衝上去,卻被旁邊的姬宛禾牢牢抓住了手腕,「夏夏別上去!」

  一片混亂之間,那赫連高僧眼皮子直跳,呼吸越來越急促,終是再也忍不住,衣袍一揚,飛身掠起——

  「他奶奶的,你這熊瞎子欺人太甚,老子跟你拼了!」

  勁風烈烈,「戰場」上風雲再起,內力激盪,鬼火躍動,一觸即發。

  幾十年前,赫連嵐就曾與無朽塔上的這獨眼武僧過過招,那時不是他的對手,在塔上被打了個半死,如今幾十年過去了——

  他卻依然不是他的對手,拼盡全力也只能抱住那傢伙的腿,多拖一刻是一刻!

  「你們快上去,不要管我!」赫連高僧死死抱住了那獨眼武僧的腿,在鬼火下嘶聲喊道。

  仿佛舊日情景重演般,那一年的赫連嵐也是這樣奮不顧身,死死拖住獨眼武僧的腿,對他師姐喊道:「師姐,你快上去,不要管我!」

  如今幾十年過去,他已是垂垂老矣,鬍鬚都全白了,眼裡卻還燃燒著年輕時的那股火光,口吐鮮血間,嘶吼的聲音一點也不比當年弱,反而更帶了一股孤注一擲的決絕。

  「你們走,上塔頂!見到我師姐,就跟她說,讓她別等了,放下一切,好好為自己活幾天,她這輩子實在過得太苦了……」

  「大師!」駱青遙與辛鶴他們渾身劇顫,淚水瞬間湧起。

  那獨眼武僧原本狠狠踹著地上的赫連高僧,卻在聽到他這句話後身形一頓,在鬼火下怔了怔,望向那張瘋狂決絕的面孔。

  一個人要有怎樣的執念,才能這樣燃儘自己?

  佛語有云,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可如何才能不動不傷呢?

  顏臣為了杜鳳年,痴痴等待了一輩子,身後卻也有一個赫連嵐,為了她,剃度為僧,在東鳴寺里守護了一輩子,耗盡了大好年華,這其中的愛恨糾葛,又有誰說得清楚呢?

  人生七苦,貪、嗔、痴、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失榮樂,若七苦不縈繞於心,淤泥亦可化紅蓮,可世上有幾個人能做到?

  更多的是情深不悔的痴心兒女,求而不得,執念深深,只讓自己陷入那淤泥之中,不可自拔,萬劫不復。

  那獨眼武僧望著死死抱住他的腿,神似癲狂的赫連高僧,忽然不知怎麼,輕嘆了一聲,頓悟了什麼般,只在躍動的鬼火之下說了一句:


  「你們走吧。」

  他收回了一身內力,衣袍垂下,那赫連高僧在他腳邊仰起頭,染滿鮮血的一張臉不可置信。

  他們目光交匯,鬼火森然間,武僧僅剩的一隻眼中,忽地生出了滿滿的憐憫之情。

  他閉上眼眸,搖頭間,一聲呢喃溢出唇齒:「三千微塵里,吾寧愛與憎,何苦,何苦?」

  無朽塔的最後一層,多少年來,登上去的人寥寥無幾,無數俠客奇士鎩羽而歸,這一回,卻叫一群少年少女登上了塔頂。

  駱青遙與辛鶴他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來到最後一層塔時,卻是一上去,幾層書架便霍然移動起來,擋住了他們的腳步,一瞬間,他們仿佛走進了迷宮一般。

  層層機關中,陶泠西目光一亮:「果然是顏臣前輩的『大作』,太精妙了!」

  他身處這偃甲機關中,滿眼的崇拜與驚嘆,叫身旁的姬宛禾都有些哭笑不得了,「真是個呆木頭,別看了,快把這機關解了,我們得趕緊出去才行!」

  她話音才落,一道奇快的身影便從背後襲來,駱青遙一驚,回過頭去,他一張受傷染血的臉,恰恰落在了那雙瞪大的眼眸中。

  那隻襲向他們的手霍然僵在了半空,一襲藍裙落在書架間,淚光閃爍,難以置信:「鳳年,你,你……回來了?」

  「顏……」駱青遙長睫一顫,瞬間明白過來眼前之人是誰,一句「顏臣前輩」本要脫口而出,卻忽然一激靈,改口喊道:「阿顏!」

  塔頂的風有點大,少年們一路闖塔而上,太陽漸漸落山,如今外面已是黃昏時分,晚霞漫天,霞光透過塔頂的窗欞,灑在書架上,為塔頂籠罩上了一片薄光,溫柔了那雙蒼老的眉眼。

  霞光瀲灩間,顏臣靠在「杜鳳年」懷中,布滿皺紋的一張臉,煥發出動人的光芒,仿佛一下又回到了幾十年前那個嬌俏的小姑娘一般。

  「鳳年,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不會騙我的,你果然回來了,這三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在等著你……他們都說你不會回來了,讓我別等了,可我知道,你不會騙我的,你從來都沒有騙過我……」

  「你看,你讓我保管的那面羊皮鼓,還像你離開時那樣潔白光滑,一點也沒有變化,我天天看著它,想著你,如今你終於回來了,我也可以將它還給你了……」

  那面羊皮鼓被塞入了「杜鳳年」懷中,他怔怔拿起,喃喃道:「是啊,我回來了,阿顏,這三年來,你辛苦了,你不用再等下去了……」

  「對啊,不用等下去了,三年來,我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總覺得每一天都在夢中,夢裡你還是離開時的模樣,你離開東鳴寺那天,摘了一朵花為我別在發間,它開得那麼燦爛那麼美,你還記得嗎……」

  霞光之中,顏臣的衣袂發梢隨風揚起,她絮絮叨叨,翻來覆去地說著當年的往事,嘴裡的時間卻都是錯亂的,記憶也是碎片一般,錯亂紛雜,可沒有人打斷她,大家都在靜靜聽著。

  「杜鳳年」擁住她,陪她看著窗外的日落,輕輕附和著她,一字一句都溫柔無比。

  辛鶴幾人站在旁邊不遠處,靜靜望著這一幕,不知不覺都濕潤了眼眶。

  那赫連高僧更是淚眼婆娑,身子微微顫抖著,難以自持。

  顏臣許久沒有這樣高興過了,像是要將憋在心裡大半輩子的話,都一股腦兒地說給心上人聽。


  漫天霞光間,她神采奕奕,她不知疲倦,她臉上甚至透出了幾抹「少女」般的紅暈。

  只是駱青遙他們都沒有發現,她每說幾句就要閉上眼睛歇一歇,她眸底的那抹光芒越亮,越痴狂,就將她燃燒得越快。

  他們怎麼會想到,有個詞,叫作——迴光返照。

  這麼多年來,從少女等到了老婦,心神耗盡,痴痴呆呆,其實她早就油盡燈枯,是一個「將死之人」了,只不過一直在強撐著一口氣,等待著愛人的歸來。

  如今心愿已了,她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顏臣面上含著笑,抬起如水般的眼眸,最後痴痴望了一眼夕陽中的愛人,伸出枯瘦的一隻手,撫上他溫柔的臉頰,似嘆似喃,聲音微不可聞:

  「無論你是誰,在我臨死之前肯哄哄我,讓我再見他一眼,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駱青遙一驚,瞳孔驟縮,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阿顏,我……」

  「噓,別說話。」顏臣靠在他肩頭,望著窗外的夕陽,目光漸漸渙散,「你看,這霞光多美,還像那一年,我們初見時一樣……」

  晚風掠過天邊,霞光中仿佛又浮現出當年少女的那道身影,湖藍色的長裙隨風搖曳,就像水面上的一株清荷,再清逸靈秀不過,他們在長空下對望了一眼,從此滄海桑田,浮世如煙,一生定格。

  閉上眼睛,淚水滑落下來,墜在那隻瘦削蒼白的手上,冰涼一片。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她這一輩子,都被困在那個荒唐的夢裡,永遠醒不過來,唯獨的一次「清醒」,卻是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

  「師姐!」

  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響徹塔頂,殘陽如血,天地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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