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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小村慘事

2024-08-27 07:47:17 作者: 鶴城風月
  第二日,天空竟飄起了稀稀落落的雪花。

  人們顧不得寒冷,仰頭望天,只希望雪能夠下的大一些。

  長久的乾旱之後,這竟是老天唯一的恩賜。

  左夢庚卻遭了罪,想要多睡一會兒都不成。

  實在是太冷了。

  鋪的厚厚的被褥,到了早晨一點溫度都存不住,腳趾凍的發麻。

  饒是如此,他起床之後,也是用冷水洗漱,困意盡消。

  徐若琳竟也起了,貪婪地捧著小碗,小口小口地喝著滾燙的米粥。

  「現在我相信你說的,那個什么小冰河時期了。」

  左夢庚也用米粥溫暖臟腑。

  「別說山東了,聽說江南、江西那邊都滴水成冰,大雪封山。這個冬日,百姓們只怕更難了。」

  他開始盤算,要在家裡進行改造。

  這麼寒冷的天氣,還睡木床的話,人的身體只怕遭不住。

  吃過了早飯,來到前院,左榮八人已經等著了。

  「少爺,把這個穿在裡面吧。」

  左榮拿來一件棉甲。

  今日要去莊子上,那些莊戶抗租,還打傷了人,焉知情況如何。

  多些防護,多點安全。

  如果是以往,憑左夢庚的傲氣,覺著對付幾個泥腿子,肯定不屑於配甲。

  但現在的左夢庚不一樣了。

  尤其是先前在畿輔險些喪命,讓他對安全十分看重。

  棉甲不重,穿在棉袍里,外面看不出來。

  雖然按照明律,私藏弓弩、甲冑者視同謀反,但到了明末,律法廢弛,效力還有多少,就只有鬼知道了。

  特別是左府這樣的將門,弓弩甲冑一應俱全。

  到了城外,流民比昨日更多了。

  不過今日有良善人家出城,給流民施粥。

  靠近城門處,一溜馬車排開,每駕馬車上都放了大木桶。蓋子掀著,米粥的香氣在這樣的天氣里格外誘人。

  數十個漢子,維持秩序的維持秩序,打粥的打粥,倒顯得其中一個黑裙少女格外不同。

  這女人渾身黑袍黑裙,裹的嚴嚴實實,臉上都戴著黑色面巾,可只看身段都是極品的美人兒。

  其他人都好好趕路,唯獨左代探頭然腦的。

  「這是誰家女眷?沒見過呀。」

  左永取笑他。

  「六哥是想媳婦了嗎?臨清官宦多如狗、進士滿地走,哪能誰家的小姐都認識。」

  左富話不多,但幫著左代。

  「確實沒見過。」

  他們說的熱鬧,左夢庚也就瞥了一眼,道:「走吧,沒什麼好瞧的。以為施粥就是菩薩?沒準是聞香教邀買人心呢。」

  六年前聞香教頭目徐鴻儒作亂,將大半個山東打爛,以至於人人色變。

  此時聽左夢庚提及魔教名頭,幾兄弟不敢鬧了,乖乖跟著遠去了。

  誰也不曾注意到,路邊一個正在吃酒的大漢,目光始終盯著左夢庚。哪怕左夢庚跑的不見了蹤影,他的眼睛都追著不放。


  左家的莊子在城北二十里處,極為偏僻。

  幾人順著官道縱馬,跑了一會兒,拐入一側的岔道,貼著一片樹林,道路越走越是坎坷。

  左夢庚忍不住吐槽。

  「莊子也忒遠了些。」

  左榮解釋道:「沒辦法,咱家起勢的太晚,臨清的好地都被占完了。就是這三百畝地,還是老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的。」

  再跑了一炷香功夫,遠處道路再次分岔。

  一邊通向遠處,一邊斜拐,隱隱約約能夠看到岔路的盡頭,有個不大的小村子。

  左華突然沖了出去,聲音留在了風雪裡。

  「少爺,我去把梁越那個畜生抓出來。」

  左夢庚來不及喊,左華已經跑遠了。生怕這個暴躁的傢伙鬧出事端,他也只好加快馬速。

  可衝到莊子外時才發現,左華並沒有進去。而是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似乎受到了什麼刺激。

  別說他了,左夢庚等人看到莊子裡的情形,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哪怕曾經在畿輔面對鋪天蓋地的亂民,都沒有讓他們如現在這般驚悸。

  莊子裡大約三十多間茅草屋子,一間瓦房也沒有。外面圍了一圈籬笆,可如今大多塌了。

  只要想進出,什麼地方都能進去。

  茅草屋在莊子中央圍了一個圈,留出一大片空地。

  空地上一顆三人環抱粗的大槐樹,怕不是有幾百年的樹齡。

  然而如今此樹不見生機勃發,更像是地獄的招魂幡。

  只見大樹上,赫然吊著七、八具屍體,在寒風中擺來擺去,似乎演奏著什麼曠世的悲鳴。

  沙場上慘烈的殺戮固然驚心動魄,但這種無聲無息結束生命的方式,更有一種震懾心靈的衝擊。

  左夢庚完全失去了意識,怔怔的看著那些卑微的生命,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凍住了。

  人逢亂世,命不如狗。

  一個連生存都被肆意剝削的世界,又該是怎樣的絕望?

  莊子裡並非沒有人。

  就在大槐樹的周圍,明明圍了許多人。

  可那些活著的人,和死去的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即使左夢庚等人策馬而來,也沒有讓他們動彈分毫。連死都不可避免的時候,又何須在乎什麼?

  左夢庚下馬,撥開左華,緩步走入了莊子,離著那些吊死的屍體更近了一些。

  這些上吊的人,明顯是一家的。

  有年過六旬的老太太,還有面黃肌瘦的婦人,甚至還有一個總角丫頭。

  風吹搖晃,小丫頭的屍體轉過來,正好衝著左夢庚。猶存著對這個世界的不舍,嘴角彎起,仿佛在努力留住最後一絲幸福。

  好好的一家人,選擇用這樣的方式結束,或許在這樣的末世,並不是個例。

  一直到這時,才有個老頭在孫子的攙扶下,湊了上來。

  「大爺,二爺,你們來晚啦。梁越……梁越昨日傷了大管家後,就逃走不見了。他老子娘、媳婦、孩子,知曉沒了活路,大晚上的都吊死在這兒了。」


  左榮和左華臉色難看,雖然有所預料,但真的聽了,心情還是難免鬱悶。

  左榮尚好,左華卻不肯善罷甘休。

  「以為此事就此作罷?哼,等爺爺找到他,讓他也下去全家團聚。」

  莊戶們都聽到了他的叫囂,全都嚇的瑟瑟發抖。唯獨一人很是不忿,沖了過來。

  「本來是府上的人打死了梁越老父,不對在先,如今又逼死了梁越全家,當真要趕盡殺絕嗎?」

  左華危險的眼神瞄向那人。

  「張延,往日裡你就上躥下跳,攛掇這幫泥腿子搞事。怎麼著,想學西北那些亂民造反?」

  那人三十歲不到,身板在面黃肌瘦的莊戶中倒是比較壯碩。聞聽左華所言,臉色劇變。

  「在二爺眼中,俺們這些泥腿子便不算人嗎?誰人不是爹生娘養,掙扎於世?二爺要是覺著梁越全家不夠給大管家償命的,把我們都殺了吧。」

  左華暴怒,就要抽刀。

  「混帳,以為爺爺不敢嗎?」

  左夢庚彈起一腿,將左華踹了個跟頭。

  「輪到你做主了嗎?」

  所有人大驚,才將目光集中到這個一直沉默的少年身上。

  「這位是……」

  那個老人看向左榮,目光探究。

  「老秦頭,這是少爺。此間事,全憑少爺做主。」

  聽得主家的人來了,所有的莊戶都嚇壞了。顯然,他們是生是死,全在左夢庚一念之間。

  老秦頭硬著頭皮,努力想要辯解。

  「大少爺,打傷大管家的只是梁越一人。咱們大傢伙都是老實人家,可不敢對主家不敬呢。」

  左夢庚的目光掃過那些等待宣判的莊戶,赫然發現,其中許多人竟然連雙草鞋都沒有。

  更奇怪的是,聚在此處的莊戶多是男人,少見婦人和小孩。

  「莊上的人,都在此地了?」

  老秦頭有些羞愧。

  「能出來的都在這兒了。」

  左夢庚心裡一緊。

  「莊上病倒的人不少?」

  明末的災害可謂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左夢庚最怕的,就是莊子上鬧了瘟疫。

  誰知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許多人家衣裳不足,無法見人,並非怠慢少爺。」

  竟是這個原因。

  看著許多莊戶的褲子連小腿都遮蓋不住,左夢庚便知道實情如此。對於這個時代的百姓處境,又有了幾分認知。

  這樣的世道,百姓的怒火焉能不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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