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夢庚的肚子裡有太多的學識,徐若琳的腦子裡有太多的見識。
這兩個人碰到一起,那真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相見恨晚、志同道合、情投意合、乾柴烈火、你儂我儂……
好吧,並不能有什麼姦情。
旁邊坐著個燈泡呢。
徐若琳是女子,所以在左府中,能陪客的人只有左羨梅。
原本左羨梅是非常雀躍的。
徐若琳來自於江南,又是禮部侍郎的孫女,再加上江南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才華橫溢之輩如過江之鯽。
左羨梅滿以為可以從徐若琳這裡好好討教一番,增長學問和才情。
結果徐若琳和左夢庚湊在一起,張口、閉口儘是什麼「生產力」啊、「財貨」啊、「殖民海外」啊之類的,聽的她兩眼發直,昏昏欲厥。
「徐姐姐,這等錙銖必較之事,實在是太……太有失身份了。」
左羨梅覺得,必須要讓徐若琳迷途知返。
怎麼能不做一個才女呢?
徐若琳噗嗤笑出聲,抬手又掐她的臉頰。
「單純的小丫頭,這可是治天下的大學問,多少閣臣能吏可望而不可求的大學問呢。」
左羨梅努力掙脫徐若琳的魔爪,抗辯道:「不習經義,何以明事理?何以修身性?何以躍龍門?難道治理天下的學問,不是在聖人的微言大義中嗎?」
左夢庚的白眼中,徐若琳倒是很疼惜這個妹妹。
「傻丫頭,那些經義不過是科舉做官的敲門磚罷了。你真以為那些官員,是靠著經義治理天下的嗎?既然如此,他們金榜題名後,為何還要去翰林院見習?」
左羨梅覺得自己的三觀被嚴重地衝擊著。
「那……那為何朝廷科舉,還要考這些?」
徐若琳還想要說什麼,左夢庚的話就重了許多。
「因為這個朝廷病了,並且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這些天徐若琳和左夢庚討論了許多,家國天下、天文地理、人文政治無所不包。
左夢庚的許多觀點都給了她極大的震撼,也給了她巨大的啟發。
唯獨左夢庚話里話外透露的改朝換代的想法,讓她頭皮發麻。
造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嗎?
「少爺……」
衝進來的左榮打破了氣氛。
「老爺命你速速換了新衣,隨他出門。」
左夢庚納悶。
「可知何事?」
左榮稍微知道一些。
「老爺心心念念的老大人到了。」
看樣子是要去迎接貴客。
左夢庚不敢怠慢,換上了簇新的袍服,來到前廳的時候,週遊居然也在。
這貨不知為何,儘管努力保持鎮靜,但神色之中全是激動。
「這些年來,要不是叔父照拂和保護,小侄斷不能苟活至今日。大恩大德,小侄沒齒難忘。」
說著,週遊居然給左良玉跪下了。
左良玉回府後,週遊也住進了左家。只是平常都一個人待著,也不和府中人來往,古里古怪的。
想不到今日竟然來了這麼一出。
左良玉也是神情激盪,伸手將週遊扶起。
「賢侄莫要說這等見外之言,汝父英烈之名天下敬仰,吾又怎能冷血旁觀?從今以後,周氏門庭全靠賢侄支撐,不論如何,不可墮了令尊威名。」
週遊鄭重稱是,垂淚不已。
一行人出了門,逕自前往鈔關碼頭。
左夢庚注意到,左良玉竟帶了兩乘華貴的絨面小轎。
左府乃是將門,父子倆出門要麼騎馬、要麼步行,從不乘轎子。
黃氏和左羨梅雖然會坐轎子,但也僅僅是樸素的尋常小轎。
類似於這般大富大貴的座駕,也不知道左良玉是現做的,還是花重金雇的。
行不多時,到了鈔關碼頭,這裡竟然熱鬧非凡。
遠遠看去,里里外外簇擁著許多人。
當先一位身量高大、不怒自威的官員,正被三位稍許年輕的中年文士陪著,熱切地聊著什麼。
一旁還有好幾個年輕人,雖不敢喧譁,但個個趾高氣昂,自成格局。
其餘的衣著華貴者眾,但都只能站在後邊,顯然身份地位差的遠了。
左夢庚細細看去,發現除了那個不怒自威的官員,其餘的人居然都認識。
陪著的三個文士,就是張好古的三位長輩。張振秀、張宗孟,還有張好古的老爹張宗桓。
年輕人那邊,身材強壯魁偉者,就是和左夢庚齊名的柳一元。
陪在他身邊的年輕俊秀公子,是耿家的耿章光。此人的父親耿如杞,現如今是山西巡撫。
兩人身邊還有一個珠光寶氣的公子,卻是左夢庚不認識的。
張好古百無聊賴地站在另一邊,和這三人格格不入。看到左夢庚的身影,立刻開心地招手。
左夢庚笑著示意了一下,卻沒有立刻過去,而是隨著左良玉去了長輩那邊。
左良玉平時龍行虎步、飛揚跋扈的,但此時走過去,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知道為何,讓左夢庚想到了僕役。
「左良玉給四位大人請安。」
這就是大明的文武之別。
別說左良玉僅僅是個前任武官,還是個區區都司。哪怕他是總兵,面對文官也抬不起頭來。
左夢庚滿以為左良玉湊上去,定會討個沒趣。
讓他沒想到的是,四個文人對他居然頗為和藹。
尤其是那個威嚴官員,還主動扶住了左良玉。
「兩位前輩蒞臨本地,我等後學末進無不渴求聆聽兩位前輩教誨。卻不想讓崑山占了先,可惱可惱啊。」
張振秀三人哈哈大笑,言語之間都是對左良玉的恭賀。
左良玉被誇了個臉紅。
「可能是老大人知曉末將不學無術,更需指點迷津吧。」
幾人說笑了一番,那官員走到了週遊面前。
「賢侄……」
那人似乎滿腔言語,最終只化為了最簡單的撫慰。
「回來便好。」
張宗桓也道:「賢侄日後有何困難,儘管尋我,莫要見外。」
週遊又忍不住眼中熱淚,團團作揖。
「小侄何德何能,全賴先考餘蔭。此生別無所求,但求還先考清白,告慰我周家列祖列宗。」
那官員怒哼出聲。
「不用擔心,今番諸賢還朝,撥亂反正勢在必行。」
週遊終於露出笑容,仿佛萬般苦難盡去。
左良玉看向左夢庚,吩咐道:「愣著幹什麼?還不上前來聆聽諸位大人教誨?」
左夢庚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行禮。
「小子見過大人,見過三位叔父。」
他和張好古情同兄弟,對張家的長輩自然也十分熟稔。
張振秀對左夢庚刮目相看。
「賢侄一去遼東經年,稚嫩之氣盡去,頗有汝父風采矣。」
張宗桓也道:「逆子先前和他相見,回來述說,諸般見識頗為驚艷。崑山兄,令郎假以時日,只怕非同小可啊。」
人多眼雜,左良玉也不知道左夢庚對張好古說了什麼,但兒子被誇贊,做父親的還是高興莫名。
不等他多想,人群突然喧鬧起來。
「來了來了……」
左夢庚隨著眾人目光看去,只見南面水門關處,一艘官船拐入了河道,直奔碼頭而來。
船頭兩位儒雅卓越的文士,迎風而立,大袖飄飄,當真是神采非凡,令人心折。
眾人不禁靠近了幾步,如同見到了什麼天王巨星一般。
那官員一馬當先,捨我其誰,向那兩位文士抱拳,聲音清朗,傳遍四野。
「念台公、若谷公,一別經年,風采依舊啊!」
兩文士中敦實寬厚者回禮,笑聲遠播。
「此番北上,竟得薇垣公相迎,侯恂何德何能啊!」
船上、岸上對答如歌,其樂融融,左夢庚卻如遭電擊,震驚地看向那船上的文士。
東林大佬,左良玉命中最重要的貴人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