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諸葛恪猛攻合肥的時候,益州各郡正在瘋狂徵兵。
說「瘋狂」,是指青壯百姓搶著報名,甚至不惜向縣府官員行賄。
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各郡縣大舉徵兵的同時,三百艘戰船順江而下。
在蘄春至下雉一線,江邊新建的軍需營寨延綿數十里,糧草軍械堆積如山。
吳國在夏口遺留的水寨,被漢軍簡單改造後,成為規模巨大的造船作坊。
周胤帶回的吳國百姓與俘虜,正是被就近安置在江夏郡,因為大多數人的家人或親人,此刻正在造船作坊拿著高薪。
魏、吳兩國的商旅,路過夏口、蘄春與下雉水域,都被無形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更為孫權捏了把汗。
近段時間的孫權昏招頻出,但還看得清大勢,可有什麼辦法呢?
步騭與顧雍連番出使成都,希望與漢國真正地永遠修好,可劉禪的面都見不到——留在成都監國的劉璿,只扔出一句冰冷的威脅:孫權要麼投降,要麼死。
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步騭與顧雍心如死灰。
得知劉禪去了雲夢澤遊玩,這又燃起一絲希望,急匆匆地前往。
然而,見到劉禪之後,兩人越發地欲哭無淚:劉禪要麼在花船上喝酒聽曲,要麼挽起褲角抓魚抓螃蟹。
玩得高興了,還跟全身泥巴的嬪妃滾在一起。
哈哈的歡笑聲,顧雍與步騭實在想不明白,這到底有什麼好玩。
在泥巴里玩鬧夠了,劉禪又領著嬪妃到淺水區採蓮篷、捉鱔魚、撿蚌殼,還說要生火烤了吃。
整整一天,幾十人在水裡玩得嘻嘻哈哈,還模仿吳中口音唱起奇怪的歌,但就是不提軍政事務。
眼看天色將黑,劉禪終於光著身子回到岸邊,手裡還提著兩尺多長的草魚。
「顧丞相,步將軍,朕好不容易放開手腳到處遊玩,你倆就別來掃興了。
「朕早就把政務交給太子處理,漢、吳兩國戰也好,和也罷,朕說了全都不頂用,你們去成都找太子商議才對。
「你們儘管放心:玉璽就留在成都,太子的決定就是朕的決定,太子的決定也是聖旨,絕對管用!」
劉禪一本正經地推脫,理由合情合理,顧雍與步騭只能無奈搖頭。
正要離開,卻又被叫回。
兩人剛剛燃起希望,豈料劉禪問起「西湖」之事,搞得兩人一臉懵逼。
因為,「西湖」是以方位命名的湖泊,在長江下游與淮水下游,存在著好幾個「西湖」。
而姜維,只是說「西湖」在吳國境內,並沒明確指出在哪個郡哪個縣。
「罷了,罷了。」劉禪滿臉失望,鬱悶得連連搖頭,自顧自嘀咕著,「先在雲夢澤遊玩一會兒,等到漢軍收復揚州,再去慢慢尋找吧!」
雲淡風輕的一句話,震得顧雍與步騭冷汗直冒。
劉禪到底想尋什麼,兩人沒敢問,只知道大事不好。
…………
劉禪與劉璿的態度,經飛鴿傳書報往建業,眾臣商議後一致認為:就算再次與魏國結盟,也對吳國沒有任何益處。
畢竟,漢國西線的漢中固若金湯,中線的襄陽堅不可摧,魏國很難「聲東擊西」救援吳國。
況且,諸葛恪正在攻打合肥,那是孫權夢寐以求的地方,更是他的心病。
孫權寧死也要拿下,這就讓魏吳兩國很難再度結盟。
「主降?主降?」
孫權急得連聲咳嗽,一把將顧雍的奏書扔得老遠,「這老匹夫!身為丞相竟敢主降,朕要他何用?」
或許是怒火攻心,孫權竟然猛吐鮮血。
不顧嬪妃與侍婢的勸說,踉踉蹌蹌想要去大殿,可是剛剛走到門口,馬上就氣喘吁吁渾身無力。
「傳朕口諭:免去顧雍、顧裕、顧濟、顧譚、顧承與顧榮一切職務,全部下獄待審!」
「陛……陛下,此舉不妥吧?顧雍位居丞相,顧裕又是鎮東將軍……」
「放屁!」孫權氣得直翻白眼,「就是這群縮頭烏龜,才讓我大吳連連敗仗!朕沒誅他九族已是法外開恩!誰再敢替其求情,休怪朕翻臉不認人!」
這話一出,再也沒人敢求情。
內侍前往傳旨的同時,孫權仍在罵罵咧咧。
被扶回床上剛剛躺下,馬上又強撐著坐起身,「諸葛恪攻打合肥已有兩月,是否有奏書送到?」
「回陛下:暫時還沒有。」
「沒有?」孫權又要發怒,但還是勉強壓制下來,「陸遜與諸葛瑾,是否有奏書送到?」
「回陛下:榻邊距離最近的幾十封,都是上大將軍與大將軍的奏表。」
「好,好,有就好!」
孫權病得喘不過氣,臉上卻有些許欣慰。
顫抖著伸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攔江鐵索?耗資如此巨大,陸遜為何整天念叨?」
隨手把奏書扔到一旁,又從潘夫人手中接過第二封,「徵兵?我大吳已有二十萬大軍,為何還要徵兵?難道他陸遜以為,徵兵養兵不要錢嗎?」
憤憤地扔到一旁,接過謝夫人遞來的第三封,「狗東西!狗東西!朕的家事,何時輪到外人過問了?」
孫權手中的奏書,正是陸遜與諸葛瑾的聯名奏書。
瞥著末尾簽名的幾十名文武,孫權一口氣沒喘過來,差點又要暈過去。
由於距離較近,孫魯班正好瞥見奏書內容,心裡恨得咬牙切齒,臉上卻沒動聲色。
輕輕捶著孫權背心,若無其事地說道:「父皇可能還不知道,剛才下朝之後,文武眾臣並沒有離開。
「以陸遜為首的十幾人,跟全琮、步闡、呂岱、呂據、吳安、楊竺、孫奇、孫弘和諸葛綽等人吵得不可開交。」
「陸遜!陸遜!」
念叨著陸遜名字,孫權渾身直抖,牙關緊咬。
夷陵之戰,石亭之戰,陸遜是大吳的不二功臣。
可是,近年來跟漢國作戰,他一敗再敗。
既折損十幾萬兵馬,又以「贖金」的形式,將數百萬斛軍糧送給漢國。
早就有密奏說他是漢國細作,孫權從不相信,仍然對其委以重任。
可如今,陸遜的種種行為,讓孫權不得不懷疑。
攔江鐵索耗資巨大卻屁用沒有,他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書要求打造?
沒有攔江鐵索,難道不是他兵敗的藉口?
為了攻下合肥,老子差點把底褲都當了,才勉強新征五萬大軍。
可陸遜那廝,竟然還想徵兵十萬,難道不是想拖垮吳國?
如果沒記錯,正是他死守江陵不戰,才讓漢軍一步步在荊州站穩腳跟!
僅憑這一點,他就是荊州失陷的罪魁禍首!
這段時間他沒帶兵了,又借孫和與孫霸之事挑起朝堂紛爭,難道不是漢國細作?
陸遜!陸遜!
就算他不是漢國細作,也跟姜維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絕不能再用!
沒問題!就算沒有陸遜,大吳也不會亡!
本來就是嘛,去年司馬懿來勢洶洶,諸葛恪只用三千兵馬就將其擊退,還斬殺俘虜魏軍四萬有餘,所獲糧草輜重不計其數。
而在這之前,陸遜竟然要求以舉國之力應對。
正是聽了他的讒言,吳國才把夏口水寨拱手送給漢軍,讓荊州全部落入漢國之手!
想起這些,孫權就拳頭緊握,氣憤難消。
命人把陸遜召到榻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
罵完仍不解氣,竟然免去陸遜上大將軍之職,令其回家「深刻反省」。
扳倒了支持孫和的重量級人物,孫魯班仍不敢掉以輕心。
「父皇,你罷免了朝中紛爭的罪魁禍首,此事非常明智。但在臣女看來,紛爭並不會因此平息,甚至可能越來越烈。」
「佞臣!一群佞臣!沒人能替朕分憂!搞起事情,一個比一個能耐!」
想起孫和與孫霸近段時間的紛爭,孫權腦中就嗡嗡直響,頭痛欲裂。
「孫和,無德無行,不忠不孝。身為太子,軍政大事不能替朕分憂,反而結黨營私,屢屢挑起朝廷紛爭,實在可惡。
「孫霸,驕奢淫逸,暗結黨羽,圖謀太子之位,致使朝中紛爭不斷,其罪當斬。」
「傳朕口諭:免去孫和太子之位,未得朕之允許,不得出宮一步!孫霸,賜白綾一丈,毒酒一壺,以儆效尤!」
口諭一出,眾嬪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孫霸之母謝夫人,急得當場就暈倒在地,孫權卻沒多看一眼。
孫魯班也沒理會,心頭大喜,卻裝作憂心忡忡的模樣,「父皇,若是免去皇弟太子之位,又有誰能當此大任?眾臣會不會……」
「嗯?」
孫權一聲冷哼,「朕的家事,啥時候輪到臣子嘰嘰歪歪?
「再說了,眾臣要麼支持孫和,要麼麼支持孫霸。
「朕廢掉孫和賜死孫霸,眾臣沒了各自的支持者,哪還會爭吵不休?
「至於太子人選……」
孫權頓了片刻。
冷眼瞥著身旁的袁夫人,再看看小腹微微隆起的潘妃,既無奈又失望。
想想避居公安的王夫人,竟然升起憐憫之心,「皇子孫休勤勉好學,謙卑禮讓,德行俱佳,可托大任。」
這番話,又把袁夫人急得差點暈倒。
袁夫人,袁術的孫女,孫權第五子孫奮之母。
若論家世出身,孫權的眾多嬪妃之中,估計沒人比得上袁夫人。
可是,帝王寵愛某個嬪妃,不需要任何理由。
自入宮之日起,袁夫人就不被孫權寵愛。
她的兒子孫奮,也不被孫權寵愛。
孫權廢掉孫和、賜死孫霸之後,如果按照長幼順序,太子人選應該是孫奮。
可孫權,偏偏選擇了孫休。
從他的眼神來看,如果潘妃肚子裡是個兒子,可能還輪不到孫休。
廢長立幼,典型取亂之道。
到底是孫權隨口說說,還是早有此意,都讓袁夫人戰戰兢兢。
她知道自己和孫奮不被喜愛,從沒想過孫奮會成為太子,更不想捲入這種紛爭,可惜有心無力。
作為孫奮的母親,她也沒法勸說。
因為,孫奮正是如今的「長子」。
可以預見,為維護嫡庶長幼的禮制,眾臣必會不停地上書勸諫,要求改立孫奮為太子。
屆時,袁夫人與孫奮必被推上風口浪尖,雖然他們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想、不爭不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