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關索的求糧書信,魏延急得想罵娘——既然魏軍已被嚇退,你就好好呆在江邊,耐心地等待糧草不行嗎?
六七百里的距離,八千匹戰馬要吃要喝,糧草供給是何等的恐怖,你難道不知道?
而且不顧軍令追往合肥,把補給線拉到一千多里,你是想累死運糧隊嗎?
等到你糧盡退回人困馬乏之時,如果諸葛恪在舒縣一線重兵攔截,你的名字,就等著刻上大漢英雄紀念碑吧!
「父親!關索手上有八千匹戰馬,如果糧草不濟退回,諸葛恪應該攔不住他。
「我擔心的是,如果他一不小心被魏國騎兵包圍,那可咋辦?
「他死了倒沒什麼,咱漢國至少四五年才能緩過勁兒啊!」
魏容說的是事實,可聽起來就變了味道,魏延很想劈頭蓋臉罵上一頓,終究還是忍住了。
他當然明白,魏容是希望自己以副帥的身份,趕緊把關索召回江邊。
考慮到糧道千里之遙,再想想合肥附近的一萬多魏國騎兵,魏延也在擔心。
然而,琢磨了許久,終究沒有下令。
因為他知道,兵貴神速。
更重要的是,合肥之重不亞於襄陽。
若能趁此機會一舉攻占合肥,並以此為補給據點,漢國騎兵就能在魏國東部任意馳騁!
如果打殘了魏國騎兵,漢軍騎兵還能肆無忌憚地襲擾豫州、兗州、青州甚至冀州。
眼前的滅吳之戰,如果真如姜維所說那麼容易,讓關索分出部分兵馬去打合肥,好像也不錯呢?
再說了,自己已經六十多歲,還能活幾年?是否能看到大漢復興的那一天?
「咱的糧草,由誰押運?」
魏延明知故問,魏容只能耐著性子解釋:「在咱們前方,鄧芝與周魴的戰船攜帶了大批糧草。
「在咱們後方一點點,主要由馬岱與吳班帶領民夫押運糧草。
「兩位將軍之後,好像軍師的幾個小弟子,也在幫忙押運糧草。」
說起幾個小屁孩,魏容就忍不住發笑,因為姜維的部署實在奇怪:
萬眾矚目的「滅吳之戰」,漢軍的真正主力,竟然只有一萬兩千騎兵。
除此之外,就是魏延手中的一萬精銳步卒,只不過部署在長江北岸。
更奇怪的是,二十多萬民夫的運糧隊,也集中在長江北岸。
這樣的部署,哪裡是攻打建業,北上攻打合肥還差不多!
對啊,合肥!
魏容似乎想到了什麼,正欲發問,魏延卻已下令:「馬上給馬岱與吳班傳令,速速進至舒縣紮營!」
「啊?」
魏容驚得張大了嘴。
舒縣?確定沒搞錯?
運糧隊,竟然突出前方那麼多?
關索正在北上合肥,運糧隊那點護衛兵馬若是遇上諸葛恪,豈不要全軍覆沒?
「父親,這樣不妥吧?若是馬將軍與吳將軍遇上吳兵……」
「吳兵?你是說諸葛恪?」魏延表現得有點驚訝,似乎不相信這話出自魏容之口,「你就放心吧!只要南岸的趙統足夠快,諸葛恪就不敢分兵北岸!」
「可是……」
「不必可是!再給張嶷與趙翼傳令:速速追上馬岱與吳班,務必在舒縣站穩腳跟!」
魏延連下兩道命令,雖沒有明確表示支援關索,卻也八九不離十了。
半日後,斥候快船送來關索的求糧信,同時送來魏延的決定,姜維有點欲哭無淚了。
本來,他把主力大軍部署在長江北岸,正是為攻打合肥做準備——此事連魏延都不知道,更別說司馬懿與曹爽了。
只不過他的計劃,是在圍死建業的同時,在長江沿線誘殲魏國主力騎兵,然後再北上合肥。
這一切,他早就做好了全盤計劃。
哪知道,關索沒到濡須水就匆匆北上,更沒等到趙統圍困建業。
被那傢伙這麼一搞,無意中擴大了魏國騎兵的北撤空間,恐怕再難將其全殲。
可是,就算馬上令他撤回,那也已經打草驚蛇,沒什麼意義了。
罷了,讓他嚇跑魏國騎兵,提前圍困合肥也不錯。
哼!聽說張特仍是合肥守將,很快就能會一會他,還有點小期待。
至於諸葛恪的十萬大軍,那不過是強弩之末,壓根兒沒放在眼裡。
本來就是嘛,通過這些年荊州的多場戰役,吳國的精壯士卒,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那些臨時徵召的兵勇,剛剛經歷了合肥之敗,還能有多少戰鬥力?
再說了,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沒了陸遜與諸葛瑾,諸葛恪那毛頭小子能搞出什麼花樣?
對了,給諸葛瑾的勸降信,應該早就收到了吧,為何還沒有回音?
諸葛瑾!
姜維始終認為,滅吳之戰的唯一變數正是諸葛瑾,而不是手握重兵的諸葛恪。
諸葛瑾!
幾日前,諸葛恪剛剛退至濡須口,就收到漢軍三路來犯的消息。
儘管吳軍新敗人困馬乏,儘管沒收到孫權的命令,諸葛恪仍然將主力駐於濡須一帶的江面。
沒錯,諸葛恪駐軍江上!
在他看來,駐軍江上,正好以自己的戰船優勢,把漢軍水師阻在濡須口以西。
這很容易實現,因為漢軍只有三百餘艘艨艟戰船,那並不是真正的水師,而是運糧隊。
只要阻止漢軍水師往建業方向運糧,其騎兵很快就會因糧草不濟而撤軍,因為騎兵的消耗實在太大。
在收到孫權的命令之前,這是「避己之短,攻敵之短」的最佳辦法。
至少在諸葛恪看來,這是吳國以弱勝強的最好辦法,當前的形勢只能如此。
然而,就在關索轉向北上,馬岱與吳班即將抵達舒縣之時,諸葛恪突然收到軍令:分出三萬兵馬,速速進駐舒縣。
這不是孫權的命令,而是諸葛瑾的命令。
沒錯,就是諸葛瑾!
他沒有捲入「二宮之爭」,此時仍是吳國大將軍,而且是諸葛恪的父親。
就算沒有孫權的命令,他也能動用自己的「假節」之權調動兵馬。
姜維的勸降信,以及陸遜的勸降信,他早就收到了,但沒有多看一眼。
吳國的混亂,孫權的昏庸,還有漢吳兩軍的實力差距,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深思熟慮之後,他還是想效仿弟弟的「鞠躬盡瘁」,為吳國死戰到底。
對於漢軍的三路並進,他與諸葛恪的防禦重點大不相同:
他他始終認為,南岸的趙統必是虛兵——趙統只有三千兵馬,輕裝前行;
而且他抵到建業之前,路上還有孫韶、朱然與全琮節節防禦;
就算他繞過孫韶與朱然殺至建業,那也是沒有糧草補給的騎兵,能在建業城外堅持多久?
順水而來漢軍的運糧船,諸葛瑾沒有放在眼裡,因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在這方面,他跟諸葛恪的看法一樣:漢軍只有三百艘戰船,而吳軍仍有一千五百多艘,其中還有百餘艘樓船。
只需把戰船停在江面,那陣勢,嘖嘖嘖!
就憑漢軍那點戰船,如何敢來?
不必懷疑,漢軍必不敢來!
如果漢軍把戰船拼光了,至少三五年內不會有水師!
這並不臆想,因為漢國的造船作坊仍在建造中,若想打造一支數百戰船的水師,絕不是三五年能搞定的。
綜合分析後,諸葛瑾始終認為:姜維把主力騎兵置於江北,既了阻止魏國南下,也是打造隔江對峙的局面。
對漢軍來說,這種局面一旦形成,漢軍戰船隻需半日就能兵臨建業,而且沒有糧草補給的後顧之憂,這比千里運糧方便多了。
所以,南岸的趙統必是虛兵,江上的漢軍戰船也是虛兵。
當務之急,吳國必須把精銳主力部署在江北,必須阻止漢軍往濡須方向運糧。
只有這樣,才能阻止漢吳兩軍隔江對峙。
只有這樣,吳國才有喘息之機。
可是,諸葛恪那兔崽子好大喜功,合肥之敗論罪當斬!
若想戴罪立功,擊退蜀軍就是唯一的機會!
對了,那傢伙剛愎自用,從來就聽不進別人的意見,還得再給他寫封書信,措辭還得更加嚴厲才行。
…………
「舒縣?屯兵舒縣?」
再三細讀諸葛瑾的書信,諸葛恪苦笑著搖搖頭。
屯兵舒縣?靠!
是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想害死我是不?
姜維那廝徵召數十萬民夫,沿著江北延綿五百餘里大張旗鼓地運糧,敢說不是誘餌?
見我沒有上當,竟讓運糧隊日夜不停地趕往舒縣,這還不夠明顯?
還有,關索的騎兵貿然北上,糧草必會耗盡,難道不是姜維故意的示弱?
若我真的屯兵舒縣,不出十天就要被包圍。
到時候,關索也會馬上殺回來。
那可是八千騎兵啊,自己連突圍的機會也不會有。
所以說嘛,屯兵舒縣就是找死,哪來的「擊退蜀軍戴罪立功」?
「將軍!全將軍派長子全緒送來書信。據言,蜀軍即將殺至建業,請求速速引兵回援!」
「全琮?」諸葛恪眉頭一挑,差點就要笑出聲,「那個老傢伙,連自己的家事都處理不好,還是不要操心國事才好。」
諸葛恪譏笑沒有半點顧忌,騰胤小心看了看,確定全緒沒有聽見,這才稍稍放心。
「將軍!蜀軍騎兵繞過我多處據點,一刻不停地殺往建業,聲勢實在浩大。若是驚動了陛下,終究不太好吧?」
說起孫權,諸葛恪趕緊放下酒碗,正襟危坐:「本帥可以肯定:蜀軍南北兩路皆是虛兵,那是姜維的詭計,試圖誘騙我龜縮於建業附近。
「要退蜀軍,必須屯兵江上,必須殺退其水師。
「關於此事,我將馬上給陛下上表解釋清楚,你不必擔心。」
諸葛恪看起來信心滿滿,可騰胤還是不放心,「那,依將軍之意,如何回復全將軍?」
說起全琮,諸葛恪又是一臉嗔笑,自顧自喝著酒,默不作聲。
見他沒打算回師建業,騰胤猶豫著繼續問道:「陛下雖沒有詔書送到,可大將軍已有兩道軍令……」
騰胤故意加重「軍令」二字,諸葛恪有些生氣了,把酒碗重重地拍在案上,「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簡單幾個字,在騰胤聽來,瞳孔地震!
諸葛恪手握十幾萬大軍,這可是吳國的全部兵馬!
蜀軍三路來犯,諸葛恪既不肯回建業「勤王」,又不聽從大將軍號令,這到底是擁兵自重,還是試圖謀反?
或者,想給蜀軍當帶路黨?
「元遜兄,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靠!唯有阻住蜀軍水師,此戰才能大獲全勝,到底要我說多少次?」
注意到騰胤臉色不對,諸葛恪的語氣稍稍緩和一些,「承嗣兄,我已經說過很多次,姜維的南北兩路都是虛兵。
「只要我阻住其水師,縱然姜維的北岸兵馬再多,又如何渡過長江?
「你再好好想一想:沒了水師提供糧草補給,蜀軍在南岸的騎兵又能堅持多久?你確定他們能抵達建業?
「就算他們拼了性命抵達建業,又能拿什麼攻城?難道戰馬還能長翅膀飛進城裡?」
見騰胤無法反駁,諸葛恪繼續解釋:「姜維的主力步卒和運糧隊在北岸,八千騎兵也在北岸,這明顯是個誘餌。
「大將軍老了,沒能看出姜維的詭計,難道你也看不清?」
「……」
諸葛恪的話很有道理,但騰胤還是感覺哪裡不對勁兒。
具體哪裡不對,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也就無法反駁諸葛恪,只能無奈嘆氣。
唉!
當初攻打合肥時,諸葛恪仍是如此自信,結果又如何?
唉!
…………
三天,諸葛瑾苦等三天。
沒等到諸葛恪分兵舒縣的消息,甚至沒收到諸葛恪的任何回復。
卻收到馬岱與吳班屯兵舒縣的消息,以及趙統所部兵進丹陽的消息。
丹陽!
沒錯!漢軍騎兵已到丹陽!
如果路上沒有耽誤,最遲明日傍晚,就能殺至建業城下!
趙統這路騎兵來得很快,但諸葛瑾並不懼怕:那不過是強弩之末,他們沒法攻城。
最讓諸葛瑾擔心的,仍是北岸。
以漢軍逆天的戰鬥力,再加上姜維的陰險狡詐,若是南北對峙的局面一旦形成,吳國只能等死了。
「兔崽子!狗東西!誤我軍機大事!逆子!逆臣!」
諸葛不停怒罵,來不及跟人解釋,也不想跟任何人解釋,高舉符節,匆匆跳上一艘小船。
他始終認為,漢軍騎兵抵達建業卻無法攻城,很快就會糧盡退走。
到頭來,最多被孫權大罵幾句,無傷大雅——當然,這是在最終擊退漢軍的情況下。
北岸!北岸!
那兔崽子不肯分兵舒縣,我就親自帶兵前往!
他若不肯交出印綬,老子就大義滅親!
…………
長江南岸,建業城外。
趙統疾行兩日,差點把戰馬累得口吐白沫,終於按時抵達建業城外。
城門緊閉,城上宿衛兵嚴陣以待,意料之中。
騎兵無法攻城,只能相互間對罵挑釁一番。
城西的全琮營寨,只當它不存在,繞過去就是了,反正他不敢貿然殺來。
最讓人高興的是,建業城沒有被關索截胡。
同時也很擔心,因為隨身攜帶的糧草早就吃光。
這寒冬臘月的,吳軍一路上的堅壁清野,找點糧食還真不容易。
可按照最快速度,糧草還需三四天才能送到。
不,估計無法按時送到!
因為在趕來的路上,看到吳軍戰船密密麻麻往西而去,少說也有一千多艘。
那陣勢實在嚇人,水師很難把糧草送來了。
陸路泥濘難行,而且有朱然沿途襲擾,更沒有指望。
「趙將軍……」
俄蟅塞的肚子咕咕直叫,雙眼直直盯著趙統,「軍師不是說,到了建業城外就拆看錦囊嗎?」
呵,錦囊!
趙統早就想拆看錦囊,一直緊緊地捏在手裡,心頭卻在嘀咕:姜維到底有什麼辦法,能在建業城外搞到糧草?
他是不忘了,需要的不僅僅是兩千多兵士之口糧,還有兩千多匹戰馬啊!
在打仗方面,軍師確實是用兵如神。
可他不是神仙,不可能憑空變出糧草。
「趙將軍!還等什麼?趕緊拆啊!」
十幾雙期待的眼神中,趙統咬咬牙,半信半疑,拆開錦囊。
特麼的,巴掌大的布帛上,只有幾個歪歪扭扭的小字:城南,青溪渡口,諸葛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