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俊之所以和侄兒如此詳細的介紹甄家,也是想讓侄兒有些心理準備,畢竟陸家和甄家此次婚事不成,已經有了些許嫌隙。
尤其是陸璟身為當事人,自然會引起甄家不快,若是以後侄兒踏足官場,少不得要和甄家勢力有所碰撞。
「原來如此,這甄應嘉隱身幕後,背有靠山,外結盟友,豢養爪牙,便把他自己摘得一乾二淨,若是有甄家旁支行事霸道,他再出面主持一二,就能獲得大義滅親,公正為民的的美名!」
陸璟說出了二叔的未盡之意,心中卻有些感嘆,這個時代強權就是真理,隨即又想到他做的那些生意也是如此。
以陸家為靠山,外結揚州官場,布政司,揚州商會,鹽幫等勢力,同時也借用了林如海的名頭,只是諸事都是他親自出面而已,和甄家相比他實在是差的太遠。
「孺子可教也,只是這官場也有官場的學問,你莫要以為以後考中進士,便可安枕無憂,殊不知考中進士只是入了官場的門檻而已,若是吃不透這官場的學問,一輩子也只能徘徊於六七品之間,難以跨過五品的門檻!」
陸璟深以為然的點點頭,賈雨村最開始就是因為不懂官場潛規則,被他的上司輕易的給革職了。
陸俊有些感慨的說道:「朝中若無強大助力,四品已是極限,想要跨過三品之境更是千難萬難。」
陸璟心中暗道可惜,以二叔如此深諳官場之道,若是背後有強大的助力,恐怕早就一飛沖天,也不會像現在依然困在四品之境,難以進入中央。
陸俊看陸璟露出沉思的神情,以為他在思考其中的學問,就繼續指點道:「這官場說話講究說一半留一半,虛虛實實,有些官場諳習只需做到心中有數便可,切記不可多言,須知禍從口出!」
「萬當萬言,不如一默!」陸璟想到一句官場名言,不由得開口道。
陸俊看侄兒一點就透很是欣慰:「不錯,不該說的話絕對不能多說,寧可沉默一世。」
「璟兒,你什麼時候能把這虛實掌握好,就算是入了仕途的門檻了。」
「再說這商賈之事,朝中也並非不許,但多是交給家人打理,不過對於我們這樣的人家來說,商賈之事能不涉及還是不要涉及為好!」
陸璟對此頗為疑惑,他父親教導他時也是這個態度,而且父親並非反對他參與商賈之事,只是說他此舉極為不妥。
他想問明原因,無奈父親只說讓他自行領悟,陸璟心中疑問難道是因為陸家自持門第,不屑從事商賈之事。
陸俊看侄兒不解,隨即說道:「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祿者,不食於力,不動於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況人虖!」
陸璟沉思半響,想明白了二叔的意思,二叔說的這段話出自《資治通鑑》意思是:「上天對於萬物的恩賜都是公平分配的,給予利齒的動物不再長犄角,給予翅膀的動物只會有雙足,這是因為給了大利所以就不再授予其小利。古代那些吃朝廷俸祿的官員不能靠賣力氣謀食,不能通過經商謀利,這也是獲大利而不得再取小利,這便是天道。如果一個人既要獲大利又要取小利,那就是上天都無法滿足他的貪慾,更何況人呢?」
陸俊看著侄兒有所領悟,繼續說道:「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身寵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民日削月朘,浸以大窮。富者奢侈羨溢,貧者窮急愁苦;民不樂生,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勝者也。」
陸璟向二叔深深的行禮道:「侄兒明白二叔的意思了。」
他聽了二叔的解釋,才發現他對為官者不得從事商賈之事的看法有誤,父親和二叔反對他插手商賈之事的原因,也只是因為陸家乃仕宦人家,若是他們經商,一面拿著朝廷豐厚的俸祿,一面利用手頭的權力與民爭利,尋常百姓又哪是他們的對手。
百姓們長期受到盤剝,必然陷入窮困潦倒的境地。
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富人奢侈無度,窮人貧困潦倒。
久而久之,百姓無以為生,自然就會鋌而走險去觸犯法律,這也正是刑罰繁多卻無法遏制犯罪的原因。
陸俊笑道:「你能明白就好,你要記住知足常樂,過猶不及,我們本就家資豐盈,還是不要做與民爭利的事情,要給別人留口飯吃,不要把所有的便宜都占盡了。」
陸璟想到了《警示通言》中的四不可盡,脫口而出道:「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便宜不可占盡,聰明不可用盡!」
陸俊讚賞道:「不錯,正是如此,勢不可使盡,使盡則禍必至,福不可受盡,受盡則緣必孤,話不可說盡,說盡則人必易,規矩不可行盡,行盡則人必繁。」
「你要時刻謹記持滿戒溢,居安思危!」
說完此事,陸俊繼續說道:「你能拒絕甄家的婚事,這件事做的很好,甄家雖說如今勢大,但勢力錯綜複雜,和京中權貴牽扯太深,還是莫要牽扯為好,更何況你如今只是個舉人,甄家也不會拿嫡女來拉攏你!」
「侄兒明白,侄兒也是覺得甄家情況太過複雜,與之結親弊大於利,這才勸父親推了和甄家的婚事!」陸璟贊同的說道。
他已經清楚的知道幾年後甄家的結局,無論如何也不會和甄家有什麼牽扯。
陸俊雖然昨天聽大哥說起陸璟拒絕了甄家的婚事,但並不知道陸璟對甄家的看法,因此有意考教陸璟一番,就問道:「你且說說看如何弊大於利?」
他倒想聽聽看他這個侄子,能否看到不能和甄家結親問題的核心所在。
「依侄兒來看甄家是不能長久的!」陸璟那天和父親談過之後,他又搜集了一些甄家的資料,此刻他對甄家的處境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江南可以說是全國的賦稅重地,朝廷三分之一的賦稅皆來源於此,而甄家卻是太上皇在江南的鷹犬,一直為太上皇牧守江南,這些年為太上皇享樂提供了大量錢財,甄家此舉無疑是置皇上於不顧,太上皇雖說身體還算康健,可誰知道還能護住甄家幾年。」
「呵呵,璟兒,你說的不錯,這甄家看似繁華,實則已如空中樓閣,在朝中的根基已失!」陸俊點頭道。
他倒沒想到陸璟看的如此透徹,直指問題的核心所在,雖然太上皇還在護著甄家,但甄家在皇上心中已經失位。
陸璟聽到二叔的誇讚,淡淡一笑:「侄兒估計皇上對甄家早就不滿,只是如今太上皇和甄太妃還在,皇上只是暫時忍讓罷了!」
陸俊笑道:「你說的不錯,當年太上皇還在位時,甄家就想擁立一個符合他們利益的人上位,因此他們在眾多皇子中選定八皇子進行扶持,可惜當年宮變後是四皇子登位,讓甄家的一番努力付之東流!」
隨後陸俊神情一轉,嚴肅的勸誡道:「不過如今太上皇權勢依舊,皇上想要動甄家還需要幾年的時間,甄家雖然勢難長久,但如今還是江南最有權勢的勢力,就是我們陸家都不敢輕易得罪。」
陸璟慎重的點頭道:「侄兒記住了,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甄家如今正是一手遮天,氣貫長虹的時候。」
陸俊對陸璟能對甄家有清醒的認識極為讚賞:「你能有此認識也是難能可貴,如今你拜了如海兄為師,林家和甄家有些交情,只有我們和甄家沒有大的衝突,甄家也不會過分為難我們!」
陸璟聽了二叔的話,隱隱覺得父親讓他拜師林如海的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而且二叔話里話外似乎意有所指。
陸璟思考良久也未想明白,不過他看二叔也沒有解釋的意思,也沒再問下去。
陸璟隨即說道:「當年宮變之事侄兒也有所耳聞,延康三十六年大皇子趁太上皇秋獵之際發動兵變,六皇子和八皇子也想渾水摸魚,在皇城內鬥,不成想六皇子、十皇子和十二皇子三人死於非命,八皇子在府內自盡而死,除了大皇子如今被拘禁在宗人府,當年就連拘禁在宗人府的廢太子都沒能逃過一劫。上皇也因喪子之痛和身體原因,心灰意冷之下遜位於四皇子。」
對於當年宮變之事,陸璟也頗為關注,本朝奪嫡之事和前世康熙朝的九子奪嫡頗為類似,結局也差不多,只不過本朝參與的奪嫡只有大皇子,太子,四皇子,六皇子,八皇子,其餘的皇子不是早夭,就是依附在其他皇子門下,其中十三皇子和四皇子交好,六皇子和十皇子交好,八皇子和十二皇子是同一夥的,大皇子屬於單打獨鬥。當然還有幾位年紀尚小沒有來得及參與到其中的皇子,他們都僥倖的逃過一劫。
陸俊神情嚴肅的提醒道:「璟兒,此事涉及皇室爭鬥,還是慎言為好。」
「侄兒定當謹記,以後謹言慎行!」陸璟也是慎重的回道。
畢竟此事涉及皇室爭鬥,一天之內死去四個皇子和一個廢太子,不管是太上皇還是當今聖上對此事都極為忌諱。