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從宋翊手裡要到想要的人後,衡玉的行蹤一下子變得神出鬼沒起來,有時還會領著人駕馬外出幾日,也沒有給個確切的准信。前段時間還問宋翊拿了州牧手令去鹽場一探。
待幾人風塵僕僕回來後,宋翊好奇去問,衡玉笑而不答,宋翊再派人去問跟隨衡玉同行的幾位親衛。
跟著衡玉的幾人都是宋翊撥給衡玉的侍衛,但跟了衡玉幾個月,如今已經算是衡玉的心腹了。
宋翊只能看著他們臉上的喜色心下揣測,卻根本問不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
莫不是玉兒想出了什麼可以讓鹽場提升產量的方法?
這個念頭一出,宋翊自己就先搖了搖頭。
煮鹽之法傳到如今已經幾百年,單憑人力燒煮製得的食鹽產量太少,根本難以供應天下人,以至於鹽價高昂,但鹽又是百姓家中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
這幾百年間也不是沒有人試圖去改善煮鹽之法,但始終都不得其法。
不過,若是真能改善呢……
因為煮鹽產量極少,朝廷並沒有將鹽業收歸國產,產鹽得到的利潤皆歸個人,只要按率納稅即可。不過因為鹽業背後所耗費的人力以及所蘊含的利潤,向來只有士族和官府會去煮鹽製鹽。
衡玉也正是知道朝廷沒有壟斷鹽業,這才動了開鹽場的念頭。
而宋翊猜不透衡玉這番動作背後的深意,也越發期待起衡玉將要展示給他的成果了。
要做的事情大多都安排下去,衡玉也就閒了下來,只等著成果出來。
最先出來成果的是紙張。
這個時代還在用竹簡,將字刻於竹簡之上,不僅耗時耗人力,還不易隨身攜帶以及保存。
前世時文姬歸漢這一典故為何傳唱千古,就是因為蔡文姬過目不忘,歸漢後默下諸多失傳的書籍,以至於有大批璀璨文化不至於埋沒於戰亂之中。
知識壟斷在士族手裡,寒門士子想要求學簡直難上加難。正是因此,朝堂幾乎成了士族的一言堂,重要官位皆被士族把持,帝王手裡最為重要的選官任官權利也被士族瓜分掌控,隱患無窮。
只要造出平價紙,她便可以在天下範圍推廣平價紙,隨後在全國境內修建脫胎於圖書館理念的館藏閣以供天下人免費借閱抄寫書籍,以平價紙、館藏閣收攬天下士人之心。
再往後看,有了平價紙,她就能推行教育,一步步將選官任官的權力從士族手裡重新收過來。
造紙、製鹽之法,皆可利天下。衡玉上一個世界時,為了方便往後的任務,有專門去了解過造紙以及製鹽的過程,她從宋翊那裡尋到了能工巧匠後,便開始命人去研究這兩樣東西。
衡玉將工匠呈上來的紙張攤開在書桌上,執起毛筆,在光滑沒有瑕疵的紙張上落下字跡。
字跡行雲流水,灑脫隨性。
「沒有滲墨。」衡玉擱下筆,執起紙張翻看背面細細查看,肯定道,「上品紙張。」
圍在一旁的幾個負責製紙的工匠們臉上立刻露出喜色,「這真是……這真是太好了!」
宋翊給她的工匠皆是行業內的能工巧匠,錢財不缺,沉淫鑽研技藝幾十年,孜孜不倦追求的就是精湛技術。
對於這些工匠而言,有幸能夠參與到研發紙張這一如此重大的發明過程,簡直是一件極大的幸事。
紙張替換掉竹簡必是大勢所趨,他們這些工匠的名字也會隨此流芳千古。
士農工商,名聲對於他們手藝人而言,具有極大的吸引力。
「還請女郎君為紙張賜名。」漸漸平復心情後,隱隱被推為眾工匠之首的馮平拱手道。
「此紙出自我并州,日後定當天下聞名。世人對并州的印象,大抵是苦寒之地,常年有匈奴襲邊,就讓我并州,隨著這紙張一起名揚四海吧。」
衡玉輕笑道:「此紙名為——并州紙!」
紙張已經出現了,接下來該配套出現的就是活字印刷了。
衡玉心裡有了計較,交代工匠下去擴大紙張的生產,順便找了木匠,把活字印刷的原理告訴他們後,就讓木匠暫時先將常用的字雕刻出來。
她安排好這些事情後,重新回到書房,在潔白無瑕的并州紙上慢慢默出前世背得滾瓜爛熟的《春秋》。
經歷了四個世界,每個世界裡她都和經史子集打過交道,春秋戰國時期的諸多文獻她已經熟記於心。
這個時代,因為戰亂還有世家把持書籍等原因,有許多有名的文獻在市面上都失傳了。宋家藏書不少,但並沒有《春秋》。
衡玉默出《春秋》,既是為以後打算,也是想要收一個人的心。
——宋沐!
衡玉給宋翊提出的第一策,是關於民生方面的一些建議。她沒有刻意去了解宋翊是怎麼做的,但她曾聽宋翊說過,他將這些事情都交給宋沐去安排了。
而宋沐做出的成果,由近些日子逐漸變得熱鬧起來的青城集市就可見一斑。
她心中想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親力親為無法兼顧,只能去收攬人才為她所用。
宋翊的招賢令發布出去已有三月,前來的人並不多,裡面也有不錯的人,但也只是不錯而已。
真正頂尖的那一批人已經察覺到時代的風雲跌宕了,但局勢尚且不明朗,他們都還在觀望著。而衡玉的眼光從一開始就匯聚在他們身上。
只不過那些人她現在也只能肖想肖想了,但她身邊這位精通內政、擅治民生的人才,衡玉可不打算錯過。
空閒時就動手默一些,不過十日,就將《春秋》全文都默出來了。
她自己動手將紙張訂成冊,最後在書的封皮上落下力透紙背的《春秋》二字。
摸著有些薄的書冊,衡玉心下感嘆,若是將全文刻在竹簡上,成書起碼要堆成一小堆竹山,但寫在紙上只是如此薄的一本。
連她這個只是用了三個月竹簡的人對於紙張都如此驚嘆,那像宋沐等只用過竹簡的人呢?
宋沐生辰那日,照常過來州牧府處理公務。
宋夫人一向喜愛這個族侄,特意為他準備了午膳。盛情難卻,宋沐便與宋翊一家三人一起用了午膳。
午膳過後,還不到下午辦公的時間,四人便挪了位置到院落亭子裡坐著吃茶。
當然,衡玉對於這些加了各種諸如蒜等奇怪調味品的茶是沒有興趣的,她默默喝著晾冷的涼白開,心下已經將研製出後世常喝的茶葉這件事提上了日程。
畢竟茶也是一種利潤極大的東西。
發展民生要錢,建造軍隊要錢,修建城池要錢……
賺錢如今是擺在她面前的最重要的事情。
喝過茶後,幾人就把自己給宋沐準備的禮物都拿出來了。
宋夫人送給宋沐的生辰禮是一塊品質極好的玉佩。
所謂「言念君子,溫其如玉」,《禮記》里也說過,「君子無故,玉不離身」,送家中兒郎玉佩是一種極好的寓意。
宋翊送給宋沐的則是一柄佩劍。當下講究君子六藝,宋家又是軍功起家,宋沐本身的劍術是極好的。
到衡玉的禮物時,宋翊沖她擠擠眼,「玉兒,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到壓力。」
昨天宋翊拿著要送給宋沐的佩劍走回內院的路上遇到衡玉,他略顯得意地向衡玉展示佩劍,結果得到了個頗為冷淡的回應。
宋翊對衡玉的態度不是很滿意,於是問起衡玉準備的禮物,誰知道衡玉藏著掖著一直不說,宋翊無法,知道衡玉如果不想說,他無論如何都撬不出來。也只能憋著等到現在扳回一局了。
衡玉涼涼道:「我對父親的童心感覺更有壓力。」
就算是端正若宋沐,都忍不住露出了些許笑意來。
宋夫人更是笑得花枝亂顫,指著衡玉道:「偏你促狹。」
宋翊訕訕而笑,也不再說話了,只不過還是在看著衡玉,明顯是打算等她拿出禮物了再扳回一局。
衡玉的禮物是放在一個極精緻的檀木盒裡,她將檀木盒推到宋沐面前。
因剛才宋翊與宋沐的對話,宋沐心下對于衡玉送的禮物沒有把握,接過後便打算直接放在一旁。
不等宋翊出聲制止,衡玉便先笑而道:「兄長還是將盒裡的禮物拿出來吧,衡玉肯定兄長一定會喜歡。」
宋沐一怔,但這三個月相處他也知道衡玉不是空口放言之人,於是緩緩將木盒掀開。
他看到盒子裡的東西時先是一怔,接著面容一肅想要伸手進去翻看,卻又在手將要碰到書籍時停住了動作。
他走到一旁就著旁邊盛放的清水洗了手,用乾淨的布擦乾手後,才走回原來的位置,深深吸了口氣,臉上神色極為肅穆,動作輕緩地將裡面那本《春秋》拿出來緩緩翻動。
一邊翻動,一邊摸索著紙張,還細細看了紙張正反雙面是否存在滲墨現象,眼裡流露出幾分難以克制的歡喜來。
片刻,宋沐抬起頭來,略有些複雜地看著衡玉,「傳聞先帝時嚴宇嚴大人曾經發明造紙術,只是因為嚴大人犯了大罪,造紙術才沒有流傳開來。這就是傳聞中的紙嗎?」
衡玉曾經翻閱過史冊,自然也知道嚴宇這麼一個人,但她回道:「嚴大人發明的造紙術未經改良,生產出來的紙張泛黃粗糙,而且滲墨嚴重。這一併州紙是由我并州工匠研發而出。」
并州工匠研發而出……
為什麼在衡玉之前都沒有人研發出過紙張,而衡玉得到這些工匠後卻研發出來了。雖然衡玉說紙張是由并州工匠研發,但宋沐猜測這其中一定與她脫不了干係。
宋沐微微吐了口氣,「并州紙嗎?這紙張可能擴大生產?」
衡玉一笑,自信道:「可供天下士人。」
宋沐突然站起身,對衡玉拱手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并州紙可收天下士人之心。沐代天下寒門士子多謝女郎君。」
紙張出世,對哪些人的影響最大。
不是世族,也不是那些面朝黃土以土地為生的農人,而是天下寒門士子!
宋沐對她的稱呼一變,衡玉就知道自己的盤算已經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