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客棧外晚風驟起。
沈書瑤依著畫上圖冊,辦成神婆模樣後,與副將從後院悄悄溜出了客棧。
「長公主……」
比起沈書瑤接下來要做什麼,副將單是看她這身打扮,就已驚詫不已。
要知道,以往宮裡進貢的上等綢緞,永遠都是長公主先挑!
剩下的才能輪到皇后嬪妃。
若不是親眼所見,副將估計自己做夢都不敢想,長公主會粗麻糙布的穿這一身!
「待會千萬別『長公主長公主』的說漏嘴。」
沈書瑤示意副將噤聲後,提著燈籠在街上幾戶門前看了看。
隨即敲響了貼有年畫的一家。
「誰?」
門內傳來老人顫顫巍巍的聲音。
沈書瑤緩聲編了幾句自我介紹後,老人方才端著蠟燭拉開了門。
「仙姑,是自哪兒來?」
借著月色和燭光,沈書瑤看得出,面前老人年事已高,目光也有些渾濁。
老人身後的家中,更是家徒四壁,看得心酸。
「嘗州。」
「仙姑路過,是我們這片的福氣。」
老人朝一側讓了些。
沈書瑤與副將對視一眼,隨後走進。
「老婆婆,來時我便聽聞,這一帶大旱數年,似是觸犯了什麼天條。」
沈書瑤先與老人寒暄了幾句,試探著切入正題。
「可有具體說法?」
「這可亂說不得。」
沈書瑤預判不錯,在這種家家戶戶為溫飽發愁的時期,還記得在門上貼年畫祈福的老人,自然是深信這些的。
只見老人慌亂地四下張望了一下,像是生怕被神明聽見般,半晌才擺擺手,啞著嗓子道:「五年前,城中來了個神妃仙子。幾個壯漢不懂事,將那仙子玷污了。」
「從此,城中就像中了咒一般,怪病不斷,年年顆粒無收。」
「怪病是指?」
沈書瑤抓住老人話里重點。
「先是那幾個壯漢狂躁發瘋,見什麼都咬。其中兩人被縛在家中,叫喚了幾天就死了。另外兩個,一個跳進水溝將自己淹死,一個栽下山崖。」
「那陣子人人自危,家家戶戶都閉門不出。聽說官府出面,將得了這怪病的人都送到了山上,讓他們自生自滅。」
老人的陳述勾起沈書瑤的思慮。
狂犬病毒侵入人體後,潛伏期會開始沿神經逐步感染中樞神經系統。等到病毒進入中樞系統開始繁殖後,患者就會出現發熱,怕水,痙攣等症狀。
在現代社會,狂犬病人都會被隔離,且狂犬病病毒主要通過破損的皮膚或黏膜侵入人體。
所以狂犬病人傳人的概率也不高。
關鍵在於,他們現下處的,是一個民風民俗都沒完全開化的邊陲小城。
想到這,沈書瑤多問了一句感染怪病的幾戶人家狀況。
「要說這病也的確奇怪。」
老人沉默了幾秒,說出的話倒是更加驗證了沈書瑤的預判。
「這怪病和天花不同。東面老徐家裡,一屋子人同吃同住,只有老徐得了這病。」
「但我這面,往左邊走,數三戶人家,是丈夫和小兒子得了病。」
「小兒子?」
沈書瑤眉頭微蹙,循序漸進的又問了一句:「那孩子患病前,可受過傷?」
「這老身哪裡能記得清了。」
老人嘆了聲氣,感慨。
「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磕著碰著也是正常。抹些口水沾沾,過幾日也就好了。」
果然是這樣!
沈書瑤大致猜著,這病是怎麼在那些人家傳開的了。
況且,自饑荒後,這一片流浪狗也多了。
餓極了咬一口人,或者是人亂吃病狗肉,都有風險。
「反正這幾年都不太平。老身的兒子上年出去經商,就沒回來了。也好,也好,避開一劫。」
「老婆婆不要這樣想。」
沈書瑤聽得心裡不是滋味,只能儘可能安慰道:「或許,我有辦法。」
「仙姑要是能救大家,老身願以命來謝!」
老人渾濁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光亮。
沈書瑤趕忙扶住準備給她叩拜的老人,又寬慰幾句後,這才朝外走去。
「對了,老婆婆。」
臨關上門前,沈書瑤腳步一頓,似是又想起一件事。
「這一帶的大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確切來說,是三年前。」
老人回憶道。
「但是早在四年前,就遭到了天懲了。許多人家種下去的種子,第二年都沒收穫。」
「這樣啊。」
沈書瑤低了一回頭,方才謝道:「婆婆早些歇息。我們會處理了這些事再離開。」
「這老人說的也太神乎其神了。」
等走遠後,副將作為武將,一向不信鬼神,不由得嗤之以鼻。
「不是神乎其神。」
在副將還想說,「怕不是老糊塗胡言亂語」的前一刻,沈書瑤適時打斷了他。
「相反,這位婆婆說的,都很有參考價值。」
「公主,您不會還想……」
副將一驚,話未說完,沈書瑤已經來到左邊的第三戶人家。
「何事?」
這次為她開門的,是一位三十上下的少婦。
「你先迴避。」
沈書瑤察覺,少婦視線在觸及到她身後的副將時,有些不自在,趕忙壓低聲音吩咐。
「奴家這就去為仙姑倒水。」
沈書瑤這次找的藉口是路過討口水喝。
然而,少婦沒讓她進屋,而是扭著細腰,端了杯盞過來。
「孩子在裡屋睡著,恐生人進來吵著。」
沒等沈書瑤詢問能否進屋歇歇腳,少婦先發制人道。
「好,打擾了。」
對方話已至此,他們也沒法硬闖。
沈書瑤裝模作樣喝了兩口水後,就離開了。
「這城中的人,都有些不對勁。」
回客棧的路上,副將越發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說老人神神叨叨,方才那少婦看他的眼神,總有點躲躲閃閃。
而且那種躲閃,不是看見陌生男人時的不好意思。
更像是……
慌亂。
「這城中秘密很多。」
沈書瑤一面走,一面復盤方才所見所聞。
有人是真心實意信了觸犯天條的傳聞,也有人在借著這些傳聞,為自己私心鋪路。
「你還記得,婆婆和掌柜的都說,大旱是這三年的事。」
所以四年前的顆粒無收,只有一種可能。
是種子有問題。
沈書瑤懷疑,多半是地方官府發放種子時,對這筆支出銀兩進行了剋扣。
造成種子質量不行。
最後只能用「觸犯天條」來遮掩。
「喂,那邊兩個!」
她正越想越氣時,不遠處傳來一聲怒喝。
沈書瑤抬眼,看對方的模樣,像是巡夜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