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裡,漢軍營寨突然一陣騷動。
趙統剛剛提槍衝出營帳,馬上就有箭矢擦身而過。
甚至有好幾支箭射在鐵甲與頭盔上,砸出密集的呯呯聲。
也能聽到中箭士卒的慘叫,甚至還有中箭的戰馬倉惶亂跑。
從經驗判斷,四面八方都有吳兵,並且已經殺進營寨。
「不要慌!不要亂!熄掉燈火!」
「盾陣!盾陣!以連弩還擊!」
趙統、趙廣、伐同與陵戴慌而不亂,再加上騎兵訓練有素,很快就穩住亂局。
或許是連弩發揮了作用,營帳四周再也沒有箭雨落下。
料想敵軍已經退走,幾名將軍卻擔心遭到埋伏,沒敢下令追擊。
畢竟,夜裡伸手不見五指,而且不熟悉路況與地型。
「趙將軍,各部已經統計清楚:陣亡一百二十人,受傷三百七十四人,戰馬受傷九十五匹,其中四十匹很難痊癒。」
「知道了。」
趙統示意校事退下,目光轉向伐同,「你覺得,是朱然還是孫韶?」
「狗東西!」
伐同也不敢確定,只能憤憤怒罵,「咱傍晚繞過的是孫韶大營,前方十里又是朱然的大營,咱的紮營地點在他們中間,很難說得清楚。
「不過,我已派出小批士卒出營打探,估計很快就有消息。」
「罷了,加強戒備。天明後先把傷員送往彭澤,其餘人繼續往建業開進。」
「兄長,咱是不是……」
趙廣欲言又止,趙統猜到了他的擔憂,卻又毫無辦法。
本來,大軍出發之前,趙統就向姜維提過兵馬分配的問題:他考慮到吳軍的城池與據點多在南岸,建議把主力騎兵放在南邊。
姜維卻認為,當前最大的敵人並非吳國,執意把主力騎兵放在了北岸。
不僅是騎兵,主力步卒與三十萬人的運糧隊,也被部署在北岸。
就連魏延也贊成此事,這就讓人鬱悶了。
趙統很是鬱悶,但很快就釋然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三千騎兵足以橫掃一切。
就算遇上諸葛恪的大軍,也能嚇得他屁滾尿流。
本來就是嘛,毌丘儉都能嚇得他狼狽退走,又何況是自己?
兵馬多寡真不是大事,問題是南岸的道路泥濘不堪,太特麼難走了。
想在五日之內抵達建業,估計有點困難。
為了搶時間,夜裡只能搭建簡單帳篷,這才給了吳兵可趁之機。
其實,吳軍的夜襲並不可怕。
真正讓趙統感到不安的,是關索。
那傢伙在北岸長驅直入,估計已到阜陵或歷陽附近。
道路好走,行軍速度快也就罷了,那傢伙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要是被他搶先抵達建業,要是被他搶了大功,那可丟趙家的臉。
不,不可能,他也是輕裝前行!
就算他僥倖渡過了濡須水,也沒辦法橫渡長江!
「報……趙將軍:咱們剛剛探查到,襲營的吳軍是孫韶所部,兵力只有一千二百。
「他們並沒有退回營寨,而是在咱們的東北方向五里休整!」
「嗯?」
趙統眉頭微皺,明顯不太相信。
據情報所說,吳國朝中亂成一團,孫權又處於昏睡狀態,不可能調兵遣將。
更有姜維的可靠情報說,諸葛恪的主力還在濡須口,不可能這麼快抵達石城。
孫韶的步卒,竟敢襲擊漢軍的騎兵營寨,得手後還敢在前方五里休整,真的只有一千二百人?
若說沒有埋伏,誰會相信?
別忘了,前方十里還有朱然的大營!
嗯,前去探查的士卒是騎兵,並非專門的哨探,一定是看錯了。
罷了,無所謂,管他有多少人,管他有沒有埋伏,天亮後繞著走,爭搶時間趕到建業再說。
…………
天色微明。
漢軍啃過麵餅剛要起行,又有人報來消息:孫韶所部既沒回營,也沒跟朱然會合,而是往漢軍營寨殺奔過來。
這消息,驚得幾名將軍大眼瞪小眼。
若在一個時辰以前,漢軍無法探清周邊情況,因而不敢貿然追擊,孫韶在五里外休整沒什麼問題。
如今天已放亮,一眼就能看清周圍十幾里,是否有伏兵一看便知。
這種情況下,孫韶還敢引兵殺來,腦子確定沒問題吧?
「孫韶那廝,會不會是引兵來降?」
「嗯,挺像那麼回事兒。」
趙統隨口回答,幾人飛身上馬。
五里距離,兩軍相向而行,眨眼就到箭雨距離。
漢軍正要喊話,吳軍竟然搶先射來箭雨。
沒看錯,吳兵只有千餘人,步卒。
面對三千漢軍騎兵,竟然不懼!
特麼的,箭雨!
輕裝騎兵遇上這玩意兒,要麼遠遠躲開,要麼拼上性命迅速靠近——雙方一旦咬成一團,就不存在「弓兵克騎兵」的問題了。
再說了,漢軍騎兵裝備了強弓、連弩、大砍刀與小盾,甚至有會炸開的竹筒。
這一刻,趙統、趙廣、伐同與俄蟅塞都沒多想,幾乎同時下達衝鋒命令。
並非不想繞過去,也不是沒法繞過,而是實在想不明白,這群吳兵為什麼要送死。
這場小規模戰鬥的勝負,沒有懸念。
僅僅一刻鐘,吳兵盡皆被殲,孫韶被活捉。
只不過,漢軍也死傷二百多。
如果加上兩個時辰前的襲營,漢軍總共死傷五百餘人。
這樣的結果,實在難以想像!
記得當年,漢軍在漢中遭遇數千匈奴騎兵,沒有如此大的傷亡。
年初在南陽郡遭遇魏國騎兵,也沒有這種不成比例的損失。
特麼的,恥辱,簡直是恥辱!
「狗東西!」
伐同氣得咬牙切齒,一腳踹在孫韶的小腹。
不顧其蜷縮的身子,也沒管他痛苦的悶哼,使勁作擰住他頭髮,逼得他仰起頭。
「狗東西!老子昨天繞著你走,留你一條性命還不知足?
「你特么半夜襲營也就罷了,還敢繞到咱們前方擋路,活夠了是吧?」
話音剛落,伐同又是一記重拳,砸得孫韶滿臉鮮血。
「狗東西!讓咱們死傷五百多兄弟,老子這就將你抽筋扒皮!」
俄蟅塞的短劍剛要刺上,卻被趙統一把拉住手腕。
他勸阻了俄蟅塞,馬上又勸說伐同,這才鬆開了孫韶頭髮。
「孫將軍勇猛剛膽,著實讓人欽佩。可孫權那種昏君,值得你為他賣命麼?」
趙統緩緩蹲下,誠懇地幫孫韶解開繩子,同時勸說,「我家陛下寬厚仁義,為復漢室天下求才若渴……」
「噗——」
孫韶吐出一大口血水,劇烈咳嗽後冷笑問道:「趙將軍,你,剛才稱本將什麼來著?」
「呃……孫將軍,你的意思是……」
「既然知道本將姓孫,又何必多言?」
「……」
沒管趙統的失望,孫韶掙扎著後退幾步,環顧威風凜凜的漢軍騎兵,臉上一陣悲涼。
「如果大吳氣數已盡,本將又豈能苟活?」
孫韶仰天長嘆,趁著趙統沒注意,竟然猛撲向一名騎手。
事發突然,那騎手本能地揮出大刀,卻又硬生生地停在半空。
就這麼短暫的猶豫,孫韶竟然拔出鞍側短劍,狠狠刺向自己喉嚨。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趙統很想阻止,可惜來不及了。
江水翻湧,寒風蕭瑟,朝陽如血。
長久的寂靜後,趙統只能無奈嘆息:「孫將軍啊,孫權如此昏庸,你又是何苦呢?」
凝望著江上薄霧,趙統搖搖頭,繼續嘆氣:「軍師曾說,曹魏有曹魏的風骨,東吳有東吳的鼠輩,他是沒見過潘濬與孫韶吧!」
「趙將軍!」一名騎手匆匆趕來,「屬下整理屍體時發現,這批陣亡者並非普通的吳國兵士,更像是私兵。」
「私兵?」
趙統略一琢磨,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在吳國,各級將軍豢養私兵非常普遍,孫權還經常把私兵作為獎賞。
近年的很多戰鬥中,吳國的私兵,往往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
孫韶的私兵,主要源自他的伯父孫河。
記得在黃武四年(公元225年)十月,孫韶的家將高壽,曾率領五百私兵夜襲曹丕的營寨。
那一戰,不僅殺得魏軍節節敗退,還繳獲了曹丕的御用車蓋,可謂風光無限。
自那以後,孫韶就在濡須一帶鎮守。
將近十年的時間裡,魏國再沒敢在東線犯境。
不僅僅是孫韶,吳國的很多將軍,其豢養的私兵都很勇猛。
不過,數量實在有限。
如果遇上大兵團作戰,他們的私兵還會受普通士卒的影響,戰鬥力也會大打折扣。
沒錯!昨夜和剛才的兩場戰鬥,參戰者確實是孫韶的私兵——孫權昏迷多日沒能調撥兵馬,他只能派自己的私兵參戰。
由於細作沒有探知,姜維與南岸的幾名漢軍將領,並不知道這些情況。
也不知道,像孫韶那種「自作主張」的將領,還有朱然與全琮。
他們都沒得到軍令,卻帶領自己的精銳私兵,在漢軍的進攻道路上處處阻攔。
朱然,並沒受「二宮之爭」的影響,仍在以必死之心報答孫權的知遇之恩。
他的大營,正在前方十里,大約一營兵馬。
如果諸葛恪沒能及時撤回,全琮將是建業的最後一道防線,部署在建業以西五里。
全琮,也在捨命報答孫權。
只不過,他不是出於知遇之恩,而是做好了跟孫權「一刀兩斷」的打算。
沒辦法!
這個時代,整個社會對女子的二嫁、三嫁甚至多嫁,都是給予包容的態度。
但是,沒有男人能容忍頭上那頂「綠帽子」,更不能容忍旁人的冷言冷語。
呃,好像也不一定,就比如被張飛殺掉的秦宜祿。
話說回來,孫魯班與孫峻私通,孫權並沒有實質性的處罰,甚至沒有多問一句,著實讓全琮心寒。
帶領私兵在建業城外阻擋漢軍,他並非以駙馬的身份參戰,而是以吳國衛將軍、左護軍、徐州牧的身份盡職。
他已經做好決定:若能堅持到諸葛恪的大軍回援,就算報答了孫權的知遇之恩。
然後,馬上辭去一切職務,歸隱山林。
若是不幸戰死,那也只能認命,至少能落個「忠君護國」的美名。
「趙將軍!鄧芝與周魴的戰船,已到咱們身後二十里!」
「靠!」
趙統心頭,又是一緊。
南岸道路泥濘難行,還要繞過眾多的城池與據點,已經耽誤了太多時間。
若是讓水軍戰船搶先抵達建業,那也丟臉。
還有關索那傢伙,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千萬別讓他搶了功。
「傳令:速速繞過朱然營寨,全速往建業全速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